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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余杭跑下楼,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四下张望着,依旧是一无所获,很快又被记者包围。
“警官,警官,说两句吧。”
“宋队,找什么呢?”段城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看她。
宋余杭回过神来摇摇头,手指扒上车门跳上了车,把恼人的记者群们关在了车门外。
“走吧,回市局。”
江城市以一江之隔划出了东西两个市区,东城区高楼林立大厦拔地而起,马路宽阔景观设施完善,就连街边的绿植都是一模一样的高矮错落,这里坐落着市政府、公安局、检察院等职能机构,也是富人娱乐的天堂。
西城区大部分都是江城市的原住民,挨着江边,依山傍水,地理位置极好,又正巧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浪潮,房价一涨再涨,一批原住民不愿搬,另一批呢都想卖个好价钱,薅薅政府的羊毛。江城市政府带头牵了好几个招标项目,来的开发商都被钉子户们抬出的天价纷纷劝退,是以在经济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就像是嵌在江城市这颗明珠上的老鼠屎,还是怎么扣都扣不掉的那种。
巷子低窄,头顶上的天空被蜘蛛网一样的电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地面坑洼不平,道路两边还有人蹲在水渠里洗衣服,骑着自行车的大爷把铃铛晃得叮铃作响。
这样的路况刑警队的车就跟蜗牛爬没什么区别。
林厌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能开快点吗?”
“这已经最快了,出了前面那个巷子口就好了。”段城一边说着轻轻踩下了刹车,避开迎面来的一辆电动车。
宋余杭回头看了她一眼,林厌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车上人多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咬咬唇作罢。
等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市局的时候,车门拉开,林厌第一个冲了下去扶着墙干呕,早上没吃饭吐出来的都是酸水罢了。
有几个好事的女同事跟在身后碎嘴:“这不是怀孕了吧?私生活那么乱哪个倒霉鬼啊……”
“嘘,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
宋余杭微皱起眉头,打算走过去递纸巾给她的时候,那人已经一抹唇角直起身子,目光如电,虽然没穿高跟鞋但也步步生风,走到说话那人身前抬手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嚣张跋扈。
“对,你爹的,快叫妈。”
小女警跺了跺脚,哭哭啼啼跑走了。
林厌把制服外套甩上肩头,一手插兜往里走,宋余杭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两个人肩膀相撞的时候,她一把拉住了她。
“何必如此?”
林厌瞥一眼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语气吊儿郎当的:“我看宋队不是江城市的警察而是太平洋的警察吧,怎么谁都要管。”
“她是有错在先,可市局门口人来人往的,你也不必……以后还怎么做人?”
话里话外除了说她冲动以外,还有一丝袒护那人的意思,林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心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你要说做人,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要忍?”她偏头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我呸!老娘没撕烂她的嘴就是好的,关你宋余杭又什么事呢,跳出来在这人五人六的假正经惺惺作态,虚伪!”
她说完踩着那平底鞋也走出了高跟鞋一米八的气场一头扎进了市局里,留宋余杭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
方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段城拍了拍她的肩,也走了。
郑成睿推了推眼镜:“女人心,海底针。”
宋余杭万分同意地点了头,跟上众人脚步:“女人心,海底针。”
***
按严格的程序来说的话,即使是命案也该先找到死者的家属再进行解剖,可是现在尸体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案发现场周边也没有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仅有的一张纸墨迹也被完全晕开了需要时间做进一步的技术复原。
是以林厌还是决定先剖了再说,尸表特征会随着时间温度的变化而变化,每耽搁一分钟就离真相越远了一步。
她拧开水龙头拍起水花打在脸上让整个人的温度消散下去一些,发昏的脑袋也恢复了些许清明,接着洗手消毒穿防护服戴面罩一气呵成,全副武装地走进了解剖室里。
即使是一具无名尸体,她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尊重,手术刀垂直放于胸前,微微低头默哀了一分钟。
段城打开了摄影机。
“2008年6月1日,下午13时四十五分,死者未具名,第一次尸体解剖,现在开始。”
***
作训室。
一块白板,上面贴着现场的照片,以及用黑色水笔写出了目前已知的线索。
“通过走访现场目击证人得知,嫌疑人李厉于昨夜凌晨四时五十五分左右开车进的工地,在楼前准备卸货来回碾压了十多遍,五点半左右工地工头刘志起床上工发现了被害人。”
“被害人被发现时已死亡,脖子以下全部卷进了车轮里,尸体高度损毁,血泊面积大概1.0×1.2米,其呈中间深四周浅的形状分布着,通过法医的现场尸检我们得知,死者为一十八岁以下的年轻女性。”
“其颅骨粉碎性骨折,创面生活反应明显,符合高坠伤的特点。”
“等下——”张金海打断了侦查员的话:“也就是说死者是坠楼死的,而不是被卡车碾死的?”
“是。”宋余杭站了起来,把装在证物袋里已经风干的纸张递了过去:“这是在现场的天台上发现的。”
纸已经干了,墨迹却复原不回去了,众人睁着眼睛瞅了半天,也只看出了遗书两个字。
张金海把眼镜摘了下来:“遗书都找到了很大可能性是自杀吧。”
“不一定,虽然在天台上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和脚印但是仍然存疑,还不到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为什么要自杀?”
谁也不想自己辖区里命案一桩接一桩地出,这话问得张金海皱起了眉头,他强压下心中不悦,转头吩咐别人。
“当务之急还是先确认尸源吧,最近辖区各大派出所有没有上报失踪案的,尤其是未成年人的?”
一个侦查员打开电脑看了一下,站起来道:“倒是有报失踪案的,东区一个,西城两个,但都是老人,年龄对不上呀。”
“案发现场的监控呢?”宋余杭把目光投向郑成睿。
郑成睿指尖敲打着键盘,输入一串代码把整个街区的平面图调了出来,回过头来脸色有点儿难看。
“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摄像头也有一百多米远。”
格林大厦是市政补贴由建新公司承包的西城区改造项目之一,项目之初是想建一个综合性大型购物中心来吸引各大商家入驻,但从这个六层楼的规模以及面积大小就能看出项目进行得有多不容易了。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还划出了停车场,当然现在就是石块和建筑垃圾堆放处,出事的地点在大厦门前,摄像头在停车场那边,隔了百八十米,连个鬼影都拍不到。
DNA比对、血痕检验、指纹比对甚至是尸检都需要时间,案件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宋余杭撑着下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又何尝不想这只是一桩简简单单的自杀案,但事关未成年人,还是得小心谨慎求证为上,即使是自杀,也该有个原因才对。
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那张纸上,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她伸长了手臂又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着。
纸是普普通通的作业本纸,毫无特色。
作业本?
她脑中灵光一闪,把那张巴掌大的纸翻了过来,从自己兜里拿出了手电对着光仔细研究着。
墨迹很容易晕开,但要是打印上去的铅字体呢。
江城市各大中小学在开学的时候都会给学生发作业本,为了和其他学校区分开来,一般都会印上自己的学校名称和logo。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宋余杭把那行小字念了出来:“育……育什么?”
后面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马上联系江城市内以育字开头的中小学校包括高中,问问有没有今天没去上学的学生。”
“好。”一个刑警匆匆跑了出去打电话。
随着这边讨论地如火如荼,解剖工作也步入了白热化。
尸体损毁得不成样子,很多关键性的尸检都没法做,他们花了大量时间拼凑出了大致的骨骼形状,按颅骨、肩胛骨、锁骨、胫骨、股骨等分类一一摆在了解剖台上。
林厌戴着手套口罩拿软尺测量出了数据,段城负责记录,一一写在了白板上。
他还在计算着:“呃……大致身高是……”
林厌已经通过回归方程式心算了出来:“2.30×股骨最大长40cm64.38±3.48(cm)等于159.86cm,但是由于股骨损坏严重,极限偏差在3cm左右。”
“啪嗒——”段城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一脸惊呆地看着她。
林厌没好气道:“看我干嘛?!继续算胫骨腓骨肱骨尺骨桡骨的然后得出一个平均值给我!”
清理好基本骨骼之后便是针对内脏器官的检验了,连人体最坚硬的骨骼都被碾压成了那个样子,更别提组织器官了,基本就是抓瞎。
但是林厌坚持在一坨血肉模糊的碎肉里翻找着有用的线索,解剖室里温度开的低,但是装备很沉,她站了两个多小时逐渐被压弯了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视线逐渐恍惚了起来。
惨白的灯光在眼前化成了条纹状,绕着她一圈一圈地飞,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其他工作人员在走来走去,她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身后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林法医,林法医……”
她摇摇脑袋,把那点眩晕甩出去,扶着解剖台站稳了,回过头去:“什么事?”
“我算出来了,身高大致160左右,误差值3cm……”段城有些兴奋地说着,却见她额上汗水已经把帽子打湿了,露出来的脸也白得吓人,顿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您……没事吧?”
“没事。”林厌转过身去,咬紧了下唇,拿起了镊子,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神色复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能肉眼看出来的组织器官已经分类标签好放到了一旁准备冷冻起来,林厌埋首在一堆碎肉里挑挑拣拣,突然镊子翻找到一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相较于其他肉块来说较浅的组织。
她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拿玻片来。”
透明的玻片递到了她的眼前,她拿镊子小心翼翼夹起来放了上去,然后说出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话。
“做胚胎检验。”
段城恶心地不行:“我靠,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
从解剖室出来之后,瞅着走廊没人她便蹲在地上缓了缓,有人一过来林厌便又迅速站了起来,一步一挪走回了办公室。
拉开抽屉找出口香糖,倒了倒却是空无一物。
靠,吃完了。
林厌往桌上一扔,正巧有人进来放东西。
“诶林法医怎么在这呢,不去开会吗?”
林厌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这就去。”
***
甫一走进作训室,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这才惊觉,靠,忘了戴口罩。
脸上被宋余杭揍出来的淤青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可能再倒回去拿,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挪地往自己位置上走。
好死不死地,唯一的一个空位挨着宋余杭,这他妈谁安排的位置!!!
林厌在心底把人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宋余杭也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人到齐了,继续吧,林法医说说解剖结果。”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张金海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在她们脸上来回逡巡着。
宋余杭脸上好长一道血印子明显是女人指甲剜出来的,而林厌脸上伤也不轻,十分的颜值今天最多只能打个七八分,怪不得听现场的兄弟们说要一直戴墨镜呢。
这同一天同时出现的伤痕怎么看怎么微妙。
再联想到有人说宋余杭的相亲对象是林厌的堂哥,众人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恨不得在她俩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林厌被这眼神盯得受不了了,手里文件啪地一下摔在了桌上:“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案卷啊,都看我干嘛?!”
众人低头的低头,喝水的喝水。
“起来,说的就是你,跟我换个位置!”说罢,也不顾别人怎么想,捅了一下旁边那人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也许是起的太急,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后仰去。
“林厌!”恍惚之间听见了尖利的椅子响声,人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世界陷入黑暗之前是她焦急的眉眼。
宋余杭脚步匆匆,头也没回:“我送她去医院,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