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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的脑海里，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与外公见面的情形，也想象过自己、或者外公在见面后的第一个动作、第一句话。偏偏，这一句从来没有出现过……
老者的淡然让司马有些不知所措，也让他酝酿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变的凌乱起来。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机械的挪动着步伐，在老者、覃岚和云影目光的注视下来到茶桌旁边，正对着老者的位置，坐在了云影的旁边。
云影温暖的小手第一时间抓住了他有些冒汗的手，司马看了看云影温柔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微微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后将头扭转过来，正面迎上了老者的目光。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过来的路上，司马想了很多，那是自己的外公，是自己妈妈的父亲，他没有任何必要忧虑、担心和害怕，即便是自己曾经行走在黑暗之中，但他问心无愧……可每当他想起为了保护自己而殒命异国的父母，心中还是难以遏制的一阵阵绞痛。
看着老人好似一汪深潭的平静眼神，他的心不住的下沉，原本眼神中的一丝倔强逐渐开始变得软弱、涣散，而一直被他压抑在心中的孺慕、委屈、哀伤却不可遏制的涌入脑海。他的眼圈渐渐的发红，嘴唇颤抖着，终于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外公~~~”
简单两个字，瞬间打破了笼罩在小小茶桌上的凝重气息，云影和覃岚一直紧绷的心弦，猛的一松，而司马自己更觉得心中的一块压着他几乎喘不过来气的大石，瞬间不翼而飞。
老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似乎司马进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的简单，刚才气氛的凝重和司马的犹疑，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
龙文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轻啜了一口已经变得有些冷的茶汤，将残茶倾倒在茶盘上面的一只貔貅茶宠上面，放下茶盅。整个动作不带一丝的火气，行云流水，非常的自然。
可是，在座的三个人里，除了注意力全部放在司马身上的云影之外，司马和覃岚都从他端茶盅的右手力度的些微变化，感受到老人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上那样的平静。
“你很不错，有情有义，有理有据，有礼有节，最后还扔出个大蛋糕，把崇安的利益和你栓在一起，如果中间情绪能控制一下，就完美了。不过毕竟你年轻，偶尔耍耍脾气发发飙，也不是什么大事。”龙文启没有开口就直叙亲情，而是先点评了一下司马下午的表现，他选择了几个和秦晋强同样的评语——确实，华语虽然形容词很多，但这几个词汇确实是最能准确评价下午司马的表现。
司马的心绪现在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整个人虽然还不象下午那样锋芒毕露，但精气神都回来了。这里都是亲人，他没必要谦虚客套，他也觉得自己下午的表现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他嘴角一挑，哂笑到，“那些人也是嚣张惯了，真把自己当无冕之王了，我不彪悍点，会被他们欺负死的。其实如果这件事情，不是他们撞上我这个好歹有点底子的人，换成一个普通人，恐怕到最后连个‘对不起’都捞不回来。”
“呵呵，差不多就行了，这对他们也算个教训了。过犹不及，这次虽然结果不错，但对你却不是一件好事……”老人数十年的阅历，自然能够一眼看到司马现在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所蕴藏的巨大危机。
“嗯，我知道，下午我们市委领导已经答应我沉几个月，然后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把我放下去，算是躲躲风头吧。”
龙文启又端起一杯刚斟上的茶，微微点了点头，带点试探的问道，“要不要去宁西呆一段时间？”
司马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官司虽然请了律师，我完全躲起来也不合适，而且还要处理水果公司的事情。”
……
司马说的都是很现实的情况，龙文启也没有再坚持，换了个话题，“没有想到你会走仕途，对这条路你有没有什么更具体一些的想法？”
司马迅速摇头说道，“没有，走上这条路很偶然。在这条路上，我确实没什么太多野心，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下午我在这点上倒没说假话，最初的诱因确实是因为回国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情做，有些无聊，出来找点有意义的实事来做做而已。”
龙文启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苦笑，“这还叫没想法？这条路上想做些实事，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野心了。也许在你看来，不掺合那些蝇营狗苟，不耍弄权术手段，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事就算是做个好官了？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对，但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老人放下茶盅，挺直胸膛，正容道，“你记住一点，只要涉及到政治，无论古今中外，所有的政治决定，都是利益交换所得来的，没有人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干。也许在现在你无品无级的时候，只需要管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当你有了一定的地位，一定的权力，身边有了一些跟随者，你所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做好眼前的事情，而是带领你的团队，做好一系列的事情。而这其中，势必要牵涉到其他人的利益，无论是团队内部还是其他人的，这时候你怎么做？难道还能像下午那样一拍桌子了事？根本不可能！那样也许你能做成一件事情，但你会失去做更多事情的机会。”
“千万记住，仅仅靠你一个人，你根本没办法‘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确确实实是知易行难，政治的本质是交换，核心是妥协和平衡。如果你不认真的去想明白这些事情，我倒是劝你老老实实退回来做个富家翁，至少那样会比较安全，官场……唉……杀人不见血啊！”
如果这段话是出自秦晋强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口中，也许司马不会反驳，但多少会有些不服气。还远没有见识到官场和人性复杂的他，对此即便说不上不屑一顾，但也确实不会怎么往心里去。
可是面前这个老人，却不是他能够质疑的。因为这个老人绝对不会害他，对他更不会有任何利益的索求。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简单，但确实老人数十年宦海生涯积累的经验和教训。
司马沉默片刻，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自己的外公，原本被老人说的有些凝重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外公，您老说的我都记下了。不过我还是想多尝试一下，就如您所说，我至少还有一条当富家翁的退路，让我去撞撞墙，如果撞不过去我回头就是了，但也许我能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条路呢？”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次我可能会下到比较偏僻的乡镇去。都传说‘村干部是打出来的，乡干部是喝出来的’，恰好这都是我的长项啊。不过您放心，我绝对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否则，我在东南亚早挂掉了。而且我比其他的人还多了顶降落伞呢。”
“哈哈……”龙文启今天第一次真正的开怀大笑起来。
从他心里讲，他是很希望司马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
他的大儿子龙逸鸿，也就是司马的舅舅，其实从政的资质比较一般。否则以他的基础，辅之以龙文启一辈子所积累的政治资源，也不会在将近50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经济不发达省份副厅级的常务副市长，但这是天资所决定的，勉强不得。
而龙逸鸿的儿子，也就是司马的大表哥龙向文，更是书呆子一枚，做学问相当出色，但完全是个政治小白。这让龙文启经常引为憾事——自己积累多年的政坛资源无法得以传承，好在他是一位豁达之人，也不以为意。而这个时候，司马的出现就成为了老人意外的惊喜，尤其是今天下午司马的表现令他感到惊艳。
他在司马身上，看到了自己政治生涯传承的希望和曙光。也许现在司马还非常稚嫩，经验不足，甚至没有野心，没有长远的想法，也没有经过任何系统的政治规则和政治理念的培养。可正是因为这个，让司马的行事从不会受到那些条条框框的限制，更加的随心所欲、别出机杼。
而且在东南亚的特殊经历，也让他形成了坚韧、坚定但不失变通的心性。还有一点，这小子年轻、有钱，和小女朋友又是历经患难，感情甚笃，不会轻易受到诱惑。更是凭借真材实料杀出重围考中的公务员，这都给了他一个很棒的起点。如果能打牢挤出，日后加上自己一些潜在政治资源的助推，前途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