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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帝国军校机甲大楼。
才刚进入初春，细雪还未完全融化，枝头却已经绽开了雪白的梨花。
陆星泽经过教室时,星际史课的老教授正扯着嗓子训斥不听课的学生。
他步子顿住,就这么停在窗外，没有贸然打扰。
“你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军纪！”谢正青校长脸色铁青,明显对课堂纪律有所不满。刚讲到激情亢奋处,却没想到台下乱成一片，半点军校该有的氛围都没有。
“今天谁有心思听课啊，”台下有学生突然插|嘴,“大家都在关心太子妃的人选。”
说话的是一名一年级的Alpha,全身上下充满了痞气,进校以来就没认真听过几堂课，显然是个不嫌事大的主。这波节奏一带，课堂顿时喧闹了起来。
“我猜是凌舟学长！”
“你的消息也太落后了吧,殿下对凌舟学长的态度还不如普通Omega呢！”
“赌两千星币,是安德斯伯爵家的兰诺小少爷！我哥哥是王宫的守卫，亲眼看见安德斯伯爵在宴会后把兰诺小少爷留在了殿下身边,一夜没归！”
“可我怎么听说,殿下一直没有太子妃,是因为早就有心上人？”
“这不对啊。如果殿下真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公布呢？为什么不让他做太子妃？”
“说得也是！”
谢正青正想严词制止，下课铃声不适时宜地响起。
他扶了扶眼镜,阴沉着脸宣布：“下课。”
课堂一秒恢复了生气,几秒钟后,教室已经就已经没了人影。
谢正青叹了口气,收拾起课件来,却忽然察觉什么，抬起头看向窗外，猝不及防撞上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
“殿下。”在这位太子殿下面前，他始终怀着一丝敬畏，比面对黎渊陛下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星泽远离王宫多年，却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笼络了无数人心。
陆焕元帅，颜朝晖中将，司凛少将，裴洛斯公爵……甚至包括他自己。
无论这些人心里是否情愿，陆星泽都已经成功利用他们达成目的。
他给黎渊陛下施压，将黎清殿下和康奈尔王妃逼入绝境，在南十字星的监视和威胁下重新打开帝国研究院的大门，其间手段，不可谓不令人信服。
想到这里，谢正青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殿下交代我在安德斯伯爵面前说的话，我都已经照说，殿下今天特意来军校，莫非是还有不放心的地方？”
“谢校长不必紧张，”陆星泽淡淡说，“上次多亏有谢校长的帮忙，才打消了安德斯的疑虑。”
“殿下客气了。只不过……”谢正青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陆星泽倒是坦然：“谢校长还有话想说？”
“关于太子妃的人选……”谢正青难得语气复杂。
刚才那群学生在课上透露的消息，早已在帝国闹得沸沸扬扬，他其实早有耳闻。
几天前王室宴会，安德斯伯爵特意将他的宝贝儿子兰诺留在王宫过夜，而令人吃惊的是，从不留人在王宫过夜的陆星泽竟真的让兰诺在王宫待了一整夜。
流言一夜之间传遍帝星，再加上黎渊陛下一直有这个意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兰诺成为太子妃指日可待。
这其中的人，自然也包括他。
陆星泽身为成为太子，在军部最大的仰仗，是陆焕元帅的帝狮军团。但军部并非全部是陆焕元帅的拥立者，黎渊陛下疑心极重，在位时就曾培养过一批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凌家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黎渊陛下身体日下，无暇顾及军部，以凌家为首的势力不断壮大。为牵制住他们，陆星泽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而安德斯伯爵，可以说是陆星泽安插在军部的一颗棋子。
安德斯也曾是帝国三大上将之一，与凌升上将的地位几乎不相上下，为人精明圆滑，唯一的弱点就只有他的Omega儿子。
陆星泽对发酵的流言视而不见，无非是在向安德斯展示这根橄榄枝该有的诚意。甚至为打消安德斯的疑虑，他还暗地里让谢正青陪他一起逢场作戏。
现在陆星泽对联姻的态度如此模糊，如若真的有意，那么他就得提前掂量掂量自己掺和进去的风险了。毕竟，如果兰诺真的变成太子妃，那他和陆星泽才是最亲近的关系，帮陆星泽做戏的自己难保不会变成恶人——和当初同时被黎渊陛下和陆星泽利用的凌家一样为难。
陆星泽轻笑：“莫非谢校长也开始觉得，为了能借安德斯伯爵手里的势力行方便，稳固军权，我索性假戏真做，立一个太子妃，就像是……”
话音戛然而止。那个名字对帝国臣民而言，就像是禁忌一样不该有过多议论。
谢正青身子一震，顿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就像是——陆星泽的父亲，黎渊陛下。
谢正青瞬间哑然。身为第一军校的校长，三年前的那件事他是少数完全知情的人之一。
他的学生这三年来是如何诠释对一个Omega矢志不渝的爱情，他全部看在眼里。
“您多虑了，”陆星泽声音冷淡，“我说过，我的太子妃，永远是他，也只会是他。”
“的确是我多心了，”谢正青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殿下今天怎么会有空来军校？”
“我听说谢少爷几天前主动申请去帝国边境，是为了调查当初的风暴号事故？”
这话一出，谢正青脊背拔凉。
陆星泽情报的灵通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
身为谢逸辰的父亲，他知道风暴号的事故一直是谢逸辰的心结。因此当谢逸辰在帝国边境查到有关风暴号意外事故的蛛丝马迹，想借由军职之便主动去往帝国边境时，他没有阻止。
不料才三天，这件事就已经被陆星泽知道。
是在提醒自己，同样也在威胁自己。
谢正青猛地回过神，低声道：“……殿下尽管放心。我会及时劝阻他，放弃这个想法。”
陆星泽轻声：“风暴号的损毁原本就存在疑点。谢少爷愿意调查，减轻雄狮的调查负担，再好不过，校长何必阻止？”
谢正青迟疑：“殿下的意思是……”
“校长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我就好。我不希望要到动用雄狮的地步，伤了我们合作的感情。”
“是，我明白。”
陆星泽笑容里毫无温度：“希望谢校长不会令我失望。”
离开教学楼的刹那，微风拂过，枝头的梨花像细雪一样纷纷往下落。
上一次见颜衡的时候，还是凛冽寒冬，转眼间却已经是又一年暖春。
在回王宫之前，陆星泽特意去回了趟宿舍楼。
整整三年，只要是回军校，他都一定会回一趟宿舍。因为那个人总爱胡思乱想，所以他养成了汇报行程的习惯，只是想要给他安全感。
就像教室最后一排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座位，陆星泽的宿舍也是整栋楼唯一的单人宿舍。
对面的床上空空荡荡，似乎从来没有人住过。
清甜微醺的信息素早已经荡然无存，他却时常错觉还有一缕气味缭绕。直到后来才后知后觉，那是Omega刻进他骨血里的存在。
在给那个Omega临时标记时，Omega的血液也渗入他的身体，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纵使时间将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抹去，但那个人留下的东西，却始终被他悉心保存得与离开时无异。
陆星泽打开床头的那盏小灯，这才关门离开宿舍。
给你留一盏灯再走，怕你找不到我会害怕。
出门前向你汇报一声，以免你总是吃醋，生我的气。
还有……
陆星泽在门前驻足，对着宿舍的方向行了个军礼，最后将拳头放在心脏的位置，动作标准而又庄重。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在我生命中最闪耀的位置，如太阳一般璀璨夺目。
回到王宫时，天色早已转暗，浓重的夜色像化不开的墨。
议事厅外，隐约有说话声传出。
“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殿下有要事处理，兰诺少爷不妨回去等。”
“不行，我要等殿下回来！”
江淮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已经留意到陆星泽回宫，于是及时收声，低首行礼：“殿下。”
身穿漂亮燕尾服的Omega对他行了个礼，态度殷切：“殿下，您回来了？”
Omega年轻貌美，举手透露间据是贵气，正是近日王室八卦中被频频提及的安德斯伯爵的独子，兰诺。
“嗯，”陆星泽声色未动，语气疏离，“你来议事厅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等待殿下，”兰诺眨眨眼睛，每个字都透露着自信，“我希望能让殿下事事满意。”
“是吗？”陆星泽未置可否，“你倒是费心了。”
兰诺展颜一笑：“殿下不必介意，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星泽无声笑了：“那么，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要我让人带你下去？”
“殿下……”兰诺一怔，猛地对上陆星泽目光，竟有一瞬觉得那淡淡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乖。”陆星泽轻声，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尽管语调温和，却让兰诺升起一抹性命受到威胁的感觉。
是……他的错觉吗？
不等兰诺开口，陆星泽已经替他下了决定：“那就让王宫的守卫带你回去好了。”
“对不起，殿下，我……”兰诺以为是自己给陆星泽添了麻烦，连忙解释，“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冒犯殿下，也不会打扰殿下处理公务。”
“知道就好。”陆星泽漠然道。
想起陆星泽刚刚那句话，兰诺又急急忙忙补了一句：“不、不用别人带我去，我自己回去等殿下就好。”
他堂堂未来太子妃，被几名守卫带回去，跟犯了事似的。要是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望着兰诺离开的身影，江淮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人人都以为陆星泽同意兰诺留在王宫过夜，是因为要立兰诺为太子妃。王室与安德斯伯爵联姻，会成为陆星泽巩固自己地位的最后一步棋。
然而只有从小就跟随在陆星泽身边的他清楚，从陆星泽让这个Omega留在王宫起，这个Omega就再也不可能轻易离开王宫了。
两个月来，有关太子妃的流言被人刻意散播，传得沸沸扬扬，陆星泽不可能不知道。会默许流言发酵，必然是打算逢场作戏到底。
他的太子殿下一向有耐心，且从来不会做等价的交易，让人把刀子往自己身上递近半分。
安德斯以为能有王室做靠山，能让兰诺成为自己在王室的筹码，殊不知兰诺从留在王宫起，就已经成了陆星泽手里的人质。
王权至上，无数人挤破了头想与王室联姻，却没有人知道，那是最残酷的牢笼。
直到进入议事厅，陆星泽才淡淡开口，语气里不乏责问的意思。
“这次你回来的时间比预判的时间晚了整整三天。说吧，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帝国边境星球发现可疑人员行动的痕迹，江淮奉陆星泽的命令率领了一支雄狮队伍去查探，今天下午才刚刚返回帝星。
三天的时间差，已经算得上严重的情报失误了。
江淮微低了头：“我们在兰塔虫洞遇到了叶煦，他以近期有不明机甲出没兰塔冲动为理由，强行拦截所有通行者——包括我和雄狮。”
“叶煦？”陆星泽掀起眼皮，这个名字未免太过耳熟。
“他是凌升上将的手下，”江淮提醒，“三年前南十字星突破防护，袭击帝星时，是他第一时间率兵保护的军校。”
陆星泽沉默片刻，眼神深不可测：“当年是他决定放弃风暴号的？”
“是，据说他当时有阻拦过……”江淮顿了顿，看了眼陆星泽脸色才继续开口，“颜少爷支援风暴号。”
陆星泽没有出声，眼底一片冰寒。
当年叶煦擅自决定放弃风暴号，被陆星泽定为战术失误，因其第一时间保护军校，且最早上报南十字星间谍的信息，才没有剥夺军衔开除军籍，只降了一级军衔处理。
兰塔通道这么重要的军事要塞，至少也应该派少校级别的军官负责，凌升怎么会派出他？
“听说他从小跟随凌升上将，凌升上将对他相当重视，去年让他重新升了军衔，今年有给他升少校的打算。”江淮说道。
对此，陆星泽未置可否。按照军部规定，即使被降军衔，如果后来立有军功，的确是可以重新被授予军衔的。
但……
“凌升上将应当知道你们的队伍是我派出的，竟有胆子让他阻拦？”
“凌升上将近几个月来一直在帝国边境，无暇顾虑兰塔虫洞，也有可能是叶煦私下的决定。我怀疑与雄狮在L-11星球捕获到的奇怪信号有关。”
“信号？”陆星泽眉头微蹙，“是南十字星的信号？”
三年前，南十字星以各星球黑市为突破口，入侵帝星，好在军部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重大损伤。
而在这三年里，雄狮更是顺着当年的线索，一举铲除了南十字星余党，除沈遇和沈晏青仍下落不明外，那群人几乎是销声匿迹。
“不，和星盟国的信号很相近，雄狮怀疑和当年从帝国失踪的诺斯特有关。”
陆星泽短促地笑了一声：“果然是他。”
这个名字对帝国来说，并不陌生。诺斯特原是星盟国的使节，被派去潜伏于南十字星，在颜朝晖试图渗透南十字星的十年里，一直只能通过他与高层取得联络，尽管对他的身份存疑，却始终调查无果。
“是，”江淮顿了顿，“叶煦不知从哪得知我们怀疑诺斯特的行踪，态度分外强硬，在我准备将消息强行上报给陆元帅后才勉强放人，但途中曾派人跟踪。”
陆星泽若有所思。
颜衡当年留下的战报中，曾提到风暴号能源系统本身存在问题，但雄狮带回的风暴号残骸却无法进行任何这方面的鉴定。
不久后，雄狮调出军校与主城区的所有监控，发现诺斯特曾私下出入过军校机甲库。然而自诺斯特于王宫宴会上短暂现身后，他的行踪就一直成谜，无从查找，更无人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帝国的。
叶煦这么怕诺斯特的行踪传到帝星，莫非当年风暴号出事还存在更深的隐情？
“您看，是否立刻派人逮捕叶煦？”江淮试探问道。
“不，”陆星泽相当冷静，“派雄狮继续暗中监视他的动向，暂时不必惊动。”
“是。”
“边境情况如何了？”
“星盟国使节近期来往暗星频繁。雄狮在部分暗星截获到的机甲存在未完全销毁的芯片，与寄生晶内芯片百分之九十九匹配。”
“是吗？”
星盟国由帝国星系外诸多小国组成，与帝国交界的各星球，由诸国共同管辖，帝国对那片星域的所有星球只有一半的管辖权，而多年来驻守边境的，正是兰诺的父亲安德斯伯爵手下的军队。
在边境暗星检测出寄生晶芯片的存在，意味着包括沈遇在内的南十字星余党很有可能就在那里，而这些星盟国，或许就是背后支撑南十字星运作多年的真正势力。
近一年来，帝国在边境暗星频频检测到可疑行迹，却因无管辖权而无法进一步追踪。
尽管这三年来，在安德斯的协助下，他们已经掌握了不少情报，但是一方面，安德斯为人谨慎，始终对他们有所保留，另一方面，这些星盟国的势力不断壮大，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帝国的安危。
如果想要深入调查下去，就必须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只一秒，陆星泽就敲定了主意。
“既然他们这么大费周章避人耳目，我们也是时候送他们一个惊喜了。”
既然始终没有机会，那就创造一个机会。
他一向不喜欢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