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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燕氏吃完晚膳, 赵锦绣便匆匆忙忙回了自己屋子,她把早些时候给人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置于高案上,又让明初过来为她妆扮。自打来了雍州之后, 她少有这样认真打扮的时候,今日却是仔仔细细从头到脚让明初为她妆扮了一通,髻是飞仙髻,背后簪着珍珠璎珞流苏, 前面又簪了一块嵌着红宝石的花蕊花钿, 穿的是一身上粉下黄的齐胸襦裙。
耳垂上还戴了一副明珠金钩耳环。
在满室烛火的映衬下,她美得恍如画中仙。
赵锦绣近来因去书院的缘故,平日打扮都颇为成熟, 今日却是娇俏的很。
朝铜镜望了一眼,看着里头俏生生的倩影, 她心中满意,颌首一笑, “好了。”她拿起礼物起身,又从一旁的高案上拿过早先时候准备好的帷帽,边说边往外走, “我先出门了。”
明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犹豫几番还是开了口, “主子, 您真的喜欢那位林公子吗?您有没有想过……”
话还没说完,走在前面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
月光铺洒在鲛绡帘外,也落在赵锦绣的襦裙上, 星光伴着裙摆上的金粉熠熠生辉,她素净白皙的手已握住帘子,闻声却是转身看着她蹙眉道:“你也觉得他配不上我?”
明初沉默咬唇。
她当然也是这么想过的, 只是让她这样犹豫的却不仅仅因为这个,她低着头轻声说,“我就是觉得那位林公子的性子太冷清了些,也太让人捉摸不透,您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失落多过开心。”
她可没忘记早些时候主子每日出去回来时脸上的失望。
这阵子倒是好些了,但她每每听主子提起那位林公子仍是小心翼翼,生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给那位林公子惹麻烦。她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喜欢人是怎么样的,她只是觉得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太过卑微了一些。
她家主子是天上月,怎能受这样的磋磨?
明初心里委实不舒服。
委屈?
赵锦绣一愣,她自己倒是没有发现,如今回想一番倒也的确感觉到这阵子的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了一些,只是想到近来林斯言的改变,她又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思绪冲散一些后,仍旧笑着握住手中的小盒子和她说道:“他性子是冷清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而且这阵子我也能察觉到他的改变。”
明初咬唇看她,沉默一会又问,“那您觉得老太爷能接受他吗?”
关于这个,赵锦绣反倒不担心,她笑道:“祖父只是看着严苛罢了,我若真喜欢,他自是不会多加为难,何况林公子才学斐然,祖父一向爱才,看到他只会欢喜。”
她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摆着的香钟,眼见时辰快到了,忙道一句“好了,我得走了”便急急忙忙戴上帷帽往外走,怕明初担心又留下一句,“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说完不等明初开口便大步往外走去。
明初只来得及看着她的背影嘱咐一句,“您小心些。”便眼睁睁看着她融于黑夜之中。
……
东院。
屋中膳席早就撤了,燕氏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她的手里端着一盏茶,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仍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淡声问道:“瑶瑶出门了?”
“是。”
李妈妈轻声答道,耳听妇人轻轻嗯声,想到外头传来的话,犹豫一番还是轻声说道,“二公子也跟着一道出去了。”瞧见妇人长睫轻颤,她继续道,“奴婢听传话的人来回禀,只隔了几息,想来是跟着郡主一道出去的。”
屋中迟迟未有人说话,只有晚风轻拍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过去多久才传来燕氏一句低叹,“……这个痴儿。”
容貌精致的贵妇人合了眼,眼皮却因情绪而不住抖动,她哑声说,“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拦着他。”
她到底还是后悔了。
李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郡主会在这碰到十年前的救命恩人,还对那位救命恩人青眼有加,要怪也只能怪这世事无常,只是可怜二公子一片痴心空对月,终是落得一场空了。
……
今夜月色很好。
只是天色渐晚,路上已没什么人,好在高门大户从不在在乎那一点蜡烛钱,各家各户高点红灯,恨不得把这条巷子照得如同白日才好,恍如白昼的小道上,赵锦绣骑在火红的马驹上,两片白纱下的脸明艳万千。
她手握长鞭,翘着唇角,一往无前地朝约定的地方去,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人一马。
谢池南就跟在她身后。
为了怕她发现,特地隔着一段距离。
神离对这一段距离却十分不满,它鼻子灵,早早就闻到了赵锦绣的味道,可每次它想冲过去的时候总会被谢池南握住缰绳,它只能不满地甩着尾巴。
谢池南知道它不高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覆在它的头上,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它的心情,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晚风卷起她的裙摆,看着她两片白纱在半空飞舞,也看到她投射在墙上的身影带着欢愉和雀跃。
她该很高兴。
终于和那人破了冰,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着,想必过了今晚,很多东西都要变了。
谢池南知道自己该为她高兴的。
这不就是他期盼的吗?可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很失落,看着远处那道雀跃的身影,低落的少年依旧不远不近跟着,甚至自虐般不肯移开眸光,如同一头沉默的野狮一路护送她前行。
*
而此时的林家。
晚风透过半开的横云槅窗打得屋中烛火摇曳不止,本就只点了一盏蜡烛,如今被风一吹,更是光线昏暗。
看着隐于半明半暗处的羸弱妇人,如他所想那般,知道了她的身份,母亲的那些欢喜全都变成了紧张和不安……林斯言凝望半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在她不安的注视下垂下眼帘,等弯腰捡起桌脚边的火折子握于手中起身的时候才淡声答道,“是。”
他没有否认。
眼见妇人的脸变得更为苍白,他却依旧握着手中的火折子,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母亲,我喜欢她。”
这是他第一次坦诚地向她阐述自己的心意。
没有隐瞒,没有犹豫。
“我知道我们之间差得太多,可我……”他哑声,“是真的喜欢她。”
他的坦白让冯氏震惊,倘若从前他肯与她这样阐述心扉,冯氏只怕都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可如今,想到他们之间跨越不了的鸿沟,怯懦的妇人还是紧咬着苍白甚至有些泛紫的唇,她伸出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行啊,阿言……咱们高攀不起啊。”
她一边摇头一边抖着嘴唇哀求。
她这一生最害怕皇亲国戚,即使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还是没法忘记她的丈夫被官兵拖走时的身影,他们拿贪污的罪名抓走了她的丈夫,可她的丈夫一生清廉,至死都未收过一个人的礼。
他的死只因为他得罪了皇亲国戚。
那些人权势滔天,只一句话就让他们一家人天人永隔。
想到丈夫的死,想到这十多年的惨况,冯氏攥着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她是真的怕到了极致,以至于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竟让林斯言疼得轻轻皱了下眉。
“我原本以为瑶瑶是富贵人家,那咱们努努力,总能把人娶回家。可阿言,她是郡主,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就算你考了状元也没用啊……”妇人目光涣散,喃喃摇头,“差太多了,差太多了啊。”
就算瑶瑶喜欢,可她的家人呢?
就算他们以后真的在一起,可人情往来,旁人看到阿言时会说什么?
阿言苦读十年才有如今的成绩,马上就要科举了,她相信以阿言的本事一定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可若是跟瑶瑶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他?他们不会看到阿言的努力,也不会看到他的优秀,他们只会觉得他是攀了赵家的高枝才能拥有这一切!
冯氏怎么舍得他被人如此议论?
“阿言……”
看着沉默的青年,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红了眼睛哭求道:“阿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咱们,咱们忘掉她好不好?”
林斯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担心,他一个下棋都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又岂会不清楚真的和她在一起后会面临什么?可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不会惧怕那些东西。
从小到大,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的眼光和言论。
“您今天累了,先休息,我去做饭。”他说着就从冯氏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握着那一节火折子径直往外走去。
“阿言!”冯氏忙跟着站了起来,她一天没吃东西了,刚站起来便觉头晕眼花,看着脚步不停往外走去的青年,她撑着桌子晃了晃脑袋喊道,“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你有没有想过瑶瑶会怎么想?”
“你们现在都还小,可以不去考虑那些世俗人情,可你们要是真的成了亲,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成亲成的不止是你们两个人,还有两家人,你可以不在乎,可瑶瑶会不会在乎,她的家人又会不会在乎?情在浓时时自然什么都好,可要是有一天这份情越来越淡越来越薄,那个时候,你们该怎么办?”看着青年停在门口的身影,冯氏心里也不好受,她眼角蓄着泪水,劝他,“阿言,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你又何必……非要勉强。”
青年站在门口。
清冷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看起来颇为可怜,他低着头迟迟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冯氏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来就没有勉强过什么。”
“在金陵,您怕得罪权贵,让我谨言慎行。来了雍州,您带着我去冯家住,明知道冯家夫妇不好相处,明知道冯荣总是欺负我,却还总是让我忍让。”
冯氏脸色苍白,呼吸一滞。
听到身后的抽气声,青年依旧垂着眼睛,“我知道您的不容易,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母亲……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您担忧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也早就想过了,可我,”他忽然一顿,重新握紧手中的火折子后才闭着眼睛低声说道,“还是放不下。”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说完也没等冯氏的回答,留下一句“我去做饭”就疾步往外走。
冯氏被他的话震住,等反应过来,林斯言早就消失在门口了,慌张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来,她喊了一声“阿言”便急匆匆追出去,可她本就体弱,今日除了早点又一口米水都没进,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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