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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提起选训队每周淘汰一半这事儿,余乐倒是有点儿优越感。
他自觉自己是柴明挖过来，又是国家队编制运动员，想必柴明也不会轻易将他放回去,和这群小孩比赛这种丢脸事，想必是不用做了。
没想到，晚上接一个电话，却粉碎了余乐这样想法。
是他跳水教练张建坤打过来。
余乐来到晶洋三天,给张建坤发过去消息如石沉大海，余乐本以为他和张教估计就这么断了关系，没想到睡觉前，张建坤掐着时间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张教关心地问“到那边儿都还适应吗？听过比咱们这边儿冷多了,你衣服带没带够？要不我给你申请两件春秋衣服寄过去。”
张教关怀话一说出口,余乐就酸了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抬手擦拭，揣着鼻音说“还行吧,吃稍微不和口外，都还行，我带了不少厚衣服过来,队里也有发,这个冬天肯定是够了。”
张建坤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像个不放心孩子老父亲“那大山里湿气重，你跳水湿气也重,那地方又冷又潮你可给我扛住点儿。我打听过,你们那边儿温泉也很多,没事多去泡泡除寒。身体才是成绩本钱,知道吗？”
余乐听着心里暖暖，张教会给他打电话，还不是因为关心他。
张建坤叮咛个不停，问了食宿，又问了训练环境，还聊到他家人“你家里情况我了解过，你说不告诉你家里人，我也能够理解，但瞒着永远不是最好办法。”
“嗯。”
“所以说起这件事，我就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不算他们自由式滑雪人，你国家队队员关系还在我这里，柴明也没来找我办过。
明白我意思吗？你还在选训期间，一切都还没成定论，好好给我加油吧。”
余乐后背一下挺直。
一句特别有名话，可以用来形容余乐此刻状态……那脑瓜子啊，嗡嗡。
余乐没想到自己这看似一帆风顺转队转项背后，竟然藏着水那么深，两只千年狐狸，在那儿玩聊斋呢。
真相本就伤人，话说开张建坤更是直接说“你要是在那边留不下来，
余乐，做好留不到滑雪队儿，就退役打算吧。”
余乐抿着嘴角笑，轻声回答“要是留不下，我也没脸回去了。”
张建坤叹气。
余乐又说“人没退路时候，一定会拚命。”
“你拿什么和人家练了那么多年人，抢奥运资格？”
“……”余乐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但总觉远远没到绝望时候。”
张建坤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余乐听着耳边“嘟嘟”声，放下手机看向在一旁假装看电视，却立着耳朵在偷听程文海。
“都听见了？”余乐问。
“听了一些，没听全。”程文海坐起来，蹙眉。
“那咱们其实还不算滑雪队员这件事，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嗯，所以呢……”
程文海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气沉山河一声吼“还睡你麻痹，起来练啊！”
第二天柴明还是没有出现，带训练依旧是路未方，还是重复前几天基础训练。
训练结束时候，余乐就找上白一鸣，问他院里有没有健身房。
白一鸣看他。
余乐说“就是滑雪体能训练室，在滑雪馆还是院里？”
“院里。”
“吃完饭可以带我们去吗？”
“……好。”
晚饭依旧不是很合余乐胃口，大米饭配着点儿五花肉炖大白菜粉条，那盐放可以当咸菜吃。
余乐放下碗筷，见程文海拿起大葱卷吧卷吧往大酱里一拧，就要一口塞进嘴里。他急忙按住程文海手，说“你再吃这个，晚上不和你睡啊。”
程文海满脸都是“兄弟和美食可以辜负哪个”为难抉择，最后无奈将手里大葱塞进石河嘴里，自己委屈地拿了根黄瓜蘸酱吃。
余乐拍头“乖。”
余乐等着他们吃完，一起去和更早吃完白一鸣汇合。
白一鸣确实自闭不合群到了极致，吃完饭情愿一个人在食堂外面树荫下看《五三》，也不愿意在暖呼小屋里听他们聊天。
但配合度还是有。
看见白一鸣在等他们，余乐松了一口气，微笑“走吧。”
白一鸣带着他们往回走，但半路上拐进了一条岔路，后面吃完出来有人看见了他们，章晓跑过来没礼貌地喊“诶，你们干吗去？”
余乐说“去训练房看看。”
章晓撇了撇嘴，站在原地不动。
再往前走，去食堂路就看不见了，前面出现一个像工厂厂房那样大房子，白色水泥墙，上面盖着蓝色彩钢瓦，玻璃门窗全部紧闭。
白一鸣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锁时候，余乐猜测白一鸣提前走是为了去拿钥匙，而不是和他们不合群。
其实这几天下来，白一鸣哪怕话少，也已经算是他们这个小集体一员。
训练室打开，先是一股淡淡霉味传来，白一鸣利索地开了灯又开了窗，那气味才消失。
里面不小，到处到摆放着余乐眼熟道具，体操垫，蹦床，双杠，单杆等等，都是训练室里最常见工具。但也有很多专用道具，比如平衡球，平衡板，平衡台，以及一些余乐叫不出名字。
余乐指着两个矗立在地上，大概在一米五左右高度朝内弯出90°角栏杆，栏杆内还有头对头握手把手，下面则是是个较厚平台，铺着材质不明黑色履带，履带呈坡状，延伸出去约有三米器械问“那个训练什么？”
白一鸣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有点儿惊讶，声音难得有了起伏“出发门，也不知道？”
余乐笑“还真就不知道，怎么用？”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出发门训练器”前，白一鸣站上平台，双脚并拢，双手握上握手，手臂拉直同时，身体往后倾斜，力量在这个身体上绷紧，就像是一张在蓄力弓。
下一秒，他手臂猛地用力，整个人就弹射了出去，在黑色履带上跑了几步。
停下来，他说“比赛出发用，要穿滑雪鞋。”
余乐懂了，点头“所以必须练上肢力量？”
白一鸣点头。
余乐又说“腰腹力量和腿部力量也需要练，才能掌控雪上方向和速度。”
白一鸣继续点头。
余乐一拍手“懂了，我上肢力量偏弱，接下来我会着重训练这一块儿。”
程文海说“我也练上肢。”
石河“我，我也……”
余乐又说“刚吃完饭不适合剧烈运动，我们先软拉吧，记得朱明教练在提到倒滑时候，有提到开胯程度决定后滑视野。”
程文海“可以，吃有点饱。”
石河“好……”
三个人各自找了个空地，拉筋开胯，一言不发闷头就练，而且动作规范又积极。
白一鸣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忍痛拉筋，嘴不知不觉间张开。
国家队队员自觉性，没有亲眼看过，没有身处在那个环境里，绝对无法理解和想象他们能有多吃苦。
就好像少练那么一点，就会失去冠军似。
明明在国家队里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有摸到领奖台资格。
曾经有国外媒体这样说过，“奥运选手，本就代表了一种坚韧不拔精神！”
国内媒体说，“我们国家队员，永远在砥砺前行！”
成为运动员，在市队，在省队，还有玩乐放松时间，一旦成为国家队员就没有了，他们赛场是世界赛场，面对都是世界最强运动员，这世界不缺天赋者，不缺吃苦者，也不缺好运者，所以想要冲上那个领奖台，站稳，站住，便是在千军万马中逆水而行！
白一鸣不是第一次看见国家队队员，但确实是第一次看见滑雪入门级国家队员，那些看起来特别简单训练，他们也会像面对一个大跳台那么认真。
难免会有些触动。
白一鸣把自己背包放在角落里，走到余乐身边，跟着他们一起拉筋开胯，并且告诉他们滑雪陆地训练专项训练。
话不多，用自己身体演示，要知道正在教导他们可是未成年组世界冠军，余乐也受益匪浅。
就这么大概练了二十来分钟，余乐算着时间差不多可上量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雪山上飘下来冷风从窗户钻进来，使劲往皮肤上舔，余乐担心感冒便让大家去关了门窗。
“呜呜呜……”
走到窗户边，听见了风声。
程文海搓着鸡皮疙瘩“卧槽，这是什么声音，好吓人。”
余乐关窗动作一顿，眯眼在黑暗里寻找那一闪而逝白色身影，“去把门关上。”
“我关？”程文海指着自己鼻子。
“还要人陪？”余乐没找到，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程文海“呵”了一嗓子“我又不是怕，就是问问。”走过去，一手一个将铁门拉上，合拢。
余乐转头，从明光倒影间隙里，看见了几个在窗外飘过白影。
他敛眸想了一下，转手将窗户再次推开，这时大门外却传来锁链声响。
程文海还在门边，吓一个激灵。
余乐半截身子探出窗外，扯着嗓子大喊“章晓你给我过来！”
一句喊完，他单手撑着窗户，一跃而出。
余乐没抓到在黑夜里疯狂逃窜一群小屁孩们，只是在黑暗里听见了他们恶作剧得逞大笑声。
黑夜里山风尤其癫狂，“呜呜呜”声响像是老人哭声。
回去路上，余乐遇见了寻来三人，程文海愤怒问“还真是章晓？他把门锁了！我们也翻窗户出来！这臭小子让我抓着，揍不死他！”
余乐摇头“没看清脸，不过能这么皮只有他。”
“按我说，这事儿就不能姑息！”
“再说。”余乐看向白一鸣，“钥匙还在吧？”
白一鸣点头。
余乐拿钥匙开了门，等人都进来后，就用锁链从里面把门锁了。
白一鸣满眼不解地看他。
余乐解释“那几个熊孩子不知道还回不回来，突然冲进来吓一跳多冤枉，也免得他们又从后面锁门。”
白一鸣冷着脸走开了。
程文海还很气，嘴里叨叨个不停，但训练时候配合度却始终极高，余乐负责与白一鸣沟通，并安排训练计划，在这个小团队里倒是有着说一不二威信。
一口气练到快九点，他们才回去休息，白天训练一天，晚上还加训，白一鸣脸色都不好，但余乐他们本该更吃力却脸色还算轻松。
白一鸣奇怪地看了说笑余乐好几眼，远远看见宿舍楼时候，他难得开口说话“经常加训？”
石河摆手“我没有，但平时训练量挺大。”
程文海说“我也不经常，但这位是个加训狂人，有时候会被拉着一起练，习惯了。”
最后视线都落在余乐脸上，余乐笑道“不然我全国十米台怎么来？躺床上等天上掉下来吗？”
程文海“啧啧”，“好好突然凡尔赛什么！”
余乐失笑“全国第三名就凡尔赛了？”
程文海说“梦之队前三名，你去问问跳水老外，你凡尔赛不。”
余乐懒得和他斗嘴，看向白一鸣“你平时训练量怎么样？”
白一鸣眉毛和额头都藏在了刘海里，但余乐还是看见了他蹙眉表情，嘴巴张了一下，又闭上了，也不知道余乐是那一句“戳”着他了，整个人都暗了下去。
回到宿舍，洗了个澡，就是一个好觉。
一夜过去，余乐再醒过来，觉得昨晚上自己可能睡都没翻身。
他喜欢这种感觉。
醒时候就拼命训练，睡着了管他天塌地陷，努力地练，香甜地睡，精彩地活着。
一觉睡醒，又是精神抖擞。
就这样，白天跟队训练，晚上一起加训，再睡个好觉恢复精力，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天。
但这天上午训练明显有了变化。
柴明再度出现，将他们四人叫到选训队那边一起听训。
十五六七孩子们也都发育起来，他们站在人堆儿里并不显得突兀。
柴明往队伍前一站，就像个“大魔王”似，余乐注意到前后左右人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看把孩子吓得。
柴明背手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低沉地开口“今天礼拜六，这一周最后一天，也是第三轮考核。
老规矩，日常训练表现加上考核训练表现，淘汰12个人，不想走今天就好好发挥吧。”
顿了一下，他刻意强调“我会看你们每个人表现，如果克服不了被考核紧张，你们比赛也就没有参加必要！
解散！”
路未方和另外两名教练上前，带走了他们负责运动员，柴明留在原地，余乐、程文海和石河也跟着留下。
白一鸣看了一眼他以前负责教练，最后选择站在余乐身边。
目光对视。
余乐先开口“我们也有考试吧，听说我们关系还没有转过来，所以我们也不是滑雪队队员，还需要参加选训是吗？”
柴明看着余乐，然后点了一下头。
余乐憋了小一周疑问终于得到了答复，心里那块石头也落在了地上。
也对。
他们一群入门级滑雪新手，有什么资格成为自由式滑雪队国家队员，就算再有潜力，也得刀山火海走过一遭，证明自己有留下来实力。
其他人也早就从余乐这里知道自己不是“空降”，所以接受良好，程文海撸着袖子斗志十足地说“您就说吧柴教，我们考什么，肯定和他们不太一样，我们也有我们考核标准吧？”
柴明正要说话，目光突然落在白一鸣脸上，“你在这儿干吗呢？”
白一鸣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程文海在身后喊“加油！”
余乐也说“别大意。”
白一鸣头也不回地摆手，走远了。
剩下他们三人，由柴明带着，去了缓坡区开始今天训练。
今天显然并不是他们考核日，他们潜力还完全没有开发出来，柴明也不会贸然判断他们能力。
不过柴明回来，他们枯燥地练了五天基础动作终于可以换换。他们再次被带上高级滑道，像是让他们玩似，柴明就像还在京城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上去滑下。
柴明没说话，但余乐明显感觉到在经过五天基础动作强化训练后，自己进步了多少。
滑雪变得从容了。
不用再担心自己摔倒情况，身体已经有了自己意识，在出现危机之前，就比脑子更快地控制住平衡。
他们已经从有意识控制身体，变成了无意识地保持平衡，这就是训练进步一个最明显证明。
余乐来滑雪队一部分是被柴明步步紧逼坑蒙拐骗，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是真喜爱滑雪。如今从高处滑下，何止畅快，甚至想咆哮一嗓子。
被刻意压抑热情像是爆发火山，御风而行时，从帽子里探出头发欢欣舞动，就连头皮都在战栗。
柴明这人是真牛了，把人性简直研究透透儿，他们这段时间经历就类似于“一个大棒喂一颗甜枣”弱化版。
哪怕已经悟透，他依旧在享受这一刻。
就这样，那边儿比紧张激烈，他们这边也滑精彩惬意，柴明盯着他们看一会儿就走了。
于是教练一离开，他们这边儿就更加放肆，那是真跟玩儿一样，想怎么滑怎么滑，余乐还算娴熟地用着技巧，甚至在雪坡上来了漂移似急转弯。
速度，倾斜度，雪飞溅到脸上，冰凉地浸润着肌肤，余乐手脚热都发烫。
只是玩正兴起，柴明突然朝他们这边吼一嗓子，“你们过来！”
余乐眼底还带着笑，程文海脆生生地回着“诶！来了！”
他们穿过绳网，来到另一侧滑雪道。
这边坡面比他们滑要缓和一点，但坡上密布各种道具，雪台有六个，最矮三米，最高五米，像一个个翻翘头发，在平滑雪道上飞起。隔上二三十米就有箱子、铁轨和雪包，地形非常复杂。
这里是坡面障碍训练场，也可以进行雪上技巧训练。
据说这批选训队员前两周都在跳台那边进行空中技巧训练，这一周才转过来，表现出色有男队章晓和女队袁珂。白一鸣一开始就被叫去和他们一起练基础，因而这边训练一直没有参加。
余乐他们过去时候，这些队员正在坡面出发点上排队挨训，一个个低头耷眼，再配上他们稚嫩面孔和蓬松厚实衣服，像一只只缩着脖子排排站鹌鹑。
柴明黑着脸训斥“一个星期就给我看这么个玩意儿？还有人连箱子都上不去，你们在队里都训练什么玩意儿？就你们这水准，我叫来几个新手到比你们滑好！”
随后他指着余乐鼻子说“就他，正式滑雪半个月，进行基础训练时候你们也看见了，就他来，也不会连箱子都上不去！”
余乐被指着鼻子，都对上了眼。
瓦特？
您是在说我吗？
我这水准怎么了？您其实是想拿我当反面教材吧？
柴明就在这时，对余乐说“去，上个箱子！”
余乐头皮一麻。
卧槽！
你是想等我失败把我撵走？还是想和我同生共死？一起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