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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松林被浓厚白雾包裹, 林中暗不透光,笔直高耸的银松仿佛活了般, 一棵棵移动起来,像要阻止林中的人逃出般。
忽然间,遮天蔽日的白雾如同灰帛般被一道黑色剑光从中劈开,人影自林中冲出,疾速飞离银松林。一只巨蛇紧随其后朝着人影张开血盆大口咬下,只可惜到底慢了半步。
猎物从蛇口脱逃。
南棠由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过一眼,只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天玄藏书阁的范围。
出了银松林后又马不停蹄地逃了三天,南棠确定已经彻底摆脱天玄藏书阁的追杀后, 才让夜烛放慢速度,从云端落下。纵是夜烛有大能, 也架不住银魄仙鹿这结丹期的兽身, 没命般奔逃了三天三夜早已力竭,听到南棠的声音,银魄仙鹿几乎是直坠而下, 带着南棠落到就近的山头上。
急着逃命, 二人并没顾及方向, 如今落脚的这座荒山, 也不知是哪宗哪派的领地。银魄仙鹿落地后两只前腿便是一曲, 滚到地面上,化作人形瘫倒在地,不断喘气。南棠并没将神识从四野收回, 她一边警惕着有没追兵,一边快步蹲到夜烛身畔, 将他从地上扶起,源源不断向他注入生气。
夜烛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银发已散乱,面色泛红,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骨头像散架了一般,这辈子活了千余年,他还没逃命逃得这般狼狈过。南棠有些抱歉,便让他倒在自己怀里歇着,温柔道:“没事了,歇歇。”
夜烛的目光由下至上,只看到她白皙的脖颈,莫名地让他想咬上一口,以泄心头之气。
从前历练南棠身边都跟着不少人,这还是头一回二人单独在外,又刚刚经历一番奔逃,多少有些生死相随的意味,南棠并没觉得危险,反有些兴奋。
缓了片刻,夜烛气息略定,这才开口问她:“你在金印秘格里可有看到什么?”
四周别无他人,两人幕天席地坐着,南棠将龙影掷入附近地面,又布了个小小的结界,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梵天的金印秘格里,只收藏了五枚玉简,两枚禁术玉简与三枚无名玉简……”
她说起在金印秘格里看到的玉简。那两枚禁术玉简会被收录于金印秘格内,足证明其威力之强大,但并非她要找的东西,是以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余下三枚玉简因无名目,时间紧迫,她只能随便挑了一枚。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她所挑中的那枚,开章就写着“九寰”二字,她便一目十行地快速看了下去。
“我翻阅的玉简,乃是‘九寰仙史’,这份玉简里,详细描述了关于九寰的种种。”南棠缓缓说起玉简中的往事。
与他们先前所推测的差不多,万万年前确有一处仙域,名为“九寰”。九寰有三州八域九海十万山,是个比玉昆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广袤仙域,灵气充沛,最适合有天赋的凡人修行,因面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修士,慢慢形成由修士统治的修仙界。
修士亦由凡人修炼而来,并没真正成仙,绝大多数修士在得到力量之后,只会贪求更高的境界,想得到更多的资源,渐渐开始了永无休止的争抢战争。
修士间的争斗,动辄山塌海倾,波及之广难以估量。为了一时之快,一时之贪,被毁之城村山林不知凡几。
在九寰里,没有天赋无法修仙的凡人亦或资质平庸的低修,是修仙界最底层的存在,本就被强修所奴驭,做着最低贱的活计,最终还要因为修士间的争抢而流离失所甚至丧命。
有时,毁掉一个村镇的原因,不过就是修士间几块灵玉,几棵仙草的争抢……
所谓“仙人斗法,凡人遭殃”,便是这情况的最佳写照。
而当这永无休止的压榨到了极致时,终于出现了一个凡人。
这个人没有任何修仙天赋,无法吸纳天地灵气,经脉闭塞,是个万中无一的废弃资质,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却拥有修士无法匹敌的脑袋与超前意识,一手成立了对抗修士的灭仙界。
不必说,此人便是元尊。
“九寰仙史中记载,灭仙界在诞生的最初,一共只有十四名成员,除了元尊之外,其余十三人都是他的追随者。为了表明忠诚,这十三人后来通通改名,随了元尊的姓氏——祈。这就是祈族的起源。”南棠道。
“那他的名字……”
“没提。只知道姓祈。”
仙史中通篇以“元尊”称其,并没提及他的真正名讳。
“祈族这十三个人,可有记载?”夜烛已经恢复大半,但他依旧倒在南棠怀中不起,边听故事边问。
赤冕那边,只流传有十二古祈人。
“也没有,只知道他们虽然是凡人或者低修,但也是各领域的天纵之才,在造器、炼药等各方面均有天赋。灭仙界的大部分法器、丹药都是他们合力所造,甚至于……”南棠说着忽然一顿。
“甚至于什么?”夜烛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心绪波动,问道。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庞大计划,由元尊所提,合众人之力,共同丈量九寰仙域,以仙域设阵,名曰‘木神’。”南棠淡道。
此言一出,便是夜烛也失语。
这个描述很难不让人将“木神”与十方阵联想到一起。若“木神”所指就是十方古阵,那经历这漫长岁月所流传下来的传说,那位踏遍万川的“木神句芒”并非一个人,而应该是十四个人,甚至是由这十四人所带领的祈族……
“这个计划的目的是?”片刻后,夜烛方续道。
南棠却缓缓摇了头:“仙史记载,此计为应对天地星域浩劫所生,但具体什么用途,并没细写,因为这个计划由于元尊之死半途夭折了,没有人知道当年元尊是出于何种目的提出这个计划。”
元尊的的确确是死了,死在天地浩劫来临之前。
而这场天地浩劫,改变了整个九寰的命运。
“仙凡之争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凡人与低修加入其中,重器频频现世,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骇人武器,可裂山倾海将一切化为齑粉,而那些被化作齑粉的区域,在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里都得不到恢复。无止尽的杀戮与积累的仇恨让仙凡二界都无法回头,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三十八年。”
在修仙界动辄便开山裂地的巨大杀伤力之下,一场持续三十八年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作为战场的整个九寰几乎被毁,灵气溃决,星河运转受扰,星域出现可怕动荡,仙凡二界还没等到这场战争的结果,就先迎来了毁天灭地的可怕劫难。
梵天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
为了应对这场足以摧毁整个九寰的劫难,凡人与修士不得不停战并且成立起梵天界,至此,灭仙界不复存在,留下来的只有祈族。
木神之计,也是在梵天界诞生后,由元尊所提。
那时候,元尊已经有一百三十岁寿元。他是凡人,无法修炼,自然没有绵长寿命,能够活到一百多岁,靠的是无数的仙丹妙药,但就算再厉害的丹药,也无法让一个人脱离轮回,远离生死。
哪怕是修士,境界之下亦有大限,何况凡人。
他再聪明,也同样会死,丹药拖得一时,却拖不了一世。同样的,祈族那十三个凡人也和他一样面临寿元终尽的局面,因而有部分祈族人转而琢磨长生之术,来自外星域的肉芝仙食开始出现在仙史的文字记载中,但描述得并不详细。
有了力量,便追长生,有了长生,继续追求力量……这是一个无止的循环,凡人亦不例外。他们渐渐陷入与修士同样的境地,开始追求长生与力量。
“说到底,修士亦或凡人皆源于凡,所念皆凡欲。”闻及此,夜烛忽然淡道。
这场大战到最后,其实就是人与人的争斗,何分凡修?
“谁说不是呢?”南棠早就倚到他身上,由原本揽他在怀,转作倚在他背上,头搁于他的颈侧,舒服地坐着,继续道,“肉芝有长生与增进修为之力,许多凡人与修士为之疯狂,但肉芝的炼制过程又极其残忍,不容于世,也有很多人反对,双方开始有了争执。再加上凡修之间长年积累的仇恨以及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天劫未至,梵天界内部渐渐分裂成两派。直到后来,有个人站出来反对肉芝的炼制,才算换得暂时平静。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元尊。”夜烛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南棠微微一笑:“是,最需要以肉芝维持寿元的人,却由始至终都反对肉芝的炼制。因为他强势的反对,梵天界内暂时平静,但是祈族人却因为他的选择而生出异心。肉芝的出现应该是梵天界分崩离析最初的原因,在那之后,虽然梵天界的重心彻底放在天劫之上,可还是出现了裂缝,包括祈族那十三个人之间。”
“后来呢?元尊是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在天劫来临之前。他死之时,觉得造成这场天劫的原因,就是自己为了灭仙而造的无数重器,与这无止境的战争,是以他心生愧疚,决定将耗尽自己毕生心血的所有重器图谱与一大批足以摧毁九寰的重器,尽数封印于九寰某地。”
这些东西是祈族人用以与修士抗衡争斗的筹码,就这么被封印自然让祈族人不甘心,闻讯而至的祈族人便齐跪于元尊榻前求他。
历经漫长争战,凡人才在九寰有了一席之地,不再如蝼蚁般生存,要是如果失去重器,日后这些修士想要杀他们,岂非易如反掌?
他们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元尊听完之后,闭眸于榻三日三夜,最后长叹一声,留给祈族一件秘器的炼制方法,用以制衡修士。若然日后修士再生杀心,便可炼制此杀器对抗他们。
这件东西,就是梵天之“无”。
而后,他便与世长辞。
“这样的人,要能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应该能够做得更多更好。”南棠叹道。
她原以为这个元尊必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野心家,可从九寰仙史上的记载来看,全然不像。
“一个人看得太远,就会想得更多,绵长的寿元对他来说有可能是个负担。”夜烛亦感慨道,又问她,“那他死以后呢?那个‘木神’计划呢?”
“没提,只知道这个计划夭折了。他死后第十年,天劫降临。仙史上描绘,星河倒倾,烈日融城,整个九寰几乎被烤成岩浆,天星坠落,星域互撞,九寰几乎化为齑粉。为避此劫,九寰三分……”南棠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然后呢?”夜烛正听到兴头上,见她迟迟不语,不由追问道。
“没了。时间不够,我就看到这里。”
“钓人胃口。”夜烛忍不住道。
南棠气笑:“你以为你在听说书呢?”语毕抬起头,对着他额头上的小鹿角咬下去。
她那会再不出来,他们就都被天玄书阁给吞了,就算是现在安然逃了出来,她私窥金印格的事还不能在梵天界里会掀起什么风浪呢。
夜烛“嘶”了一声,疼得蹙起眉,却没阻止她。
南棠发泄过后,又揉起他的鹿角道:“可惜,没能看到落星壑和九寰三分之后的情况。”
“虽然没有看到,但可推测。九寰三分,玉昆和赤冕必属其二,还剩一个仙域不知漂于何地。梵天界的内部既然早生裂痕,九寰三分之后,梵天界也随之分崩离析,一部分人留在玉昆,一部分人跟着祈族人去了赤冕,至于有没有去到第三个仙域,就不清楚了。落星壑可能是天劫降临时在两域之间撕开的时空裂隙,能连通两域。”夜烛微眯起眼眸,享受她掌心的温度与有一下没一下的搓揉,慢慢道,“而在这之间,祈族内部可能又发生什么变动,导致他们放弃修建了多年的地宫,就是星罗界,转而全部进入赤冕。”
说来也怪,按推测赤冕明明就是祈族的聚集地,但他搜遍巫岭,甚至整个赤冕,都没找到关于梵天界以及九寰的只言片语,仿佛那段往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不像玉昆,处处都留着九寰的影子。
应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这段历史,可为什么呢?
“这都是次要,我师父说元尊还活着,可仙史记载,他明明寿终正寝,那他是如何‘活’的?轮回转世?夺舍?过了万万年他到底是谁?是在玉昆还是赤冕?”南棠反问道。
还有那个“无”,到底是什么?
十方古阵与“木神”又有何关联?
夜烛捏捏眉心:“打住,问题太多了。”
南棠便又笑了:“实在不行,就去问知道的人。”
“谁会知道?”
“比如,紫鲛皇?又或者,你弟弟?”南棠道。
“我弟弟?”夜烛也勾起一抹笑,惬意地闭上眼,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双眸骤睁,从她怀中霍地坐直,“萤雪!”
“废话,你弟弟还有其他人?”
“萤雪!”夜烛却是双眉深蹙,前所未有的沉凝,“他现身落星壑。”
南棠一震——夜烛这声“萤雪”,不是在对她说。
没等她反应过来,腰间传音玉陡闪。
“南棠,你擅闯金印秘阁?!”叶司韶冰沉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道,“梵天界的刑使在追捕你的路上,你不要再回长渊,到浮鲸海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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