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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还跪在她的面前。
初升的朝阳并不算猛烈, 却让赵锦绣头晕目眩,她心潮翻涌,几次张口欲言却都说不出话, 被一向尊敬的妇人以这样的方式跪拜,赵锦绣心里是难过,并且不好受的。
可她又能去怪妇人什么?
这事原本就是她隐瞒在先。
只是赵锦绣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身份能让妇人这样触动。
“……您先起来。”
赵锦绣尽可能地让自己和从前一样, 她弯腰想去扶起妇人, 可冯氏看到她伸出来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把手递过去,她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赵锦绣的眼睛, 用微颤的语调和她说道:“劳贵人关心,民, 民妇没事,民妇自己能起来的。”
她说着就想自己起来。
刚起来, 身子便是一晃,赵锦绣怕她摔在那瓷器堆里,连忙把人扶住, 可妇人就跟惊弓之鸟一般, 被她扶住后,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看着她这副模样, 赵锦绣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她哑声喊人,“冯姨……”
身后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扭头回望, 瞧见林斯言从外头进来,他穿着一身旧了的青衣常服,手里握着两包药, 看到她,脚步明显一顿。逆着光,赵锦绣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态,只能瞧见他漆黑的眼眸如汪洋大海一般深邃。
从前看到林斯言时的开怀和欣喜已全然没了,存留的只有比以往更甚的紧张感。
尤其是如今这个情况。
扶着冯氏的手微微发颤,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青年,她怕他误会,哑着嗓音和他说道:“我……”只是话未说完,身边的青年便同她说道:“我来吧。”他说完不等她是何反应,直接从她手里扶过冯氏的胳膊。
赵锦绣眼睁睁看着母子俩离开她的视线。
这个熟悉的院子,这两个熟悉的人,布满着她笑声的地方此时却让她倍感陌生和彷徨。她一个人枯站在原地,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抬头看,林斯言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忙快步朝人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步子。
她看到青年在看她,也听到一声很轻的低叹声,赵锦绣想,他一定是无奈的,以那样的方式拒绝她,不想她还找上门,她一定很烦很惹人厌,可她看着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天涯一般的他却蓦地有些想哭。眼眶一下子变得滚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眼睛在这一瞬有些模糊,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青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抬手抹掉流淌在眼中不曾落下的泪水,而后鼓起勇气朝人走去。
她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压着嗓音问他,“冯姨还好吗?”
青年低眉看她。
看出她眼中的执拗,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才垂下眼帘与她说,“她是老毛病,休息会就好了。”
“你……”
他开口。
还未说完就被赵锦绣快速打断,“我有话和你说。”
这是相识以来,赵锦绣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她没看眼前的青年,说完便径直朝一旁走去。
身后迟迟未曾跟来脚步声。
她也没有回头。
她在赌,赌林斯言对她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赵锦绣以为他不会跟过来的时候,脚步声终于在她身后响起,心脏忽然剧烈一跳,她在他快走到身后的时候回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克制地离她有三步的距离,她忽然说,“林斯言,我喜欢你。”
她平日与他相处从不曾有一丝越矩之处。
即使每日在一起吃喝,一起走着,她也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也因此——
她如今这番不假思索的话让一向冷静的林斯言都愣住了。
他原本低着头,此时却因震惊掀起眼帘,青年目光怔怔看着她,一向沉稳的面孔也仿佛泛起无数波澜涟漪,等反应过来,他薄唇微张刚想说话,身前的少女便又开口了,“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斯言。”
她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袖子。
除了谢池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一个外男的袖子,这样的大胆,可她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仰着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咄咄逼人般要他一个回答,“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林斯言看着她的眼睛,几欲张口却回答不出。
最终他像是终于认了输,低下头避开她仿佛可以看透一般的眼睛。
“我们不合适。”
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回答,那样的贫瘠、匮乏、无力。
“就因为我的身份?”赵锦绣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五指因用力都泛了白,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既然喜欢你就不会介意这些,我也不相信你是会介意这些的人。”
她认识的林斯言聪明、沉稳、冷静,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成熟。
他绝不会因为门第而心生退却。
他只会依靠自己的努力让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少。
这些日子的相处,赵锦绣明显感觉到他在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差距,倘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怎么可能会在昨日主动邀约他?来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先前看到冯氏的时候就全然明白了。
“是因为冯姨吗?”
“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可我相信冯姨会理解我们的。”
“还是你觉得我吃不了苦?”赵锦绣说到这忽然转身,她走到水井边,一边弯腰拎水,一边故作轻松说道:“那你就太小看我了,我从小到大学习骑马练习射箭,翻山越岭,什么苦没吃过?”
看着从水井中一点点拎起的满满的水,她高兴道:“你看,我可以的!”
她想证明自己能吃苦,能干活,可一晚上没怎么歇息的她在起来的那一刻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水桶砸了回去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她的脸,也弄湿了她的衣裳。
“你没事吧?”身边传来林斯言关切担忧的声音。
看着她满面水意,他抬手想替人擦拭又握紧拳头藏在袖子里,哑着嗓音与她说道:“你去擦洗下。”
赵锦绣没动,她目光怔怔看着那口水井里漂浮着的水桶,忽然又一次伸手,如哭似泣般说道:“刚才是我手滑了,这次肯定可以。”她弯腰想去捡绳子,可还未碰到就被林斯言握住了胳膊。
“别弄了。”
青年嗓音喑哑,看着她的目光满怀心疼和不忍。
“那……”
她看到远处地上的狼藉,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干的事,“我,我去扫地!”她说着就想跑开,青年握着她的手却不曾松开,她跑不掉,只能听到压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赵锦绣,别再做这些事了。”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若是从前,赵锦绣一定会高兴,如今,她却只有满心彷徨。
她低着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男声,赵锦绣神色微怔,想到什么,她忽然变了脸,她扭头朝林斯言看去,见他看着她说道:“从那以后,我母亲就没法再面对皇亲国戚了。”
只一句话,就让赵锦绣满腹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青年弯下腰,看着他蹲在她的面前,看着他用干净的袖子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鞋面和绣着牡丹花的裙摆,他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却用实际行动证明着他是爱她的。
赵锦绣看到了他掩藏于冷漠克制下的爱意和温柔,却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坚持了。
如果冯氏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之间的门第差距,她尚且还能努力下,可她害怕,那个可怜的妇人经历了那样痛苦的往事,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她重陷进那样的惶恐不安中?
眼睛模糊得让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她听他说,“赵锦绣,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他的声音轻得恍如夜里的晚风,却又仿佛那冬日的鹅毛大雪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来气。
……
冯氏推门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林斯言一个人了。
看着青年孤寂的身影,冯氏张口想喊他,却又说不出口,倒是一直看着门外的青年听到声音回过头。
“怎么出来了?”
林斯言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他看着和从前一样,一边扶着人进屋一边说,“外头风大,您进去歇息吧。”
“阿言……”
冯氏握住他的胳膊,眼眶红红的看着他,难受道:“她是不是很难受?”
青年脚步一顿,想到她离开时带着哽咽的一声“好”,垂着眼睫轻声说,“她会好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
冯氏心里也不好受,她刚才虽然没出来,可他们说的话,她也听到不少,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可前尘往事就像一张大网罩得她喘不过来气,她没办法保证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和她相处。
“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或许连赵锦绣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和他相处时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不安和惶恐,他不希望她的一辈子都会这样,更不希望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自己头上,她的一生应该是快乐没有烦恼的,而不是为了他一次次委屈自己。
*
“赵锦绣?”
谢池南从兵马司回来,还没到家就在半路看到了赵锦绣的身影,他笑着打马过去,却看到红了眼白着脸的赵锦绣。原本含着笑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他沉声发问。
赵锦绣像是才听到他的声音,她一点点抬起眼帘,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