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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绣这一番举动太过骇人, 也太过迅捷,以至于场上许多人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直到空中再度传来魏垣痛苦的呼声, 那一众魏家侍从这才醒过神。
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躺在地上抱着腿痛哭流涕, 又想到主家的手段,他们纷纷变了脸,腰间佩剑从剑鞘抽出, 他们拿剑指向赵锦绣,脸色难看地冲人说道:“你竟敢伤我们少爷!”
“松手, 不然——”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却是那位先前沉默不语的谢二公子。他手握长鞭,骑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挺直而颀长,而那如冠玉一般的脸庞此时却显得有些凌厉肃杀, 长眉漆黑,好看的桃花眼有着化不开的黑色, 薄唇更是抿成冷毅的一条直线, 这样的模样不禁让围观的人群产生一种自己身处寒冬之中的感觉。
他薄唇紧抿, 与那红衣女子并肩而立, 却又微微侧身,以一种强势的保护姿态把她半掩在身后。
这一番姿态, 旁人都瞧见了。
赵锦绣自然也看见了,她看着少年比年幼时更为高大的身形, 看着他宽肩窄腰下蕴藏的无穷力量, 她看着看着,心中原本因魏垣而升起的怒火竟就这样慢慢平息了下去。
她没去看魏垣也没去看魏家的那些侍从。
即使被这么多长剑指着,她也只是看着她身前的少年, 她的心中满是安心,仿佛笃定有他在,她就不会出事。
傍晚的风忽然大了一些。
众人的衣袍被吹得发出猎猎声响,他们眼睁睁看着谢池南抬起手,而下一瞬,他手中的长鞭就如银蛇一般在空中划过,然后便是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那些原本指着赵锦绣的长剑全都被长鞭卷住。
他的速度太快,那一众魏家侍从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回神想要从谢池南的手中抢回自己的佩剑时,那些长剑却都已经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尘土四溅,空气中飘荡着白色的尘埃,而少年冰冷到极致的声音也终于撞入众人的耳中。
“谁给你们的胆子拿剑指着她?”
他的嗓音明明没有一丝波澜,可落在魏家侍从的耳中却让他们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原本还算嚣张的一群人此时在谢池南的注视下,一个个就跟撞见猫的老鼠,别说再拿剑指着他们了,就连直视都不敢。
谢池南在雍州城的名声可不算良善。
虽然他们很少见他亲自动手,可每次谢池南动手,都能让对方直接被人抬回去,再加上他那个身份,即使是他们少爷碰上他都没什么胜算,更不用说是他们这些人了。
刚刚两边对峙的那么厉害,可谁也没有真要动手的意思。
就像白玉堂的学子顾忌他们少爷的身份,他们也一样,安北侯府的二公子,即使如今不受家中喜爱,却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得罪起的。
场面便又这么冷了下去,众人都未说话,可躺在地上被忽视了的魏垣却恼了起来,他突然被人从马上甩下去,动手的还是个女子,丢了面子不说,腿还疼得厉害,就跟断了似的。他的面上因身体的疼痛而变得涨红,待瞧见那群平日跟在他身后耀武扬威的人此时一个个龟缩在那,动都不敢动,他便更为恼怒起来。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来扶我!”
可那些侍从在谢池南的注视下,谁敢动一下?只是魏垣到底是他们的少主子,魏家又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主家拿这位谢二公子没什么法子,可对他们却是想杀就杀。众人想到这,到底有些害怕,看了一眼面前依旧寒着一张脸的谢池南,不由放弱嗓音同人商量道:“二公子,我们公子受伤了,再不去看大夫怕是得出事,您看……”
谢池南依旧沉眉不语,倒是他身边的赵锦绣开了口,“去吧。”
她虽然恼这个姓魏的,却还不至于跟这些下人发火,都是为主家卖命的人,来去做事本也由不得自己,倒也没必要去为难他们。
那些侍从未听到谢池南发话,哪里敢走?最后还是谢池南看着他们拧了下眉,“还不滚?”一群人这才感激涕零地朝人道了谢,又快步跑到魏垣身边去扶人。
“少爷——”
高个侍从扶起魏垣,正想问问他伤势如何,就听到“啪”的一声,紧跟着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似不敢置信一般回过头,偏魏垣想到他们刚才向谢池南道谢的样子,更为厌恶,索性又甩了一巴掌过去。
他这一番做法不可谓不伤侍从的心。
可他再如何也是他们的少主子,那些侍从即使心中有怨也只能强忍着,这倒让魏垣变得更为肆无忌惮起来。他把自己今日所有受到的屈辱全都一股脑往他们身上发泄,也不顾旁人如何看他,一面由脸上挨了巴掌的侍从扶着,一面又去踹跟前那些沉默不语的侍从,边踹边骂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竟然眼睁睁看着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
他在这骂个不停,而那群侍从却只能低着头,握紧拳头隐忍不发,有围观的人面露不忍,却也不敢和魏垣作对,只能在人群中悄悄摇了摇头,发出唏嘘的感叹。
赵锦绣看着这副情形也不禁皱了眉。
可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了,金陵城纨绔的公子哥更多,也更肆无忌惮,她很清楚,此刻出手维护只会让魏垣更加厌恶这群人,便是此时他迫于无奈忍了下去,可等他回家,这群侍从面临的只会是比此刻还要严重的惩罚。因此在看到谢池南再度抬手,似要把鞭子往魏垣身上抽的时候,她也只是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看到谢池南抬眸看她,她亦只是摇了摇头。
隔着一层轻纱,赵锦绣的容颜和神情全都被藏在里头,可谢池南却能猜到她此时肯定也是不高兴的,从前碰到这样的事,她永远是第一个出头的。
那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谢池南想起当初还在金陵的时候,有一回他跟赵锦绣从东郊骑马回来,途径长乐坊的时候看到一个姑且算得上眼熟的高门子弟正在当街用鞭子狠狠抽打自己的奴仆,奴仆被打得满地打滚,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都被染了血。
他那会瞧见也只是轻轻拧了下眉,可赵锦绣却是当即变了脸。
她归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尽,原本挂着笑的脸也变得冷若冰霜起来,她想都没想抽起自己的鞭子就冲了出去,等他瞧见的时候,赵锦绣已经拿着手中鞭子甩飞了那个高门子弟的鞭子。
那高门子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瞧见是他们,当即变了脸,忙哈腰问好,即使挨了赵锦绣一记鞭子也不敢生气。
他记得那日赵锦绣冲那个高门子弟说了许多话,无外乎是下次再见到他打人要他好看的,那个时候的赵锦绣脾气又娇又傲,却也太过天真,她没想过这世上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她还翻身下马想去扶起那个奴仆。
可奴仆看到她过来却只是后退,不仅没有向她道谢,甚至看着他主家的方向露出畏惧惊恐的表情。
那会他和赵锦绣还没有太明白他这番神情是因为什么,直到翌日他们路过那户人家看到有人从角门抬着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离开,草席被狂风卷掉,他们看到昨日还活着的人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木板上,身上的伤比他们看到时还要多。
他几乎已经记不起那日他和赵锦绣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少女明媚的脸上满是苍白,而那双灵动的杏眼也变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日少女破碎的声音,谢池南漆黑的眼眸却忽然染了几分心疼,他微微阖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便默不作声收回了原先紧绷一触即发的胳膊。
旁人不曾注意到两人这番举动,可魏垣原本就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目光自然一直落在两人的身上。此时看到这个情形,他又狠狠踹了几下,而后看着谢池南的方向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水,“谢二,今日这事,我记住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谢池南身边的红衣女子。
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却也看出她和谢池南关系匪浅,以前从未听说过谢池南和哪个女子关系如此密切。
即使这些年谢池南行事浪荡,总流连春楼一地,可能近他身的女子却是一个都没有,那春楼的花魁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那个花魁,魏垣不禁又想到今日所受的屈辱,越想,他眼中的阴冷便愈浓。
赵锦绣即使戴着帷帽都能感受到那阴冷到让人心底发寒的目光,就像密密森林中盘伏在树枝上的毒蛇在盯着你,她心中不喜,刚拧起眉头,那种感觉却突然消失了。
谢池南挡在她的身前。
他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可只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就让赵锦绣觉得安心,她明媚的脸上便忍不住重新抹开一道笑,只是下一瞬,魏垣的话让她脸上的笑再度消失。
“谢二,你不会真以为当年的事可以瞒天过海,谁都不知道吧?”魏垣抬手一抹唇角的水渍,看着谢池南的方向嗤笑一声旧事重提。
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明知道说出这样的事会面临着什么,可他就是不想让谢池南好受!反正他家和谢家也不过是表面关系,刺史有监察之责,陛下明着是让他爹来打理雍州,可但凡有心的都能看出来,陛下是怕谢平川拥兵自重,这才要在这远离金陵的北地弄这么一个刺史。
何况他家背后站得是陛下,就算谢家恼他说出这样的事,还能把他杀了不成?
他越想,心越安,尤其是看到谢池南那张忽然变得沉默的脸,更是放肆笑道:“谢池南,你的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你怎么有脸活着?”他怀着最大的恶意和希冀一字一句地冲人说道,“谢池南,你怎么不去死?你就应该去死,你应该去地底下向他们忏悔!”
“闭嘴!”
“魏垣,你找死!”
几声暴喝同时响起,赵锦绣满面寒霜,再度捏紧手里的鞭子,而她身后,除了陶野,就连一向温润看着好脾气的傅玄也彻底沉了脸。
他们纷纷捏紧了手中的鞭子,目光一致望向魏垣的方向。
看到赵锦绣手里的鞭子时,魏垣想到自己身上还残留的痛感,瞳孔微微一缩,但想到如今自己身边全是人,他又放宽了心。余光瞥见周遭人群皆是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心中更是快意万分,还想再说几句刺痛谢池南的话,却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街上响起——
是谢池南开了口。
“是,”他看着魏垣的方向,目光幽深,语气却淡得如同此刻的风,“我哥哥的确是因我而死。”
“谢池南!”
赵锦绣神色大变,她想阻拦谢池南即将说出口的话,却见少年忽然往她的方向撇了下头,艳若桃李的晚霞之下,少年郎的脸是那样的秾丽,那样的俊美。
他并没有赵锦绣想象得那么落魄和苍白,甚至还在她担忧的注视下,朝她宽慰一笑,“没事。”
他低声同她说,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
他说话的时候,手心仍握着缰绳,只是已从先前的紧攥变为虚握,如果没有赵锦绣的出现,如果没有她的那一番话,那么今日面对这样的情形,谢池南的确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又会像从前那样仓皇而逃。
可如今——
他看着赵锦绣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迎着魏垣的方向,亦或是众人的方向,微微阖目后,亲自向他们揭露当年的真相,“当年如果不是我莽撞行事,我哥哥和随行的将士不会死在匈奴人的手中,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漆黑的眉目犹如这世上最贵重的黑缎,没了平日的矜傲散漫,此时的他端坐在马背上,就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将士,如这座古老的城池一般显露出一种沧桑的难过。
只是难过尽数被他掩在心中,二公子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他就这样远远看着那群人,那其中有他认识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而他们此时看着他的神情也各异,但无一例外里面涌动着震惊,或许经此一事,真就如魏垣所设想的那般他会再次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人,但——
余光瞥见身边那个红色的身影。
谢池南忽然又没那么怕了,便是这世上的人都放弃他,赵锦绣也会陪着他。
只是这样想着,谢池南这心中都充满着无畏,他无需魏垣开口,他亲自拿刀撕扯还未愈合的伤口,亲口向众人诉说这段自己最不愿提起的经历。
他能察觉到有好几次,赵锦绣想阻拦他。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任由他亲口把这段过往说与这雍州城的百姓听。
等少年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这偌大的东市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迟迟无人说话。
只有魏垣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池南,呢喃道:“你怎么……”
他以为谢池南会颓废,会再次一蹶不振,会落荒而逃……无论是哪一样,他都赢了!可偏偏他哪个都没做,还亲口把这段秘辛说了出来。
谢池南听到他的声音,犹如寒潭一般的黑眸不带情绪地扫了他一眼,还是和从前一样,只一眼便收回。
这样仿若看尘埃一般的眼神让魏垣再度恼火起来,他脸色难看地推开侍从的搀扶,往前走了两步,冲人高声喊道:“谢池南!”
可他只喊出这一声,就被一道冷冽的女声打断,“六年前,他在战场拼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魏垣神情一顿,他扭头看向那位依旧不曾露脸的红衣女子。
她的嗓音带着金玉一般的清冽,即使不露脸也足以让人确信她的身份绝不简单,她的身上拥有与生俱来的气势,那种居高临下的俯瞰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一粒尘世间最不起眼的尘埃,别说近她身了,便是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此时她就坐在马上俯视魏垣,问他,“你当年上战场了吗?你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吗?”
看到神色微变的魏垣,赵锦绣也没等他的回答便收回目光。
当年那样的情形,有多少人会像谢池南一样以十二岁的年龄无畏而勇敢地迈向战场?她提起这个,并不是想讥讽谁,生死面前能做勇者的从来就不多,所以她也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魏垣,而后便面向围观的众人。
因为先前魏垣的话,此时围观的众人也都议论纷纷起来,甚至有不少人看着谢池南的目光带起了谴责。赵锦绣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的,民心最是容易被撺掇,也最容易被利用……可她如何能不生气?
握着缰绳的手再度重重收紧。
杏眼微闭,耳听着那些因为闭眼而变得更为清晰的声音,她抿着红唇重新睁开眼,因为心中的愤怒,她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可那样平静的声音落于众人的耳中却让人觉得震耳发聩。
她就在谢池南的身边,用一种不紧不慢却又强势到无法抵挡的声音横插进众人的谈论之中,“六年前,我身边的这个人才十二岁,匈奴来犯,他想也没想就披上战甲冲向战场。”
众人因她的话而暂时中止了交谈,他们无一例外看向那个红衣女子。而后他们听她继续说道:“是,他是犯了错,可他从未想过要逃避这些错误!”
她也是在给谢池南收拾屋子的时候才看到他放在架子上的那本册子,那里写了三十多个名字以及他们的家庭情况,而下面用小字絮絮叨叨记着每户人家这些年的情形,他看到其中有人的妻子在战役结束后生了孩子,如今孩子也慢慢大了,也看到有年迈的老人去世,还看到留下的弟弟考取了功名,妹妹嫁了人……
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都被谢平川上奏朝廷授予了功勋,这些年,燕姨和嫂嫂也时常会派人过去慰问他们。
可没有人知道——
她身边的这个少年,这个被所有人都以为是浪荡子整日醉生梦死的少年也从未忘记他们的牺牲。他每年都会去探望他们,给予自己所能给予的,却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若不是她午间找到那本册子,恐怕她也不会知道他这些年做得那些事。
他当然有错。
所以他用岁月惩罚自己,把自己画地为牢,困在过去,既不让别人原谅他也不准自己过得好。
人活着是该记得自己犯下的过错,却不该连给他一个重新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赵锦绣把目光对准魏垣,眼中一片寒芒。
作者有话要说:对应标题-除了锦妹
呜呜呜今天又是为南崽流泪的一天,难道真是因为南崽有个南吗,我咋感觉我这儿子是我写过最容易让我流眼泪的了。
妈妈哭泣
依旧随机抽20个红包
明天继续双更,老时间,早六晚六,反正加更就是这时间,不加更就是晚上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