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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二年春,正月刚过完,二月初的天气依旧寒凉。
汴京城外的运河上,两条大船扬了帆,借着河面的水风正缓缓往码头的方向驶来。
甲板上,凉风夹杂着丝丝潮意扑面而来,苏珺宁呼吸着新鲜空气,胸口闷堵的感觉缓和不少。
抬眸往岸上望去。
人头攒动的码头分外热闹,与她离开的时候判若两样。
她和二姐苏知意被父亲送往临安时,正值燕王快攻入汴京,人心大乱之际。
那时候,码头上都是想避开战乱,乘船逃离的人,哪像如今,目光所及之处,一派和乐。
这说明燕王,哦不,如今是建宁帝了,他比起其兄,还是更有本事的。
去年秋天,二姐因为婚事被先接回汴京了,她当时就想一道走来着,可惜父亲说皇上刚登基,京中形势不稳,无必要,不归京。
以至到了今年春天,再过三个多月就是她及笄的大日子了,父亲才派人来把她接回。
虽是行船赶路,但怕她路上不习惯,所以船上的布置十分精细。
清一色黄梨木的家具,屏风、软榻、花瓶、香炉,一样不少,完全就是照着她素日的闺房安排的。
但从临安到汴京路途遥远,水上一漂就是好些天,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晕船了,这会儿头还有些昏沉呢。
“驾!驾!得罪得罪,让一让!”
嘈杂的踢踏声从岸上传来,苏珺宁的思绪被打断,循声往岸上望去,就见三四匹棕马从东边飞驰而来。
为首的那个男子,一袭墨色官服,衣袂翻飞,仗着骑术精湛,丝毫不惧码头人多路窄,策马飞驰穿过密集的人群,又猛地一拽缰绳,沉声低喝。
“吁——”
身下马儿打着响鼻扬起前蹄,似乎和他的主人一样张扬。
男子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后头的人,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将袖子挽了起来。
“真他娘的麻烦,这袖子赶上爷的腰粗了!”
显然,对于那官服的样式,男子很不满意。
边挽袖子,男子的目光在码头上扫视一圈,看到码头上正在卸货那艘船,便大步过去。
他走的快,码头的地面潮湿泥泞,脚下溅起的泥浆全都沾在了官袍下摆和鞋面上,男子却似乎浑然不觉。
船上正观察着他的苏珺宁不由蹙了蹙眉。
原来前头那艘是朝廷的官船,怪不得让后头的船都先等着。
沈千帷并不知有位娇娘子在远处打量他,这会儿正和快步笑迎上来船头说话。
官船上的东西是兵部衙门的货物,他今儿就是为查收来的。
几句话后,将点货的事情交给随从去办,自己便找了个码头脚夫歇息的地方,翘起二郎腿,等着去了。
这幅匪里匪气的痞子像,苏珺宁实在看不下去,便蹙眉折身回了船舱里。
两炷香的功夫后,货船清空离港,苏家的船才慢慢靠岸。
而郑寒也拿着货单回来了,“头,货点完了,没问题,已经让人装车尽快送去兵部。”
他汇报着工作进展,但沈千帷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往后看去。
郑寒疑惑的回头,便见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码头上,一众婆子丫鬟,小厮护院,整齐列于马车两边,静等着什么人物。
顺着再往前看去,岸边停靠着的船上,一妙龄少女正被丫鬟们拥簇着下船。
少女一手轻扶着丫鬟的胳膊,一手略提起裙摆,虽然穿着厚实的袄裙,但行走间依然可见她腰肢盈软,似柳扶风。
精巧的瓜子脸上带着几分娇软的甜笑,柳眉如墨似黛,一双桃花眸波光灵动,眼尾处似乎抹了淡淡的胭脂,像醉后染上的红晕,媚而不妖。
琼鼻俏挺,朱唇莹润,白里透粉的面颊似春日初开的桃花,甚至还娇上三分。
京都闺秀不少,沈千帷来了这一年多也见了不少,今儿这个却是头回见。
好看,是真好看,沈千帷心里啧啧。
“哪家的?”
沈千帷舌头顶了顶左腮,状似散漫的问道。
郑寒跟着收回目光,不怀好意的看他。
“打听人家姑娘做什么,想知道,自己去问呗。”
闻言,沈千帷皮笑肉不笑的盯他一会儿,忽然猛地抬脚踹在他小腿上。
“我他娘的给你脸了?”
“哎呦!”郑寒痛呼,立马瘸着腿往后退一步,离他远些后,才敢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一眼,“又打人,爱动手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他这一说,沈千帷收回翘着的二郎腿就要扬胳膊,郑寒立刻双手合十做求饶状,而后转身观察马车旁那一行人。
见马车上挂着的木牌写了个苏字,心下了然。
“是督察院左都御史家的。”郑寒回答。
沈千帷把这个冗长的官职名称在脑海里过了一边,眼神暗了暗。
而后才咂么着嘴,低声道。
“苏家啊。”
倒也是,京都能有这排场的苏家,也就那一个了。
身旁,郑寒依旧在解释。
“苏御史膝下两位小姐,一位是原配发妻所生的二小姐苏知意,还有一位是续弦崔氏所生的四小姐,名字我忘了,不过确有消息说苏四小姐马上要及笄了,苏御史派了人去临安老宅把女儿接回汴京办礼,想必这位就是了。”
他说话间,沈千帷已经目送着苏珺宁登上马车缓缓离开了,待他解释完,就见自家头儿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娘儿们唧唧的,比王媒婆知道的还多。”
郑寒咬牙,心说你问了我才说的,要是你问了我不知道,又得挨一下子,平时能不四处多打听着点儿么。
但这话只能憋心里,他可不想讨打。
沈千帷没在乎下属心里想什么,站起身转了转脖子。
“走吧,回去复命。”
郑寒点头,牵过两人的马,各自翻身而上。
骏马飞驰着从马车旁掠过时,苏珺宁正掀开了车窗帘一角,想看看外头的街道,便恰好和状似无意看向马车的沈千帷目光相遇。
那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带着审视,不怒自威,鼻梁直而高挺,嘴唇微抿,没有任何弧度。
这眼神让苏珺宁觉得自己像被狼盯上的猎物,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早已驰过,眼前只剩马蹄踩起的烟尘。
苏珺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后,便放下车帘没心情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