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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一行人出不归林之时,已是近黄昏。傻阿福不能出来,三人在不归林的出口告别。白芷其实不想跟慕屠苏回军营,她想回苏城,和柳氏一起过山间日子,然后劫个男子上山成亲生子,简简单单,就像清荷一样。借此机会,让白渊以为她死了,一了百了。
然而她不能这么做,裴九尚且下落不明,还有她的母亲柳氏最亲爱的儿子白术。她还有未了的牵绊,所以还不能装死逃跑。
一路上,白芷都是被慕屠苏牵着走出来的。她觉得十分别扭,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确实需要搀扶才能安全行走出来。出了不归林,白芷便想过河拆桥,挣开慕屠苏的手。
慕屠苏哪会容许这只白眼狼这么做?他死死攥着她的手,偏不放手,即使弄疼她,也不放。白芷恼了起来:“将军,自重。”
慕屠苏扯着嘴角笑:“本将军还真不知自重是什么玩意儿。”
人不要脸起来,是真拿他没辙的。白芷见慕屠苏这样,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任由他牵着,直至军营大门。看守小兵见来人,眼眸噌地一亮,朝里喊:“慕将军回来了,慕将军回来了。”本人则上前迎接慕屠苏。
当他瞧见,慕屠苏紧握裴九公子的女人的手之时,他的眼眸瞪得跟铜锣一般圆。这是唱哪出戏?
慕屠苏不理会看守小兵的异样,直接问他:“裴老将军和裴先锋现在如何?”
看守小兵眼眸淡了淡:“裴先锋送来之时,双腿已残,军医称治不好了。裴老将军亦不甚好,浑身溃烂,奇痒无比,如万蚁咬蚀,军医称是中了南诏独特的花毒。”
慕屠苏狠狠地道:“最毒妇人心,这南诏大公主,果然不简单。”
这般结果,对于白芷而言,也是意外的。当年,裴七双腿是残疾了,但裴老将军是毫发无损地回来,怎会中毒回来?难道是某些人改变了什么?是她救了慕屠苏?还是……裴九的加入?
白芷慌张地问:“那裴九公子呢?”
看守小兵眼眸暗淡下来:“毫无消息。鲁少将带领的那一批精兵,无一生还。”
迎接慕屠苏的一位军官匆匆前来,见到慕屠苏,立马单膝跪在慕屠苏面前:“末将愚钝,未能及时救出慕将军,罪该万死。”
“请起,已是无关痛痒之事,一切待指挥营说。”
“将军,这是惠妃娘娘给你的信。惠妃娘娘说,若将军两个月还未找到,这封信就直接拿去烧了。”慕屠苏接过信,仔细看了看,面色愈加阴沉,好看的眉宇蹙成一团,他看完把信丢进一旁的火台,烧成了灰烬。他二话不说,径直去了指挥营,其他军官尾随其后。
白芷本想跟进去听,但她不是军官,不得参议。她只能在外头等候消息。可她哪里能等得了?她只好继续去问“话多”的看守小兵。
看守小兵确实话多,知无不言,一一告诉白芷。慕屠苏失踪不过半个时辰,裴老将军驮着双脚残废的裴七回来了。裴七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裴老将军则一句话不肯说。直到军医告之裴七的脚没救了,裴老将军才说了一句话——送裴七回京。裴七被送走不过两日,裴老将军开始浑身溃烂,每日在床上打滚,万蚁咬蚀,痛苦不堪。另一方面,因慕屠苏声东击西,放松了南诏军的警戒,偷袭成功,南诏军损失惨重,退兵几公里,战事稍有起色,我军得以喘息。但另一方面,裴老将军身体状况愈下,其他少将不忍,未经过裴老将军的同意,执意也把裴老将军送回京城了。
以裴老将军的性子,这是奇耻大辱。白芷心口笼了一层阴影,她已不能预知结果了。
此番,与梦中甚有出入。慕屠苏今日执意要离开不归林,回军营,到底又是为何?白芷问了问今日是什么日子,结果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么这必定是属于他的特殊日子吧。
白芷在指挥营里恭候多时,终于等到他们商讨结束,军官人数少了很多,只有寥寥几个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面容深沉的慕屠苏。白芷深知,她不该在此时骚扰他,但她已不是旁观者,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
白芷以身挡住慕屠苏的去路,问道:“裴九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慕屠苏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顺其自然。”
“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怎么管?说不定人都死了,尸体被野狗叼走了。”
“啪——”白芷忍不住扇了慕屠苏一耳光。她的力道不轻,慕屠苏的脸都侧了过去,鲜红的五个指印出现在他的脸上,触目惊心。白芷深感自己太过分了,可手已经收不回来。
慕屠苏冷眼看了看白芷,冷哼一声,越过她而去。
白芷觉得自己的手掌很疼,疼得她发抖。
白芷一直在等结果。可她等到的却是慕屠苏如何骁勇善战,以三万人马一举拿下南诏军八万大军,当场砍下南诏大将军的头颅。御林军大捷。
白芷看着战士们凯旋,抱作一团,洒着男儿泪。这一场战,持续了快一个春秋。
那天阳光出奇的好,雪化了,天却出奇的冷,冷到白芷的骨子里。第二日收到南诏的投降书函,慕屠苏宣布,明日班师回京。当天夜晚,白芷拜访慕屠苏的营帐,却被告知,慕屠苏不见客。
他是在生她的气?还是真的不打算去找裴九,完全不关心裴九的死活?无论哪一条,总之他没有派人去寻裴九,只关心战争胜利与否!白芷忽然觉得,先前那一耳光,太轻了。
她真想冲进去,再扇他几个耳光。可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若不把握住,明日他们班师回京,她便再也没机会了。白芷跪在慕屠苏的营帐前,慕屠苏不出来,她绝不起来。
那晚,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白芷浑身僵硬地跪在冰冷的地上,雪一寸寸堆积起来,她的脸已冻红,身子已僵硬。慕屠苏却不肯出来见她。
在林间与出林后,他判若两人。
白芷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之时,已在颠簸的马车上。马车上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而她的身子,被五花大绑着。白芷以头拱出马车外,狠狠摔了下去。白芷龇牙咧嘴,疼痛不已。
载白芷的马车戛然停了下来,前方驾马之人急忙下马,朝白芷奔了过来,怒视着她。白芷亦怒视着他:“将军,你这是作甚?”
慕屠苏直接把白芷扛上肩,上了他的马。
白芷挣扎,慕屠苏却紧紧把她扣在怀里,她挣扎也无济于事。慕屠苏不回答她,沉默地驾马。白芷终于没力气挣扎了,她沉默地看着马儿一步步走向京城。
两人一路沉默,最后白芷终究忍不住问他:“你为何如此无情?就这么对裴九不管不顾吗?即使是死了,总该见着尸体才放弃。”她其实一直知道慕屠苏的狠绝,但那仅仅局限于对待敌人或是牵绊者。他虽与裴九不是挚友,但棋友也是一种友,不是吗?
“路是他自己走的,就该自己承担后果。我不会苦于挣扎救人这件事上,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放弃。”
路是自己走的,就该自己承担后果……梦中,这句话烙在多少人身上?她的父亲白渊,选择太子党;裴家,选择太子党,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她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去爱慕屠苏,换来的不过也是这么一句话。
路是自己走的,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是她想多了,不该因为他一时的不同,就忘记他叫慕屠苏。他与他父亲恭亲王一样,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死忠于一人,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裴九……裴九……
白芷在心里祈祷,愿他平安。她或许不能和裴九再续前缘了。白芷望着前方的路,仿佛看见巍峨的城墙,青石堆砌,在高城墙上以隶书体写着“京城”二字。
梦中,当她跋山涉水后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二字,如今恐怕是要哭着看那二字了。
经过三天两夜,当白芷再次看到那二字之时,并未哭,而是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坐在马车上。耳边充斥着百姓欢呼的声音,其中不乏女子的尖叫。可不,她们心中最美的美人时隔一年之久终于回京了。
可谁又想过这场战争背后的心酸与艰险?没有,一个都没有,百姓只看见了胜利,他们在呐喊,喊着“慕将军”,只字未提挂帅的裴老将军。
白芷被送回白府。
白府在京城的门面大大超过在苏城的门面。大门两侧有两只威武的狮子,张牙舞爪,煞显威风。牌匾上“白府”二字苍劲有力,台阶数十,大门红漆涂得发亮。
这便是白渊要的。苏城根本满足不了他。
白芷回来得极为低调。门口无人迎接,她到了大堂,才见断臂的管家在那里指挥下人忙上忙下。见白芷来了,他先是一怔,随后走来拜见:“大小姐,你回来了啊?”
“嗯。”白芷望了望四周的排场,“这是……”
“二小姐喜得千金,这不摆满月酒吗。”
难怪,全去瞧白芍去了,她回来,也无一人相迎。
“姐。”白术从外头蹿了进来,直奔白芷怀里,抱个满怀。在这个家,也只有白术欢迎她。白芷笑道:“你何时来京城的?”
“比你早一个月。娘让我捎句话给你。”
“哦?”
白术则做出柳氏惯有的面无表情,语气平淡:“莫念,一切安好。”
“那便好。”白芷笑道。
白术道:“姐,娘真的不和我们一起来京城吗?京城很大,可好玩了。娘不来,可惜了。”
“娘找到了更值得她留的地方。术儿,你喜欢京城吗?”
“喜欢得紧。术儿前些日子还进宫了,宫里很漂亮,遇见了七皇子,七皇子让我陪他读书。我高兴地答应了,可爹爹好像不开心。”
七皇子?三皇子的胞弟,算是三皇子一派。身为太子党,白渊自是开心不起来。与梦中相同,白术跟了七皇子,有了后路。如今,她要做的,就是让白渊不参与其中。如此,她也算回报了他的养育之恩。如若他一意孤行,她只好明哲保身,保全自己了。
白芷去见白渊那会儿,白渊正在逗弄他的小外孙女。白芍与她相公相视一笑,看起来极为恩爱。白芷瞧不出真假。梦中白芍嫁的并不是那个男人,也不知什么机缘巧合,误打误撞竟嫁给一个走南闯北的富商。
“姐姐。”第一个瞧见白芷的是白芍。
白芷笑道:“妹妹,多年不见,越发漂亮了。”
“哪里比得上姐姐,千挑万选,还只有人中龙才配得上。”
白芍这是拐着弯地笑话她,还待字闺中,自恃清高。白芷也不恼,微笑作罢。白渊把孩子递给一旁的嬷嬷,对白芷道:“芷儿,有话与你讲,过来。”
“是。”白芷尾随白渊去了书房。
白渊直接提出让她早点嫁人。关于她和慕屠苏口头上的婚事,他会尽量退掉。白芷顺从地点头。作为太子党的白渊自然不会与三皇子党的慕屠苏同流合污了。白渊是聪明人,不想染一身的腥。
“那爹爹有何打算?”
“如今,慕将军凯旋,甚得宠爱,我们若无缘无故提出解除婚姻,吃力不讨好。所以唯有你和别的男子有染,让慕将军自己提出解除婚姻!”
白芷痛心疾首:“女儿在苏城名誉扫地,才来京城,又要经历这一遭吗?女儿的命真苦。”
“此番是要动真格。爹已然看中目标,当今新科状元,赵立。”
白纸一张,还未站队?白芷疑惑:“如何动真格?”
“美人计,若不上钩,给你备好迷药了,霸王硬上弓!”
“……”何苦,又是这一招?白芷气馁。
“明日满月酒,赵立会前来祝贺,你自是明白怎么做了。”
白芷抿了抿唇,不甚情愿地点头。瞧瞧,摆个满月酒,都带着算计,可见白渊不是真心疼他这亲外孙女。如此,白芷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过悲哀。
满月酒宴席当晚,白芷穿上白渊特意要求的着装,水蓝琉璃云纱百合裙,云鬓单角,斜插一只彩凤金步摇。红翘精心为她涂抹了胭脂水粉,一会儿工夫,活生生的俏丽美人呈现在铜镜前。
红翘十分得意地看着白芷:“小姐,你真美,我看今晚来宾,都要臣服于小姐脚下了。”
白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倒是比平时精神了许多,双眸有神,眸中带柔,稍眨上两眼,还带着几许媚。白芷也自觉良好。如此这般,那新科状元赵立该是能拿下吧。新科状元目前尚未站队,白渊是想拉拢他成为太子党。但白芷应允这安排,是觉得他中立,一来自己可以自保,二来能顺便拉拉白渊,让他不要参与“夺皇位”这场战役。
据说赵立年轻有为,才高八斗,不过二十有三的年纪,无后台,全屏自己登上新科状元之位。白芷甚觉满意,希望这美人计能实施成功,实在不行,也只能用那屡试不爽的阴招了。
月出,宴席即将开始,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白芷坐在自个儿房间,听爱凑热闹的红翘絮絮叨叨地道:“今儿人真多,连当朝右相云丞相也来祝贺呢。老爷面子真大。”
白渊不过官五品,能请得到一品丞相,看来白渊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
“帮我去瞧瞧今年的新科状元赵立长什么模样。”耳闻不如一见,才高八斗,年轻有为,若是长成一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模样,白芷觉得,她还需过过心里这一关。
红翘听白芷特意要去打探一人,不免想歪:“小姐瞧上他了?”
“正是。”
红翘料不到白芷如此直接,脸上一红,落荒逃跑了。白芷见红翘这害羞的模样,不由感慨,她是否太不害臊了,怎说也还是二九年华的姑娘。
白芷还未等一会儿,自个儿房门便被一人给踹开了。白芷受惊,忙站起来往门口望去,却见柳如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白芷怔了怔:“表妹?你怎么上京城了?”
柳如上下打量白芷这身精心的打扮:“哟,红翘那丫头真没撒谎,这么快转移目标,喜欢上今年的新科状元了?”
白芷明显瞧见了柳如眼神中的鄙夷,她不以为然:“正是。”
“据说裴家九公子如今生死未卜,先前也不知是谁对我认真地说,没他不行来着,如今才多少光景?”柳如一脸嘲讽地看着白芷。白芷也不恼,转移话题:“表妹莫不是在桐城待厌了,到京城来游玩游玩?”
柳如在茶几旁坐下,倒了一杯水,喝进肚子里:“你换丫鬟了?清荷呢?”
“嫁人了。”白芷也一同坐下。
“你知道清荷怀了我哥的孩子吗?”
白芷本也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听柳如这般说来,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斜睨了对方一眼:“你怎知?”
“柳如到我家找过我哥,我碰巧瞧见了。她孩子没了吧?”
白芷顺利倒完一杯水,端到嘴边抿了抿,“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柳如以手撑着脑袋,定定地看着茶几上的烛光:“她该恨我哥吧,那般无情。”
“其中也有她自己酿的果,都有责任吧。”
“我挺喜欢清荷,为爱勇往直前,不到遍体鳞伤,绝不自我断了念头。”
白芷愣了愣,这话仿佛在说梦中她对慕屠苏的感情。现在,她这种精神已经荡然无存了,甚至有点冷血无情。她明明是自己先招惹裴九,而后又为自己的未来,顾着白渊的生死,再去招惹另一个男人。感情这东西,在她眼里,当真是不值一个铜板了。
“听闻,今晚慕屠苏也要来。”柳如红着脸,笑得有些痴。
白芷斜睨她一眼:“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随哥哥上京,为的就是慕屠苏。要不,我才不愿累死累活跋山涉水,就为了个满月酒。”
白芷哭笑不得:“你这目的真明确。不过你和表哥此番前来,仅仅只为满月酒?你因为慕屠苏,那表哥真是为这满月酒?那我这小侄女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自然不是,表哥此番前来,是为长期的买卖。”
白芷不解。
柳如把头靠过去,对白芷咬起耳朵:“你以为这仗打完了?还早着呢!东有倭寇,西北有大漠蛮子,这次看准了双方两败俱伤,打算来个黄雀在后。你以为光辉王朝还有多余的财力支援军队?国库一时亏空了,粮草何来?我家。”
柳如自豪地扬着脑袋看白芷。
“你这些从何听来?”白芷有些不解。
“前些日子,三皇子亲临桐城,与我哥密谈,我偷听到的。”
果然。这等大事,柳如怎能随意听!白芷提醒柳如:“此事莫要在别人面前提及,小心惹祸上身。”
“你当我痴儿?我瞧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柳如白了白芷一眼。白芷却想着,幸亏是三皇子亲临桐城,而不是太子。如此,柳家是站在三皇子那里,岂不是与白渊处于对立?真是头疼!白芷唯有盼着皇帝老儿赶紧驾崩,两位赶紧夺嫡,趁着白渊还未深入泥泞!
此时,红翘从外头走进来,提醒白芷:“小姐,老爷唤你出去呢。”
白芷应了一声,打算起身出去。柳如抬眼仔细端详了她几眼,眨着似天真的眼,看她:“你不是真爱裴九的,对吗?”
白芷看了看她,好似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柳如说:“如果真爱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大的阻碍,甚至他爱上了别人,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去爱他,去关心他,甚至为他去死。”
白芷笑了:“表妹的爱很无私。”也很傻很天真。眼里只有那个他,爱得痛苦,爱得难受,哭过之后,擦干眼泪,继续去爱他。白芷仿佛在柳如的眼眸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扬着脑袋,看着慕屠苏冷漠的眼,却依旧露出她以为最好看的笑容:“慕屠苏,我爱你,好爱好爱。”可自己笑着笑着,眼泪却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因为她明明知道,他爱的不是她,他有了爱的人。
那样傻傻的白芷,不在了……
极其热闹的满月酒宴会。偌大的白府花园摆满了桌子,形色各异的达官显贵坐在桌子旁,谈笑风生。白芷寻着自家人的身影,却被红翘中途打断:“小姐,那位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赵立。”
白芷顺着红翘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男子正举杯与别人聊得甚欢。那男子浓眉大眼,笑起来嘴角露出两个酒窝,束发整齐,神似裴九,却没有裴九那般俊朗。
白芷心里有了底,对红翘笑了笑,便把目光转移,继续寻找自家人,不想,竟对上慕屠苏的眼眸。他正与柳继在交谈,目光也是偶然朝她这边瞥了瞥,毫无感情。
这人真小气,还在气她扇了他一耳光?白芷也不看他,四处扫视,寻白渊的身影。这一圈回来,她才瞧见白渊居然坐在慕屠苏身后的位子上。白芷还未把一口气叹息完,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回身看,是柳如。柳如朝她挤眉弄眼,拉着她过去:“愣在这儿干吗?走啊。”
于是白芷便被柳如硬拽了过去。白芷和柳如仿佛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在座的人士皆看了她们一眼,白芷明显瞧见她的目标也往她这里瞄了一眼。他睁大眼惊奇地看她们。她想保持的淑女形象啊!白芷真是欲哭无泪。
看来她与美人计无缘了。
“你们这是作甚?”白渊不甚高兴地看着眼前狂奔而来的二人。
“姑父,我们这不是怕你等吗?”柳如嘿嘿笑了笑,坐到柳继那一桌去了。因没位子了,柳如不能挑离慕屠苏最近的位子。白芷自然不和他们同桌,坐在白术的旁边。她屁股还未坐热,白术便给她夹了一只大鸡腿:“姐,你最爱吃的大鸡腿。”
满桌皆朝白芷望了望。她吃鸡腿的吃相,千金大小姐一般都不敢恭维。这白芷是挑战“吃相”吗?正在白芷尴尬之余,白芍的相公突然离席,把赵立请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真是……雪上加霜啊!虽然她知这是白渊故意安排的,但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姐,你怎么不吃?平时你不最喜欢吃吗?还一吃吃一对呢。”
满桌惊奇地望着,刚坐下来的赵立也忍不住朝她这边瞄了几眼。白芷只觉背后有人亦在盯着她,背脊发凉。今儿不是她使用美人计的时候吗?这叫她如何做个美人?白芷把心一横,纤纤玉手拿着鸡翅,小嘴轻啃一口,再吃一口,尽量显得优雅。
在座之人也开始一边动起筷子,一边聊了起来。白芷故意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赵立,故意看得久一些。赵立也回眸以对,两人久久凝望,白芷在心里窃喜,莫不是……美人计成功了?
“白小姐。”赵立忽然深情款款地对白芷道。
白芷故作羞涩,抿嘴一笑:“嗯?”
“你嘴角有酱油。”
“……”白芷表情瞬间僵硬。美人计毁于酱油是也,呜呼哀哉!白芷懊丧不已,真想捶胸顿足。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偶然抬眼瞄了一下白渊,便见白渊一副要啃她骨头的样子。
显然,他十分不满她就这么失败。
看来白渊将决定使用阴招了。果不其然,白渊开始给赵立灌酒。白芷心想,赵立的酒是否加了料?答案很快便出来了。
一直持续到他喝醉了,他也未表现出亢奋的样子。
“新科状元喝醉了,不如今晚睡在我白府吧。”白渊对不省人事的赵立说道。
赵立迷糊地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赵立便被抬走了。白渊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心想,不用迷药了?这与先前的计划不符啊?但已走到这一步了,白芷只好勉为其难地站起来,朝在座的达官显贵欠身,对白渊道:“女儿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白渊点头:“去吧。”
白芷便离席,朝着赵立被抬走的地方去了。
慕屠苏饮酒正酣,瞄到白芷离开,眼睑低垂,长而翘的眼睫遮挡了眼底的情绪。柳如正如痴如醉地看着慕屠苏那张颇为俊美的脸庞:“将军,你是否喝醉了?”
慕屠苏抬眼朝柳如笑笑:“兴许。”他起身,朝在座的人露出抱歉的笑容,“头有些晕,我到院子走走再回来。”
他便也朝着白芷离开的方向走去。
柳如想跟去,被柳继拉住,朝她皱了皱眉:“女子该矜持点。”
柳如不服气地嘟囔着,看着慕屠苏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此次离席,定会发生什么事。
白芷寻思好了,若白渊没用迷药,她便脱了衣服直接睡在赵立旁边,一早醒来,他也百口莫辩。若真有了药效,她则一棒槌把他打晕,抬到床上,两人脱光衣服躺到天明。喝醉酒的男人与吃了迷药的男人,白芷不想碰,遭罪!
白芷走至白府的西厢房,见管家早已站在那儿等候她多时。白芷走到管家跟前,看了看里屋:“人在里头了?”
管家点头:“一切安排妥当,小姐可自行发挥。”他再把一瓶红棕色长颈瓶递给白芷,“这药小姐还需要吗?”
白芷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还满沉的,分量足。白芷把瓶子收好,对管家道:“我先收着吧。”
管家点头,看了看里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再凝视了一会儿白芷,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芷也察觉到了,好奇地问了问:“还有事吗?”
管家干着嗓子,语重心长又带着怜悯的语气道:“小姐,保重。”
“……”白芷心中一悸,总觉得管家话中有话。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白芷又望望里头,有点儿不想进去了。她不知她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不可否认,里面躺着的新科状元,比慕屠苏和裴九都更适合自己。只是利用这个方法去得到一个男人,她明知是错的,偏要一错到底。梦中的教训,还不够?
白芷叹了口气,正欲走进去,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闻到他身体散发的体香,她便知是谁了。她挣扎了两下:“将军!”
慕屠苏迷糊地“嗯”了一声,依旧在她身后环住她。白芷僵硬着身子不敢动,直起腰,她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发现他喝得可不少啊!白芷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有何要事?若没什么事,可否放开我?”
“几日不见,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白芷瞄了瞄大敞的大门,心想,得赶紧打发了慕屠苏。白芷柔声哄着他:“将军想白芷是白芷的荣幸,今日是小侄女的满月酒,将军赏光来此,白芷在此谢过。”
白芷试图扭一下身子,却被慕屠苏抱得更紧,差点喘不过气来。白芷强颜欢笑:“将军,能松开我吗?我想给你行个大礼呢!”
“不松,我知道你又会跑了。”
“将军……”白芷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我与你无任何关系,你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无任何关系?”慕屠苏稍稍提了提嗓门,冷笑道,“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甚至摸也摸过了,这叫没关系?”
“……”白芷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本想息事宁人,她有要事在身,不宜与他周旋。奈何慕屠苏咄咄逼人,字字带刺,她这脾气上来,挡也挡不住,奋力挣扎,挣扎不开,直接张口咬他。慕屠苏哼都不哼一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怀中人儿乱动。
白芷深吸一口气,狠狠地踩了他的脚,他这才吃痛,倒退几步。白芷方想提腿就跑,却被慕屠苏抓了回来,压至墙边,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白芷早已无力气反抗,只能呜咽地紧闭双唇,双手无关痛痒地敲打他结实的背。她死守自己嘴唇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慕屠苏怎么想撬开她的贝齿,她偏不从。
忽然,敞开的大门“砰”的一声,似有一重物砸中似的,争斗中的两人皆是一惊,蓦然回首,却见当今新科状元赵立因醉酒,身子不稳靠在门上,一双略带迷离与惊讶的双眸正全神贯注地望向白芷这一边。赵立愣在原地,不知是因酒而红了脸还是看见方才激情的画面而红了脸,只见他的脸像烧红的铁一般,他忙鞠躬道歉:“在下失礼了,将军和白小姐请继续。”然后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白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还不能立即去追,那小心脏,真如万箭穿心。
慕屠苏哪会给机会让白芷依依不舍地看赵立渐渐消失的背影,直接掐住她的下巴,强逼她面对着他。慕屠苏半眯着眼:“方才你打算进这屋?别告诉我你不知状元官在里面!”
“那又如何?干将军何事?”白芷心中已然窝了一把火,且打算大逆不道地撒在慕屠苏身上。
慕屠苏二话不说,直接扛起白芷,往屋里走去。白芷惊慌地喊着:“你想作甚?”
“继续你方才想干的事。”
白芷吓得立马弱势起来:“我只是想进屋子里喝茶。”
慕屠苏根本不理会,用脚踹上门,把白芷扔到床上,便自行脱衣,完全无视了她瞪得跟铜锣似的眼。白芷惊愕地问:“将军……”
慕屠苏直接朝她压了下来,她试图阻拦他乱来,却被他单手钳制住双手,高举头顶,任人宰割。白芷惊恐地看着慕屠苏,只见他目光灼灼,似要吃了她一般。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
慕屠苏直接扯开白芷的腰带,衣服便敞开了,露出她纤细的长腿,以及若隐若现凹凸有致的身体。白芷呼吸粗重,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更是刺激了慕屠苏原本已绷紧的神经。
白芷从未在男人面前如此暴露过,想遮住,双手却被钳制,无法遮羞。这让她十分害怕,仿佛赤身裸体立于群众之间。
“你今晚看来是有备而来,穿如此丝滑的衣衫,是想让谁方便脱了?”慕屠苏扯着嘴皮自嘲地笑了笑,长年握兵器长出老茧的大手一寸寸抚摸白芷细滑的凝脂肌肤。白芷浑身打了个寒战,即使已经怕得不行,眼中含泪,语气却硬得很:“将军,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慕屠苏立即吻了上去,白芷扭身抵抗,却换来他愈加粗重的呼吸,而自己也似乎……似乎浑身发热起来了?
“呜呜……”白芷只觉自己身子越来越软而无力,很快唇被慕屠苏撬开,舌与舌之间,又是轻舔又是环绕。慕屠苏不安分的手穿过诱惑的红色肚兜,直触她颤抖的身体。
白芷倏然睁大眼,扭着身子,垂死挣扎。她哭了起来,向慕屠苏求饶:“不要……求你……求你。”
慕屠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可他已情欲高涨,呼吸急促,再看白芷那秀美极致的脸庞泪光点点,他更是想欺负她了。慕屠苏扯下她的亵裤,强硬掰开她的双腿,紧紧拥抱住她。
“砰砰——”门外有个小厮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发生何事了?”又敲了几下。
“何事?”门外传来白渊的声音。
“老爷,我好似听见里面有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有吗?你听错了,还不去干活!”
“真的有……”
“还不去干活!”白渊提着嗓音带着怒气地斥责小厮一番。
于是,门外一片安静……
白渊可知屋中已不是他要的新科状元了?
白芷觉得,自己极为不正常,抑或自己是个淫娃荡妇。因为到了后面,她自己控制不住地去迎合慕屠苏,而慕屠苏似乎也越来越放肆。两人如饥渴多年之人,久旱逢甘露,缠绵不休。
痛并快乐着地享受过后,便是一大早,被早就计划好的白渊捉奸在床。
只是抓的不是他心心念着的新科状元赵立,而是他一心想毁婚约的大将军慕屠苏。
白芷还记得那天天未明,白渊破门而入,见躺在床上赤身裸体的慕屠苏那刻,变幻莫测的脸,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白,情绪交错极为复杂。
白芷扯住被子,脸看起来极为憔悴。但最为憔悴的还属刚开荤吃太多的慕屠苏,那脸已毫无血色,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傻愣愣站在床边的白渊,朝他点点头,直接把白芷抱入怀中,继续睡觉。
白渊已风中凌乱了……
被慕屠苏抱进怀里的白芷试图挣扎,却听见慕屠苏呢喃:“你昨晚可不是这么拒绝我的。”
白芷一怔,想起昨晚那般渴望他身子的自己,握了握拳,忍了。
慕屠苏便抱着白芷,满脸笑意地背对白渊说道:“白大人,你这一片心意我心领了。既然令千金已是我的人,我自会负责到底,你放心。”
白渊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事后,白芷才明白当晚自己为何那般失态,原来白渊命管家在香炉里放了点料。白渊要的不是一人欲火焚身,而是两人同时欲火焚身,来个以防万一!
当时白芷心就寒了。这个父亲,连女儿都防,都不去相信。那她,又“孝顺”个什么劲?
白芷与慕屠苏在西厢房被白渊当场捉奸在床之事,当天便传遍了京城。白芷被恼羞成怒的白渊禁足在自己闺房,也是听红翘说起这事才知道。白芷只觉头疼,后面的路真不知怎么走了。
要么直接嫁给慕屠苏,要么削发为尼,总之,她是除了慕屠苏谁都不可能娶的女人。
门被人一脚踹开,满脸是泪水的柳如冲了进来,想扇白芷一巴掌,被白芷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柳如愤恨地道:“你怎么可以抢我喜欢的男人!”
“那是个意外。”
“意外?我看是你有意去勾引。”
“随你怎么说。”白芷坐下,心里甚是不舒服。
“别以为你这次能当将军夫人。恭亲王不可能答应让慕屠苏娶你为妻,最多勉为其难让你做个妾。谁让你是白渊之女!”
白芷顿了顿,虽早有预料,但心还是忍不住咯噔一声。
妾,又是妾,与梦中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做了个名副其实的妾,她是否该满足了?白芷兀自笑了笑,抬头看着悲愤交加的柳如:“如果慕屠苏说纳你为妾,你是不是也愿意?”
柳如一怔,拒绝回答。
白芷冷笑,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似对柳如说又似对自己道:“既然兜兜转转还是这般结局,自己走的路,自己负责。我不会让悲剧再重演一次。”
白芷紧紧握住拳头,心里已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自己酿的果,自己吃。她不够聪明,那她只好挺起胸膛,承担这个果。一晌贪欢,不枉她在人世间走这一遭了。
白芷寻思着该怎么离开白府。她已被禁足足足半月之久,出不去。白芷思考这事,已多日都未进食了。红翘以为白芷因那晚之事,见慕屠苏好些日子无所动静,忐忑不安所致,忙劝道:“小姐,将军口碑极好,定会对小姐负责的。”
白芷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红翘慌了,“小姐,若你实在担忧此事,红翘替你问问?”
白芷眉梢动了动。
红翘见白芷为之所动,心下一喜:“红翘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小姐问出个答案来的。”
白芷点头:“那你把衣服脱了。”
“……”红翘一怔,小脸一下子纠结起来,哭着脸道,“小姐,红翘还小,不卖身。”
白芷扶额,淡淡地看她:“我只是想穿你的衣衫出去,仅此而已。”
“小姐想去何处?”
“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家?”白芷未正面回答,只是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红翘吃惊地张着嘴,忙不迭地摆手:“小姐,你这是要与将军私奔吗?你们的关系已众所周知了,何必还要走上这一步?万万不可啊!”
白芷只觉红翘想法奇特。她只道:“我只是想去做尼姑!”
红翘一愣:“尼姑?”
白芷点头。
红翘立即扯着嗓子喊:“小姐,你疯了?为何要做尼姑啊?”
白芷皱皱眉头:“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红翘低头认错。
白芷斜睨红翘一眼:“我已看破红尘,你只需把你的衣衫给我,明早我出门前,你老实待在我房间,别想打小报告,要不然,小姐我一定把你嘴撕烂。”
白芷故意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受惊,哆嗦着点头。
白芷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不要来打扰自己。红翘边走边回头,欲言又止地挪到门口,眨着楚楚可怜的泪眼,给白芷最后一句忠告:“小姐,出家做尼姑没肉吃的。”
白芷一瞪,红翘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白芷不想与慕屠苏再走一遭梦中那样的路。明知结果,明知是错,她何必再去遭罪?她深知自己的性子,要么放下包袱爱得彻底,要么狠心不去爱,即使如今的她心中还对慕屠苏留有一席之位,但那种恐惧,已然吞噬了那颗躁动的种子。
现在既然没人再会要她了,那她去当尼姑好了。趁着慕屠苏还未下聘礼,她先去做尼姑。
白芷原打算第二日穿红翘的衣衫,假装红翘从后门离开。谁想,她没等到第二天的来临,在当天晚上,等到了慕屠苏。听闻,他是爬墙进来的。
白芷那会儿正伏在桌旁做着女红打发时间。因她背对着房门,加上女红是细活,她一门心思扎了进去,对外界动静反应稍慢了几拍子。她只听见有男子闷哼了一声,也没多加注意,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
直到白芷听到似有脚步声逼近,她稍稍用心去凝听,便察觉有人在蓄意靠近自己。她全身紧绷,抓着手里的细针,灵巧地回身,猛地刺去,手却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下来。慕屠苏蹙眉看着白芷:“谋杀亲夫?”
“将军,你这样于礼不合。半夜闯进女子的闺房,是否有些过了?”
慕屠苏失笑,并没有方才的冷淡,轻轻弹掉白芷手上的细针,反手握住她的玉手:“想你了。”
白芷一怔,想挣扎却挣扎不开。她有些负气地道:“将军,对于半月前之事,我想你该向我道歉。”
“抱歉。”慕屠苏十分诚恳地对白芷认错。
“……”白芷顿觉无语,完全没有她想要的效果。
慕屠苏满脸宠溺地继续握着白芷的手,摸了又摸,怎么也不肯撒手。他自始至终,嘴角都带着点点微笑,毫无杂质的笑容。白芷先是挣扎,后瞧见他这副模样,眼眶竟泛起雾气。
他这副样子,明明是对南诏小公主才有的样子,为何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他脸上是珍惜、宠爱又幸福满足的笑容。
慕屠苏抬眼看了看白芷,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后眸光暗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全无,他道:“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难吗?”
他误解了她为何想哭。
白芷不答。慕屠苏放下她的手,目光死盯着她:“处子之身给了我,你是不是极恨我?我不仅掠夺了你的贞洁,还打破了你对未来的憧憬?比如你和裴九的未来?”他本不想这么问,明明知道她给他的答案一定会伤到他,但他控制不住,他见不得她半死不活的模样。
白芷扯着嘴皮笑了笑:“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也不会得到我的心,将军应该懂这个道理。”
果然。慕屠苏一把把白芷搂入怀里,掐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我有说过想要你的心吗?”可他眼底的痛苦,还是那般突兀地流露了出来。
白芷忽然伸手环抱住他硬实的腰际。
慕屠苏一怔,掐着她下巴的手失了力气。白芷反转态度,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之上,她轻闭双眼,脑海不断盘旋梦中那般轰轰烈烈的过往。这个怀抱,她付出了多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更明白。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为的是就是要他的心,即便他对她如此吝啬。她不恨他,不爱她不是他的错。她只恨自己,明明瞧不见希望了,还是冥顽不灵,控制不住地去爱他,爱到伤心,爱到绝望,更爱到轻生。她不过要一颗心,怎么难于上青天?
这个拥抱,她控制不住,不知是感谢他的一时迷恋,还是抱一抱曾经的自己。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自欺欺人,那个所谓的梦是虚无的,她应当看清现实。如今的现实与那梦有些地方确实相似,实则相反。现实里的慕屠苏,眼中只有她,哪有什么南诏小公主?
“你会不会娶到一生挚爱的女人?你们琴瑟和鸣,恩爱不减,你一生只想要她一人,小心地呵护,视若珍宝?你喜欢抱着她一起骑马,看山看水;你喜欢和她泡温泉,窃窃私语;你喜欢为她画眉,虽然第一次会画得很难看,但你会用心去学。你会用心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再累再苦你都想抱她一起睡。她不再是你的爱,而是你的命!”
白芷回忆梦中他和南诏小公主那般恩爱的过往,她只能蹲在一角眼睁睁看着,偷偷抹泪。那般清晰的记忆,深深刺痛着她的眼,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那个梦对她的伤害实在太大。
慕屠苏静静地看着白芷,只问:“我的命,可以是你吗?”
白芷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咬咬牙:“因为我不会爱你。”
慕屠苏沉默地看着她,久久凝视,最后决然离去。白芷看着慕屠苏的背影,视线再次模糊。她想,兴许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做尼姑了……
她转身回头,又不争气地哭了……
女人如水,果不其然。
本来白芷计划好第二天便去尼姑庵做尼姑。可因昨晚慕屠苏打晕了看门的家丁,提高了白渊的警戒心,加派人手,白芷觉得不好蒙混过关,便延迟了近十日。红翘帮白芷四处打听恭亲王府的动静,说是守得连蚊子都进不去,更别说打探动静了。于是红翘深深地同情自己小姐。
终于迎来了这一日。红翘端着面盆进屋给白芷洗脸来接替白芷,白芷早早便穿好红翘的衣衫,移花接木,拿着手帕遮住脸,边咳嗽边离开,顺利躲过看门的家丁。
她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再穿过各个小巷子,熟门熟路地走在西郊路上。
梦中她没少去西郊的敬慈庵,原因自是为了讨好喜欢吃斋念佛的恭亲王妃,慕屠苏的母亲。慕屠苏的母亲极其喜欢她,其中原因一是她讨好的方式合恭亲王妃的胃口,二是同为苏城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加上她绣的金边大牡丹花惟妙惟肖,是恭亲王妃心头所好,可谓是锦上添花。当初慕屠苏死活不纳白芷,还是恭亲王妃在一旁唠叨,孝顺的慕屠苏无法才把白芷纳进家门。
如今,她自不会去敬慈庵出家当尼姑,她会选择其他的尼姑庵,西郊可不止这一家。
她徒步上了西郊,却在不远处,瞧见了一辆较为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白芷目测,坐在此马车之人非富即贵。当她瞧见恭亲王妃从里面出来那一刻,她的心扑通加快了一下。
这如何是好?她去碰面吧,难免要周旋;不去碰面吧,怎么才能避免?
白芷躲在路边好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不去碰面的好。这如何避免呢?唯有走偏路了。偏路何处寻?自己开辟一条路,走自己的路!白芷心一横,提起裙摆,踏上路旁被隆冬之雪覆盖的白苍苍的雪地。
白芷察觉,踩在雪地上,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总有重复的。她警觉地转身,未见人影。白芷便觉自己心里想多了,继续前进。
新路开辟得挺顺利,白芷畅通无阻地走回到正常通道,只是偏巧狭路相逢,遇见了恭亲王妃的马车……
白折腾了!白芷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臣服于命运。
“挡者何人?”马夫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白芷道:“路人。”
马车帘子被掀开,是恭亲王妃的贴身嬷嬷,见了白芷,颇为惊讶,对里头说了些什么,嬷嬷又探出头来:“白家大姑娘,王妃叫你过来。”
白芷认命地坐上了马车。该来的还是要来,她只能随机应变了,切莫出了什么乱子,她还急着去当尼姑呢!
白芷约莫有三年未见过恭亲王妃了。当她进了马车,见恭亲王妃依旧穿着金边大牡丹红装,她莫名有种亲切感。恭亲王妃看了看白芷,语气如往昔,颇为平淡:“白家姑娘,好久未见,别来无恙。”
白芷微笑,极为礼貌地问:“王妃,安好。”
恭亲王摆摆手,示意她无须再客套了。她问白芷:“你这是去哪儿?”
白芷顿了顿,在寻思着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慕屠苏那档子事,想必恭亲王妃也知晓了。她若说是去当尼姑,难免会被王妃问三问四,还是不说的好,省心。白芷便扯谎道:“去拜拜观音菩萨。”
“哦?可求什么?”恭亲王妃再问。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保佑身体安康而已。”
恭亲王妃斜睨看了她两眼,点头:“你和屠苏的事,我都知道了。”
白芷一怔,颇有些意外,竟是恭亲王妃主动说起这事。恭亲王妃继续说道:“屠苏从小性子倔,一旦自己认定的事,便不会改变。也不知他这个性像谁。”
白芷静静地凝听,她知道,恭亲王妃对她说这些自是有其打算。她不打扰,只用心去听。
“我和王爷是在苏城定情的,我虽不是地道的苏城人,但对苏城有莫名的感情,王爷亦是如此,所以在苏城的穷奇山脚为我建了一座山庄,供我长期居住。只是我和王爷皆未料到,我们唯一的儿子竟也在苏城动了情。不知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上天开的玩笑。”
白芷回:“将军的命中注定绝对不会在苏城,王妃大可放心。”
恭亲王妃怔了怔,略显吃惊地看着白芷。她一定吃惊于白芷忙不迭地否认自己吧。白芷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白芷说的绝对是真话。”
被白芷如此斩钉截铁地确定,恭亲王妃失笑:“你不喜屠苏吗?”
“无。”
她自然要这么回答,但看恭亲王妃那聚精会神的目光,心有发怵,竟没有了方才的淡定。
恭亲王妃点头,微笑看她:“我若没记错,你是二九年龄了吧?”
白芷点头。
恭亲王妃忽然话锋一转:“我虽知你与屠苏的情分,但你和屠苏之间有许多待商榷的问题。屠苏已然说了近一个月了,王爷依旧不点头。以我对王爷的了解,这件事已无转圜余地。虽说做妾有些委屈你了,但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希望你谅解,也帮我劝劝屠苏。做妻做妾都是枕边人,何必这么钻牛角尖?是吧?”她轻轻拍了拍白芷的手背,颇为语重心长。
可白芷不是那番感恩戴德的心情。恭亲王妃的意思不过是让她劝劝坚持让她做妻子的慕屠苏,要么不进恭亲王府,要么老老实实当个妾。
她有些感动慕屠苏的固执,同时又觉恭亲王妃可笑。她不是当初那个为爱放弃一切的白芷了,虽深知自己毫无资格做正妻,可这个“妾”她也觉得要不起。恭亲王府,她实在高攀不起。
白芷回恭亲王妃:“王妃这番话甚是有道理,白芷配不上将军,关于那夜之事,我……”她还未说完,马车不知何缘故,开始颠簸起来,外头传来马儿的嘶鸣。恭亲王妃身子不稳,似马上要摔出马车。白芷大惊,伸出臂膀捞回恭亲王妃,自己的身子也不稳,撞到了马车门框上,救人反被误伤,极其无辜地被撞得不省人事,晕倒了。
当她醒来,涌入鼻间的,是股淡淡的檀香,这是寺庙与尼姑庵特有的香气。白芷惊坐起,却见慕屠苏坐在自己的床边,而在不远处是面色不佳的恭亲王妃。
慕屠苏握着白芷的手,他的手心极烫,也不知是何缘故。白芷试图挣扎,却在还未实施前,被恭亲王妃给掐灭了。恭亲王妃走至白芷面前,斜睨着她:“即使你怀有身孕,做妾已成定局。”恭亲王妃再看慕屠苏,咬牙切齿,又气又无奈地道,“真是中邪了你!”
然后,恭亲王妃愤恨地拂袖而去。
白芷一时无法消化:“方才王妃说我……有了身孕?”
慕屠苏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点了点头。
白芷只想再晕一次……
尼姑做不成了,嫁给慕屠苏已成必然,她带球了!她醒来之前,慕屠苏和恭亲王妃大吵了一架,无非是近月来一直纠结的“做妻做妾”问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无论怎么挣扎,父母之言为大。恭亲王坚持,慕屠苏再挣扎也是无果。
有孕之事,不仅让白芷大受打击,就连慕屠苏也颇为意外。白芷真心无法接受自己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属于她和慕屠苏的孩子。她还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做母亲的事实。
此事仿佛让白芷与慕屠苏的关系有了转变。白芷不能做尼姑,慕屠苏不想再拖,只得妥协,让白芷以妾的身份进恭亲王府。
两人的婚事,很快有了眉目,早早定在了年前腊月时节,离婚期不过半月之久。慕屠苏要以娶妻的“礼数”把白芷迎娶入门,白渊表面上极为感谢,内心实则是在忍气吞声,在饭桌上,时不时把气撒在他那不争气的女儿身上。
白芷自个儿倒是不放在心上,反而整个白府唯一心疼她的白术看不下去,嚷道:“爹,有气冲我来,别针对姐。”
然后二娘来气,要打白术。白术则跑到白芷的背后,寻求依靠。白芷虽是个妾,但二娘可不认为妾就不如妻,她便是个典型的例子,虽还未扶正,但已是府上的女主人了,所以对于白芷,她还是有所顾忌,悬在空中的手讪讪地放下,继续吃饭。
解除危机的白术则不想立即回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白芷:“姐,你嫁人了,能把我带过去吗?”
白芷一怔,颇为惊讶于白术对她的依赖。明明那样依赖自己的弟弟怎会叫南诏公主为“姐姐”?以前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如今想想,当初她与白术的关系也不差,为何最后他连一声“姐”都不叫了?甚是古怪了。
“姐!”白术见白芷不回答,又唤了一遍。
白渊阴沉着脸,对白术严肃地道:“术儿,正经地滚到自己位上吃饭。”
白术则眼巴巴地看着白芷,坐回自己的位子。
白芷想吃酸食,是离婚期还有五天那会儿。她让红翘去集市上买酸橘,红翘拿回来的是甜橘,她颇为沮丧。依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白芷决定自己出门去满足自己。
红翘连忙拦住:“小姐,你有孕在身,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使不得!”
“怕甚?那些农妇还顶着大肚子在外卖菜呢,我现在还是平的!”白芷摸摸自己的肚子,不以为然。
红翘憋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她。老爷已下令不需要小姐禁足了,说明她有出去的权利,作为丫鬟,拦着是不对的!红翘叹息,只好陪她出门了。
白芷好歹是白渊的女儿,京城不比苏城,人多嘴杂,她可没勇气像在苏城那般当街买酸橘。于是,她果断女扮男装出去了。红翘为随身丫头,自是扮成书童,一同前去了。
白芷来京城好些日子,无论在梦中还是如今,都未好好逛过。如今她女扮男装,胆子大,可以毫无忌惮了。当然,想法美好,勇气不佳,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去京城第一赌坊,去京城第一青楼。她最多只敢去京城第一酒楼!
京城第一酒楼最闻名的当属红烧狮子头。传闻,吃个狮子头都要排队。白芷觉得神奇,买完酸橘,时辰尚早,便去京城第一酒楼吃已成传说的红烧狮子头。
谁承想,她早早前去,京城第一酒楼的门口已然排起长龙。真的是极为壮观。这让有些好吃的白芷更耐不住了,好奇心膨胀,更是想吃。于是,她坚定不移地去排队。
“少爷!”红翘在排了将近三个时辰后,开始不耐烦了。
白芷往红翘嘴里塞了一个馒头,让她闭嘴。
天色渐暗,白芷终于站在靠前了。忽然,身后走来三人,没有排队,直接越过白芷,便要进去。其中一人还颇为豪气地道:“让你们两个尝尝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你们绝对会赞不绝口的。”
岂有此理,她等了将近半天才看见曙光,他们便这么施施然进去了?神气得很啊!但当白芷瞧见三人之中穿玄色长袍的男子,她就像个软柿子,方才的怒气全泄了。
居然是慕屠苏!
白芷也不知为何心虚,低了头,心里不断祈祷,别转身看过来,别转身……
谁知白芷前面一位粗汉子居然十分不爽地朝他们仨喊了一声:“哪个没教养的杂种!排队!”
于是,三人都回头了。白芷的头,更低了。她不知道慕屠苏有没有看见她,她只知道,她前面那个粗汉子被京城第一酒楼的打手扛到后院挨揍去了。
再然后,白芷便被一人像拎小狗一样,拎进京城第一酒楼的雅座上,红翘在后头用悲悯的目光望着白芷。
“咦?苏苏,这位公子是谁?”三人中,穿青衫的男子从进楼到坐下,一直没把目光从白芷身上移开。
慕屠苏道:“好友。”
“……”白芷觉得,这个定义不恰当。
“好生清秀的好友。”坐在另一侧的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嘴角轻扬,略带笑意地看着白芷。白芷觉这男子能洞察一切般,已然看出她的身份似的。
“嗯!”青衫男子十分认同地点头,“苏苏,你该介绍介绍我们了。”青衫男子撞了撞一旁喝茶的慕屠苏。慕屠苏看了眼白芷,心虚的白芷立马低头,拿着茶杯,举在唇边不放。慕屠苏指着青衫男子:“五皇子。”再指那穿月白长袍男子,“三皇子。”
正在喝水的白芷当即呛了几口。慕屠苏神色慌张地轻拍她的背:“作甚吓成这样?”
“无。”白芷看了看那穿月白长袍的男子,他亦在看她。这便是传说中未来的皇帝?皇家的孩子果然个个样貌出众,气质更是不凡。白芷看第一眼便晓得他们二人皆是达官显贵之人,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人竟是未来的皇帝。
红烧狮子头上来了。五皇子迫不及待地开吃。白芷看着跟前的红烧狮子头,鼻间满是让人难以忍耐的香气,她狠狠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控制自己的吃相,缓缓地吃……
只是不一会儿,她用筷子的速度忍不住越来越快了……
当她把一个红烧狮子头干掉后,竟瞧见慕屠苏和三皇子都看着她。白芷顿觉羞恼,不知所措。慕屠苏把跟前的一盅红烧狮子头递给白芷:“吃吧。”
五皇子早就开吃三皇子的那份了。
吃完狮子头,白芷和五皇子已经饱了。这次他们三人出来玩的架势,好似五皇子当向导,带领两个不是京城人士的外乡人,明明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五皇子提议:“逛京城,不去京城第一青楼,枉此行。”
“什么?去妓院?”激动者,是在一旁一直很老实的红翘。
五皇子挑挑眉毛,奸笑道:“兄台,还未开过荤?”
红翘哪禁得住,脸彻底红了,其余四人,皆面不改色。唉,这便是开过荤与未开过荤的区别。五皇子便拉着三皇子与慕屠苏准备去青楼逛逛。白芷极为淡定地站起身,朝他们三人拱手,平静地道:“祝你们玩得愉快,这青楼,在下就……”话音未落,她又像是小狗一样,被慕屠苏拎过去了。
红翘原地跺脚,红着小脸,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尾随其后。
京城第一青楼名不虚传,生意红火得很,每位姑娘出台价格皆不菲,来此之地,都是能一掏就是金锭子之人。一行人订了一间雅间,五皇子最为兴奋,跟老鸨聊得极为火热,老鸨笑得直点头。五皇子塞给老鸨一锭金子,乐得她嘴都快裂开了。老鸨走后,五皇子闪着骄傲的眸光看着在座几位面无表情的“嫖客”。五皇子道:“待会儿让你们见一见京城第一花魁,尹香。”
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白芷心弦一动。尹香?梦里,裴九的红颜知己?今生或许也不会例外吧?至少尹香是认识裴九的?
尹香是个绝美的女子。当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白芷面前,白芷承认,自己惊艳了一把。她想,裴九有这般绝世美人般的红颜知己,不可能不心动吧。
其余在场见到尹香的,亦露出惊讶的目光,只是没有像白芷一般,以惊艳来看她。尹香抱着琵琶坐在一侧,眸光扫过席间几位男子,朝他们温婉地点头,开始弹奏起来。其音婉转动人,悲恸中带着希望,仿佛环绕一座山的小溪,延绵而又荡气回肠。
一曲毕,五皇子率先鼓掌,嘴角微扬,兴奋地问:“听闻尹香姑娘弹奏琵琶名满京城,今儿一听,名不虚传。不知姑娘最拿手的《竹枝词》能否弹奏一曲?”
尹香柔柔地朝五皇子欠了欠身:“对不起,这只曲子我只为一人弹奏。”
“哦?裴大将军第九子,裴九吗?”三皇子忽然举杯,漫不经心地撩下这么一句话。
白芷与慕屠苏皆一怔。传闻的力量看来不小啊。只见尹香毫不遮掩地回答:“公子既然知道,那尹香也无须再回答。”
三皇子笑着点头,表示理解。五皇子却有些不爽,心直口快的他立即回道:“如今裴九下落不明,你还守着这个规矩?若他一直不出现,难不成你就永不弹这曲子了?”
尹香面不改色地微笑:“正是。”
这样的女人……白芷忽然喜欢上这样的女人了,她的性格太讨喜了,想必裴九亦是喜欢她的,要不然,怎会那样毫无顾忌,任凭流言蜚语流传,依旧我行我素与她保持着联系?
五皇子似乎从未遭人拒绝过般恼羞成怒,掏出一沓银票,凶狠地放在桌上:“这些钱,我买你一夜。”
“对不起,尹香不卖身,只卖艺,公子若没其他事,尹香告退。”尹香十分果决地要离开,白芷从她眼里看出了对他们一行人的厌恶。五皇子欲抓她回来,被三皇子呵斥了:“五弟!”
五皇子撇了撇嘴,极为不服气。三皇子对尹香道:“尹香姑娘莫怪,我五弟从小被宠坏了。既然尹香姑娘卖艺不卖身,那么还请尹香姑娘继续演奏。可好?”
尹香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白芷不明白三皇子为何还要留住尹香,只得静观其变。她方想举起酒杯小抿一口,被慕屠苏拦住,且遭他一记白眼。站在白芷身后的红翘附在他耳边:“小姐,我还没见过如此傲慢的青楼女子。”
白芷微笑:“花魁嘛,恃宠而骄。”
在座的五皇子和慕屠苏似乎过于安静了。他们安静地喝酒听曲,看似雅士,可白芷总觉得,其实另有乾坤。
尹香再一曲弹毕,三皇子连连拍掌,以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尹香:“尹香姑娘弹得委实妙,可否多弹几个曲子让我们欣赏?”尹香见他这副只欣赏她的琵琶曲的样子,轻轻点了头。可尹香弹完一曲,三皇子便再邀她弹一曲,如此反复,已不知多少曲了。以尹香这性子的女子,只吃软不吃硬,加之来者是客,这事不好拒绝。
白芷明明感觉尹香手指发软,但她依旧咬牙坚持着,淡定的脸上明显有着痛苦的表情。白芷能瞧见,在座的五皇子、三皇子甚至慕屠苏不可能看不见。他们难道不会怜香惜玉吗?
尹香弹完最后一支曲子,她的手指和胳膊都在发抖,其间香炉的熏香都已换了三次,他们从天色渐暗到已入一更,白芷已然趴在桌子上没了精神。
三皇子见尹香这副快垮了的样子,甚是怜惜道:“尹香姑娘还好吗?都怪我听你曲子入迷,竟未瞧见你已累成这样。”他说着这样动人的话,身子却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尹香不笨,咬咬牙狠狠地道:“多谢公子的抬爱,若没其他事,尹香先告辞了?”
三皇子转头问五皇子:“你还有事吗?”
五皇子摆手:“可以了,无事。”三皇子这才把头转向尹香,脸上已无方才的友善,而是面无表情,“你可以走了。”
白芷愣愣地看着,心想,三皇子委实是个眦睚必报的男人,可怕,难怪能从准皇位继承人中夺得皇位。尹香离开之后,红翘便立马打了个哈欠,眼泪直流,看来她忍得极为辛苦。这也难怪,红翘这丫头睡觉一向早,如今已一更,对于她而言,太晚了。
白芷想先行告辞。
白芷起身对他们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五皇子道:“别啊,出来玩,何必如此扫兴!晚上在这里睡吧,保管你快乐似神仙。和苏苏一起开荤吧。”
“……”白芷只觉此话甚为淫荡,憋红了脸,看了看一旁的慕屠苏。谁想,慕屠苏当着二人的面把白芷抱上他的大腿,眸光幽幽地朝向五皇子:“那你帮我们俩订一间房吧。”
五皇子当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叫:“我说你不好女色呢,原来你有这癖好。”五皇子立即环抱自己,朝三皇子委屈地诉苦,“三哥,以前我们仨一起睡,你说苏苏有没有趁机吃占我们便宜啊?”
三皇子以手抚着下巴,略带笑意地看着坐在慕屠苏大腿上脸蛋如烧红了的铁的白芷:“苏苏喜欢美丽瘦弱的,我们这种,苏苏吃不消。”三皇子朝白芷笑了笑。白芷只觉得他虽笑得迷人,可骨子里透着虚伪。
她突然觉得,慕屠苏比他好多了。至少,她愿意接近慕屠苏这样性子的男人。三皇子那种,恐怕不是一般女子能扛得住的。慕屠苏性子虽冷,为人不苟言笑,可他不会伪装,即使平时不是真心在笑,但至少让人感觉不到危险与恐惧。白芷忍不住把目光看向慕屠苏,但见他亦在看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她柔和的影子。两人离得极近,脸上的热度都能互相传递给对方,白芷感觉脸颊周遭热热的,兴许是他的脸比她的脸还要烫?忽然,慕屠苏的眼皮低垂下来,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白芷瞧不见他的情绪了,只觉得他的脸越来越靠向自己了……
“喂喂!”五皇子炸了,“苏苏,别恶心爷。”
三皇子则不动声色地提着五皇子往外走,走至门口,忽然转身对正瞪大眼打算看亲热戏的红翘道:“你是自个儿出来呢,还是我提你出来?”
红翘瞧了瞧白芷,白芷本想站起来,却被慕屠苏按住,且毫不留情夺走她的芳唇。红翘大羞,立马捂住脸夺门而出。五皇子嗤之以鼻:“没开荤的男人是这德行吗?”
三皇子把五皇子踹出去,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了门。
屋内,烛光摇曳。白芷以手抵在慕屠苏的胸口上,试图抗拒,却被慕屠苏死死扣进怀里,毫无抵抗之力。紧接着,白芷发现,慕屠苏不仅仅只是想要亲吻而已了,他的身子愈加灼热,手亦不安分起来。
白芷打了个寒战,心想着,又要遭受一番强暴了吗?
慕屠苏却戛然而止,灼热的手抱着她,面容柔和,像一潭温和的水:“我送你回府。”
白芷先是一怔,然后点头。
两人出去之时,红翘正缩在门口蹲着,见白芷出来,红着脸奔了过来。白芷见只有红翘一人:“那两位公子呢?”
“先行回去了。”
她还以为他们去逍遥快活了呢。慕屠苏似乎知道白芷想些什么,莞尔一笑:“别看五皇子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挺洁身自好;至于三皇子,有心上人了,更不可能。”
那种人有心上人了?也不知是怎样的女子,更不知是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悲哀。
出了青楼,白芷不想受马车的颠簸,想步行回去,当然更主要的是想让慕屠苏陪她走走。于是,红翘被主人抛弃了,她一人留着两行泪,坐在马车上与主人挥手道别:“小姐,我在家门口等你。”
慕屠苏其实甚是意外白芷想与他单独散步。
白芷觉得,男人是那种给点阳光便灿烂的性子。慕屠苏理所当然地握着她的手,悠闲地在寂静的夜里牵手散步。白芷瞧他那似笑非笑的侧脸,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早些把你占为己有了。”慕屠苏并未看着白芷,而是看着前方道。
白芷一怔。
“孩子,原来可以改变这么多。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都会屈服,芷儿在慢慢接受我,不是吗?”慕屠苏回头,朝白芷微微一笑。白芷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慕屠苏说得极是,她在屈服于命运。因为她有了孩子,更或者说,是命运掐住了她的咽喉。当她得知自己有孩子的那晚,她一夜未入眠。她从未去思考过她和慕屠苏的事情,她只是一味地去抗拒,去逃避。她只知道逼迫自己不去爱他,抗拒他的靠近,不想触及关于他的一切,可明明许多事与梦中截然不同了。梦中,他从未爱过她,是她一味地倒贴;现在,他说喜欢她,他有他的温柔,她知道她把他伤了,甚至他们有了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如今的种种不同局面,让她怀疑,她做的那个漫长的春秋大梦,让她预知了些未来,又完全不是真实的未来。
她的母亲未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与父亲一直相敬如“冰”,半生都过得极为不开心。但最后她还是勇敢地追随她的心上人去了,即使她的心上人已命不久矣,只因她爱他。她知道,有些人替代不了。
秋蝉与宋柯生死与共,不畏惧死亡,这等勇气谁能及得上?秋蝉不是不怕死,只因她爱他。她知道,没了宋柯,她不知道怎么活。
清荷的心意被践踏,伤人伤己,最后依旧笑对人生,生儿育女,幸福地生活着。她能从伤害中走出来,再次勇敢地去爱、去争取。
“勇敢”二字,不是谁都能写完这个词,也不是有了“勇敢”便有了幸福。梦中,她很勇敢,勇于去爱一个不会爱自己的男人,敢于承受不能承受的痛苦。现在,这二字已经于她绝缘,她畏畏缩缩,失去理智地去逃避,一味地给自己灌输“他不会爱我,我不会再爱他”的意识。可明明已不同了,梦中,她的爱未得到回应,如今是他在不断地回应她。他会因她而喜,因她而怒,甚至因她而失去理智……
“芷儿……”慕屠苏打断了白芷的沉思。白芷仰头看他,他说:“我答应你,除了你,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以妾的身份嫁给我,只是暂时,未来我会给你一个妻的名分。”
白芷感觉他握她手的力度,更大了些,似在传递他的坚定。
白芷终究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慕屠苏向来是说到做到之人。
她想,她终究还是爱他,她的慕屠苏!她的盖世英雄,她难以移情的心上人。
在白府门口,白芷忽然拉下慕屠苏的衣领,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相公,再见。”
她还未走出一步,却被慕屠苏拉住了。慕屠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被调戏的羞涩,他说:“你方才叫我什么?”
“相公。”就像梦中一样,她含情脉脉,目光带着迷恋地看着他,面前站着的人,是她相公,她的心上人。
慕屠苏走上前,吻上她的唇,吻了许久,依依不舍道:“娘子。”当他放开她的唇,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神采奕奕,他抚摸着她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摸着她一笔勾画的柳叶眉,杏圆的如明星的大眼,以及带着湿热还有他的气息的红唇。
他道:“再见。”
再见,不是离别的再见,而是再次相见……
好久不见,她的坦荡荡。
两人再见时,已是大婚当日。慕屠苏给白芷的婚礼,是以妻的待遇举办的。“六礼”一个不差,婚礼风风光光。京城好些人皆道,此乃一个奇迹。要知道,慕屠苏乃京城第一美男子,名媛淑女对其觊觎者甚多。慕屠苏年过弱冠,连个通房丫头也无,如今奇迹般纳了个妾,怎想,竟以娶妻的排场摆设筵席,真是让人惊得掉了下巴。
白芷坐在花轿里,喜帕盖头,凤冠的流苏垂在她的脸颊边,有些瘙痒。白芷掀开喜帕,耳边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心也跟着打鼓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坐花轿,只是少了一份期待,明明洞房花烛最为心动,可她和慕屠苏已经提前洞房了,实在可惜了。那这场婚礼,她还有什么期待?她期待很多,拜天地、敬父母、坐在喜床,等相公吹灭喜烛。
花轿被抬至恭亲王府,有人在踢轿门,炫目的阳光忽然投射进轿子内,白芷与慕屠苏皆是一怔。慕屠苏半个身子探进来,看着白芷发笑,唇贴向她的唇,一吻芳泽,然后忙不迭把她掀开的喜帕盖了下来。白芷又气又恼,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占她便宜。
按照习惯,慕屠苏该背着白芷进府的,可他要求打横抱起她,说是怕伤到孩子。媒婆知晓后,咯咯笑个不停,说他太过小心了。他很珍惜她的孩子。
白芷的视线被喜帕遮住,她瞧不见外头到底有多少人,但她可以感觉到外头该是有极多的人,因她入主堂路过喜桌,感觉得到人声鼎沸。
她却突然听见裴七冷若冰霜地说出二字:“贱人。”
有风刮过,白芷的视野因喜帕被掀起,看见裴七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她。而他身后站着的竟是她的师父熊风。熊风正用悲痛的眼神看着她,眼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白芷目光下垂,忽然有些沮丧。
“芷儿,一切有我。”慕屠苏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她听见。喜帕遮盖了她的视线,她却能十分笃定地判断,慕屠苏眼中是笃定的。
迈出这一步,她就当拼命地去幸福,努力再努力。
白芷环在慕屠苏脖颈间的手,用力握了握。
大婚进行得极为顺利,拜天地、敬父母、送入洞房。白芷静静地坐在床边,倾听外面热闹地嬉笑。白芷向来耐心十足,可今儿不知怎的,大失耐心,蜡烛不过烧了三成,她便耐不住频繁撩开喜帕,看看门口,盼着有人能进来。
终于,有人进来了,只是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爬窗进来的。白芷一怔:“师父。”
熊风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面容严肃:“慕将军还未应酬完,但我也想长话短说。虽为师未教与你什么,但一日徒弟,终生是徒,我且问你一些事,你老实说。”
白芷心里一下子有了谱,她朝熊风点了点头。
“听阿七说,你原先是阿九的女人?”
白芷道:“我想过做他的女人,但没实施。”
显然,这个答案出乎熊风的意料。他一下子沉默了,原先想要说的一大堆话,全咽了下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阿九……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白芷无言,她已毫无立场说三道四。
“关于你和慕将军的一些事,我也略知一二。我不知到底是谁诱惑了谁,既然事已成定局,自是祝徒弟日后幸福。”熊风站起来,想离去。敏感如白芷,怎会不知熊风前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她开口问道:“师父,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无须考虑过多。”
熊风顿足,抿了抿唇:“你可知当初我为何选你做我徒弟吗?”
“师父一生无己出,空有一身武学,想有个武学后人?你说我乃练武奇才,所以……”
“呵。”熊风捂嘴笑得无奈,“这你也信?”
白芷双颊通红,不知所措。
“我一生无己出是真,可我这一身武学早已选好了后人,那便是阿九。他虽身子有寒气,常年泡在药缸子里,但他实乃练武奇才。若不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他早随裴老将军上战场了,绝对不比慕将军差。”
“……”
熊风再看白芷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眸,笑了起来,打趣地道:“你啊,哪里是练武奇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白芷鼓起腮帮,哀怨地看着熊风:“那你骗我做徒弟作甚?”
熊风原本满脸嬉笑,顿时收敛起来:“我是想你做阿九的妻子……我带阿九去战场不就是想顺便撮合你们吗?”
这个答案让白芷顿觉无语。
熊风挠挠头,略显无趣地道:“原以为你不选择阿九是因为他在外的名声确实有点难堪,纨绔子弟,无所事事的败家子……其实阿九不是那样的人,他……”熊风没再说下去,而是看了看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的白芷,最终叹了口气,“多说无益,还是不说了。既然知道你没和阿九没关系,你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为师心里好受了些,我走了。”
白芷抿了抿唇,她其实很想去追问,裴九为何要假装成传闻中的纨绔子弟,流连花街的败家子。白芷看着熊风灵巧地跳窗离去,终究没开口去问。
不该去问了,她与裴九毫无关系,她现在是慕屠苏的女人,既然要与慕屠苏白头偕老,自当一心只想着慕屠苏。白芷忧心忡忡地重新盖上喜帕,等待她的新郎。
慕屠苏进屋之时,蜡烛已燃去了八成,极少熬夜的白芷早已靠在床上睡着了。慕屠苏掀开白芷头上的喜帕,痴痴地望着,他触摸着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他在一笔一画地去勾勒,几乎陶醉。
“芷儿,你终于是我的了。”慕屠苏把唇靠近白芷的唇,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扑鼻而来的酒气,扰得白芷从浅睡中苏醒。她睁开眼,见慕屠苏双颊绯红,迷离的凤眼正专注地看着她,一丝不苟,十分露骨。白芷被他如此看得十分羞赧。
慕屠苏道:“芷儿。”
“在。”
“芷儿!”
“在。”
“芷儿……”
“在。”
慕屠苏唤了她许多遍,她一一应着,只是讶然于他渐渐失控的情绪,他的眼眶竟湿润起来,痴痴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手,握得极紧,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害怕再次失去,为重新得到而喜极而泣。
白芷怔了怔,抬手摸着他一直过分美丽的皮囊:“苏……苏,你怎么了?”许久没叫他苏苏了。梦中的她,人前人后,叫他苏苏叫得极为欢乐。开始慕屠苏厉声骂她少恶心他,后来她叫得多了,他兴许是没力气骂她,就任由她叫着苏苏,直到后来恭亲王府多了南诏小公主,他的妻,她便没再那么叫他。因为他不再是提高嗓子去骂她,而是一耳光打向她,十分郑重而又冰冷地说:“苏苏不是你叫的。”自此,她再也没这么叫她。
如今,再唤他一声,白芷觉得陌生又害怕,可还是想忍不住这么叫他。
慕屠苏先一怔,随后笑道:“再叫一声。”他漂亮的眉宇间舒展,平时过于冷清的眼,却笑弯了。
他真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啊!
白芷咬咬牙,略显无措。慕屠苏把脸在她手上蹭了蹭,眸光柔情似水:“再叫一声,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白芷忍不住笑了,带着软绵绵的调调,心跳加速,紧张地唤了他一声:“苏苏。”
慕屠苏忽然朝白芷压来,两人倒在床上,四目相互凝望,久久不语。仿佛两人达成了共识,看着彼此,怎么也看不够。最终,还是白芷败下阵来,别过脸,不再看他:“别看了。”
慕屠苏单手把她的脸扳正,强迫她继续看着他。她刚刚重新把视线落在慕屠苏身上,慕屠苏便俯下身开始亲吻她。白芷有些笨拙地接受他的亲热。
他吻得极为温柔,仿佛在品尝一杯美酒,浅尝辄止,却又想贪杯。白芷双手绕着他的脖子,并不娴熟地迎合他。白芷被慕屠苏如此温柔地亲吻,嘴里充斥着酒香,她都以为自己醉了。
白芷在想,她是有多么不喜那个家啊,自大婚已有一个月了,竟然毫无思家的念头,只是偶尔想想白术。或许她对白渊真的心寒了。红翘作为陪嫁丫鬟跟着白芷来到恭亲王府,她为人活泼,爱闲聊,与府上的家丁丫鬟处得十分好,打探出不少事情来。
红翘是藏不住的话的人,每每一有新消息,便与白芷分享。白芷自然洗耳恭听,进了恭亲王府,多了解,并无害处。
“听闻恭亲王爷一生只娶了恭亲王妃一人。当时恭亲王还是个世子,王妃不过是移居苏城的一员外之女,身份还是有些悬殊的。当时恭亲王爷的父亲碌亲王说什么也不允许王妃过门,结果固执的王爷不服气,说是一生不娶。更令人咋舌的是恭亲王自此真的没再提娶亲之事。十年过后,碌亲王实在挨不过,派人去苏城寻王妃,当得知这十年来,王妃亦未嫁人,碌亲王感动于此,遂点头。小姐,啊!瞧我这脑袋,该叫夫人了!你说恭亲王爷这样的人,怎说不动?非要把小姐以妾的身份娶进门?”红翘像是对白芷以妾的身份嫁进门,有些愤愤不平。
白芷的心反而比红翘宽了许多。王爷的意思实则再明白不过了。暂且不提他喜不喜欢她这个人,他定是不喜她的出身。她虽为嫡女,但为白渊家的人,他是喜不起来的。恭亲王爷的表姐惠妃娘娘是三皇子的亲生母亲,两人从小亲近,关系可见一斑,他自然是站在三皇子这边,而白渊是太傅的人,自然是站在太子那边,加上白渊亦是管兵部,两人处于对立的关系,难免有摩擦。若自己的儿子娶太子那边的人,对于惠妃娘娘说不过去,对自己更说不过去,可能也有她自身的原因,或是未婚怀孕,或是在外名声不好,总之,诸多原因加起来,恭亲王才不松口,只让她当慕屠苏的妾。当然,白芷有理由相信,慕屠苏不会效仿他的父亲,十年不娶。恭亲王妃能等,她或许也能等,不过是在尼姑庵里。
白芷便回红翘:“难为你不自卑,跟了以妾身份进门的主子。”
“我有什么自卑的,全府上的人皆知,世子宠极了小姐,常常不让小姐下床。”
“……”白芷觉得,这跟宠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咦?小姐,今儿的眉可是你自己画上去的?画得可真难看,红翘再帮你画一遍吧。”红翘忙到梳妆台找碳棒,被白芷红着脸制止了:“不需要了。”
“可是小姐,画得真不好看,今儿午膳是与王妃同吃,你这样太失礼了。”
“……”白芷有些纠结,想重新画又觉得不舍也不妥。这难看的眉,自然不是出自她之手。
早晨天未明,他便趴在她身上,起起伏伏,满身是汗。事后,她本想起来梳理一下,免得红翘进来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她一坐到梳妆台旁,便习惯性地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妆容便也一并化了。谁想,慕屠苏还有力气起来,披着一件外套,站在她的身后,目光灼灼地看她梳妆打扮。见她开始画眉,他眸光一动,接过她手中的碳棒,嘴唇吻着她雪白的脖颈,呼着的灼热气息洒在她脖颈上:“让我试试。”
于是,她便着魔一般让他试了。
再于是,悲剧出来了。
她的眉,确实被他画得丑得出奇。他虽也有自知之明,但一再强调自己是新手,以后定能熟能生巧,让她切莫辜负了他一片心意,这丑眉毛,定要留着,说是给他“立志”用。当时白芷可谓是哭笑不得,勉强答应。如今,红翘要重新画,若晌午慕屠苏早朝归来,没见着她这丑眉毛,他恐怕会“自暴自弃”。
“罢了,就这样吧。”白芷最终决定留着丑眉毛,为慕屠苏“立志”所用。
红翘是不理解白芷的,只觉嫁了人的女子,皆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了,顶着这等丑眉,也敢出来见人……
将近午膳之时,慕屠苏与恭亲王才回来。今儿恭亲王的神情甚佳,嘴角上扬,也不知今儿上朝,皇帝说了什么。倒是慕屠苏,脸色与恭亲王截然相反,苍白无比,与早晨去上朝时的面色红润有着天壤之别。
红翘把自己方才见着的场景与白芷说了说:“夫人,你说将军是不是和恭亲王吵架了?”
白芷回:“若是吵架怎会一人喜一人忧?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白芷心头其实有些数了。按照梦中的日子算,此时的慕屠苏应当坐上了裴老将军的位子吧?
事实果然如此。午膳之时,恭亲王直接在饭桌上与王妃谈及此事,也不知是偏巧在饭桌上说了,还是故意讲给白芷听。白芷因早已预料到,不是很惊讶,相反,王妃愕然问道:“裴老将军战功累累,此番战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裴七双脚残疾,这也……”
的确,裴老将军便这样被削了兵权,皇上未免太过狠绝了。当然,这话只有王妃和白芷这样的局外人才会说,恭亲王只道:“妇道人家,不懂。”
紧张对峙,削弱对手兵权,乃第一要领。
这餐饭,白芷吃得饱饱的,反观慕屠苏,食不下咽。这便让白芷有些稀奇了,裴老将军是太子党,他作为三皇子党,敌对势力被削弱,自己加强,他不该是像恭亲王那般,高兴得嘴合不拢吗?
回到房间,白芷为慕屠苏脱去朝服,慕屠苏忽然对白芷道:“芷儿,同朝为官,应齐心协力,怎能钩心斗角夺权力?”
白芷帮慕屠苏穿上便服,一边为他系扣子,一边问他:“你也妇人之仁了?”
慕屠苏笑道:“兴许吧。我是由裴老将军带出来的,他教会我许多东西。裴老将军一生有十个儿女,前面四个儿子皆战死沙场,又因一场事故,妻妾儿女遇难,只剩下裴七裴九裴十。如今,裴七双脚残疾,裴九下落不明,裴十嫁给太傅之子,好是好,但也……”慕屠苏笑笑,不再说了。
白芷怎也不会想到,听到裴九的家庭状况,竟然是通过慕屠苏之口。她只知裴九是因排行第九得名,却不知他除了裴七这个哥哥,其他的竟都不在了……
慕屠苏见听见关于裴九的事而发愣的白芷,他的眸光也跟着暗了些,俯身亲了她一口,勉强笑着问:“今儿可有何身体不适?”
白芷摇头:“无,就是近来嘴馋,想吃的东西多了。”
“想吃什么?”
白芷想了想:“山楂糕,还有……京城第一酒楼的红烧狮子头。”
慕屠苏捏着白芷已然发肿的脸:“胖成这样,确定还吃这些?”
自从白芷怀孕以来,她的嘴就没停过,进了恭亲王府以后,可谓是变本加厉,无肉不欢不说,吃的东西也越来越挑,专点特定地方做出来的东西。当然,第一酒楼被点名的次数极多,慕屠苏常常派人去带过来给白芷解馋。
白芷自己都感觉自己娇气了,幸而嫁的是个有钱有势的将军,若是平常人家,经不起她这么折腾。白芷有些心血来潮,对慕屠苏说:“这次你陪我一起去第一酒楼吃吧?无须外送了。”
慕屠苏看着外头,今儿外头虽还在下雪,不大,却也积了两三寸厚。他有些犹豫,这样的天气出门是否妥当?白芷给他吃定心丸:“做马车过去,不会有事的。”
慕屠苏这才点头同意。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马车内被围得密密实实的,生怕有风漏进来。白芷觉得气闷,脸都闷红了,加上她坐在慕屠苏前面,慕屠苏自后环抱着她,更让她有些不自在。
慕屠苏抱怨:“你就这么嫌弃我画的眉?出门前还特意洗把脸命红翘重新画一次。”
白芷莞尔:“家丑不得外扬。”
“……”慕屠苏不语,轻轻啃着她的耳朵解恨。白芷耸着身子躲过他的攻势,谁想他的手也不老实,摸着她身体。白芷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将军,自重。”
“我一向对你极为不自重,你懂我。”慕屠苏不仅手乱动,唇也抵在她的脖颈间,游离往返。白芷觉得痒,身子扭了几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与他的下面在摩擦,不一会儿又觉好像屁股那儿有硬物抵着她。
白芷羞恼道:“下流坯。”
慕屠苏亦觉自己太容易冲动,有些羞,嘴上却不饶人:“谁叫你撩拨我?”
她哪里有?白芷回头控诉他,却见他红着一张脸,明明感觉别扭,却依旧不认输强逼自己严肃地看着她。白芷见他这模样,忍俊不禁。
“笑什么?”慕屠苏不解。
白芷摇头,控制自己满满溢出的笑意。
第一楼绝对是个会有阶级层的地方。凡是有钱有势的,要么上二层,要么有专门的雅座。京城有钱有势之人太多,第一酒楼只此一家,地方是有,雅座却没了。
白芷看着第一酒楼老板极度为难地在想办法,摆手道:“不必费事了,二楼有位子,随便坐坐便是。”
“谢谢将军夫人,谢谢!”
两人坐在靠围栏的位子上,低头便可见着下面一楼的情景。
慕屠苏端坐在白芷对面,似笑非笑地看她。被他这么看着,白芷心里发毛:“苏苏,你看什么?”
“貌似全京城皆知你是我的女人了。”
“……”白芷看了他两眼,“就因这事偷着乐?”
慕屠苏笑了两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目光随意扫了扫楼下,竟一时收不回来。白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京城第一青楼的花魁尹香从外头走了进来,正在与小二交谈。她目光不定,不时环视四周,好似怕被人发现她的存在。
白芷看慕屠苏正蹙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尹香看。
“她哪里不对劲吗?”白芷问慕屠苏。
慕屠苏回头看了眼白芷,白芷亦在看他,眼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好似在告诉他,不准撒谎,不准搪塞。慕屠苏抿了抿唇:“有探子报,在京城好似瞧见了裴九!但裴九并没有回裴府,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芷沉默。
白芷实则不想见到裴九。她不知道以何面目去面对裴九,总觉得对不起他。慕屠苏见白芷眸光暗了许多,吃她最爱的红烧狮子头也没有当初那番津津有味,他自知她在想些什么,心里不是滋味,但亦不表现出来。
楼下的尹香似乎不是在第一酒楼就食,而是用食盒打包带走,神色匆匆的,让人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白芷这边,也细嚼慢咽吃完了红烧狮子头,如今正用筷子夹她最近喜欢吃的山楂糕。慕屠苏问:“还想吃些什么吗?”
白芷摇头,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有些饱了。”
这完全不是白芷平时的食量,甚至说这连五成都不到。是什么让她没胃口?聪明如慕屠苏,什么都知道,但他不想说,只是朝白芷勉强挤出微笑:“吃完了,想去哪里转转?今儿后半天我都有空。”
白芷报以微笑:“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府睡一觉。”
慕屠苏僵硬着脸,点点头,心却沉了下来。事到如今,为何他还是惴惴不安?她不已经是他的了吗?
白芷回府以后,整个人软绵绵的,洗洗脸,便上床睡去了。这段日子她嗜睡,偶尔有些恶心,但胃口依旧出奇的好。白芷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天已微暗,进入夜的天下。白芷挣扎着坐起来,屋内无一人,烛光摇曳,寒冬腊月的天气冷到极致。已是一年之末,没多少日子便到春节了。
白芷为自己披上大氅,掀开被子,一股冷意直蹿进身体里,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慕屠苏这个时候应该在房,这样冷的天气若不及时保温,恐怕会着凉。白芷见贵妃椅上放有慕屠苏的大氅,便拿了起来,打算送过去。
她走至慕屠苏房,本想敲门,却听见里头有争吵的声音,是恭亲王与慕屠苏的对话。
“父王,裴家已毫无威胁,为何你要赶尽杀绝?”慕屠苏语气稍显激动。
恭亲王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我们残忍。裴家毕竟是元老将门,你所管的御林军保证会全部服从?裴老将军一天不死,难保不会东山再起。”
“他以何东山再起?虎符在我手,皇上早已下令让他告老还乡。”
“屠苏,我深知你念及与他师徒情分,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他是太子的人。当今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明白不过,糜烂不堪,玩物丧志,我朝若交予他,怎能生存?”
慕屠苏沉默了。
“父王从小教告诫你的话,让你发的誓,你都忘记了吗?”
“不敢忘。”慕屠苏沉默了一会儿,“一心辅佐三皇子顺利登基,无论任何代价……”
白芷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紫檀木门。无论任何代价吗?这个誓言,未免也太重了吧?白芷不想再听下去,免得被他们抓个正着。她返回途中,却见红翘站在门口巴巴地望着她。
“何事?”
红翘抓着白芷的手,摸了摸:“夫人,这大冷天的,你想作甚唤我便是,冻着了怎么办?你可是有身孕之人啊!”红翘紧张得眼眶都发红了。白芷瞧见她这副模样,扑哧笑了,把手中的大氅递给她,径直进屋。屋内飘着慕屠苏每晚吃的夜宵香气。白芷回头对红翘道:“谁命你做的?”
“王妃。”
“嗯。”白芷把大氅脱下,又躺回被窝里,心想,她对慕屠苏上心得或许还不够吧,本来这件事,该是她来操办,无须王妃操心。
半夜,白芷睡得迷糊之中,发觉有人在摸她。她睁眼看了看,却见慕屠苏把她挤进床角,手正在摸她的肚子。白芷一怔,睡意全然散开:“苏苏,你作甚?”
“肚子怎么到现在还未大起来?”
“兴许时间不够长吧。”
慕屠苏便把唇靠了过来:“你说大夫有没有诊断错了?要不我们再努力努力?”白芷还未来得及开口,唇便被慕屠苏封住,后面的事情,她已无法反抗。她只知道,慕屠苏确实还在努力着,毫无忌惮地散播千军万马。
白芷一直不知,孕妇常常收纳“千军万马”的后果很严重。慕屠苏对这事也全然不知,只如一莽撞青年,随性而发。
此事发生在三天后,慕屠苏上早朝,白芷起得晚,临近晌午,才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正想起来,却觉肚子一阵绞痛,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红翘见此情况,忙不迭跑去叫大夫,大夫赶来之时,白芷下体已然流了很多血。
经诊断,纵欲过度,孩子流产了。
这个结果,白芷当场无法接受,站在一旁的王妃更是冷嘲热讽:“这床笫之欢,屠苏不懂,你也不懂?不知自己有身孕,这种事得尽量避免?”
白芷不言。她确实不懂,甚至,她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慕屠苏赶回来之时,白芷坐在茶几旁,吃着红翘给她端来的莲子羹。白芷不愿搭理慕屠苏,权当他是空气。慕屠苏抿了抿唇,唤了一下白芷,白芷不应。
慕屠苏便坐下来,头靠向她:“芷儿!”
白芷依旧舀着碗里的莲子羹,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慕屠苏朝红翘使个眼色,让她离开。红翘识趣地离开,还顺道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下白芷和慕屠苏,慕屠苏便道:“身体还有不适吗?”
白芷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慕屠苏越发觉得罪恶,忙抱着白芷哄她:“都是我的错,我该注意点,竟不知道这事也能流产。以后我不做了,好不好?”
白芷哭得更凶了。
慕屠苏捧着白芷的脸,为她擦了擦眼泪:“待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努力,不哭。”
白芷觉得委屈又难过,有好些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郁结,无处发泄,只好抱着慕屠苏,狠狠咬他结实的肩膀。慕屠苏强忍着痛,一声不吭地让她泄愤。此事皆因他而起,后果也由他负责。怪只怪他,对这事一无所知。男女之事,他本就不上心,粗枝大叶,只知白芷已是他的女人,他可名正言顺去拥抱她,毫无顾忌。
谁承想,他们之间的“媒人”,因他过度的爱抚而香消玉殒,这个问题,值得深思一番。
白芷的心情还未平复,第二天便迎来看笑话的二人,她的二娘与妹妹白芍。
白芷气得让红翘去泡茶,与她们二人对膝而坐。二娘用悲悯的目光看着白芷,执起白芷的手,拍拍手背:“芷儿,这事以后注意便是,新婚宴尔,想亲密是人之常情,切莫太过伤心。”
白芍毕竟不比二娘老练,嘴角总会不时溢出笑意,强忍着,佯装正经地道:“有孕之人,头三月和后三月最好不行房事,姐姐以后注意才是。”
白芷抿抿唇,略显尴尬。二娘和白芍又说了些什么话,白芷已是听不进去,只礼貌地点头应承。
在她们走后,又有一名家丁敲门。白芷心情颇不好,出言不善,略显不耐烦地问:“有何事?”
家丁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白芷:“夫人,有位姑娘说是给你。”
白芷盯着那封信,疑惑地接过,没当着家丁拆信,而是朝他摆手:“你下去吧。”
家丁退下,白芷才拆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请到京城第一青楼一叙。裴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