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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颜衡从没有哪个瞬间这么无措过,哪怕是当初和林思楠驾驶风暴号驶离帝星,不知道要往哪撞的时候。
只因为一则从未想过会被听到的通讯。
命运一声巨响,危楼轰然倾塌。
陆星泽到底是没有动怒。
“先回去。”
关上宿舍门的那一刻,颜衡感觉到气氛变了。
无数根冰冷的刺扎在身上。
他知道陆星泽下一秒就会开始质问他,现在他应该立刻自首,说不定还能让陆星泽消点气。
“百分之七的生存几率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回答,陆星泽的话就自己接上,语速飞快,抑制着愤怒:“你在风暴号上,让沈晏青给你做过手术是吗?风暴号研究室被沈遇炸毁,雄狮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我今天中途回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
“倒也没有。”颜衡忽然冒了一句。
其实,瞒不了几天了。他心里想着。
陆星泽的手收紧,他忽然有点害怕听到答案。
过了很久,颜衡抬起头。
“你要听实话吗?”他指了指自己大脑,“寄生晶一年前就开始起作用,我还剩最后十天。”
“你——”陆星泽的脸色瞬间变了。
十天?这几天颜衡这么迁就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是最后十天,所以不想和他吵架?
“本来我写在了日记本里,但是它被烧掉了,”颜衡表情有些局促,“后来我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
看见陆星泽脸色愈发阴沉,颜衡的话及时收住。
“我大脑对寄生晶的抵抗能力比普通人好一点,比起江淮和沈晏青那是远远不如,你也看到了,当时风暴号几乎废了,研究条件不比帝星,沈晏青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抹苦笑,勉强得像是拉起枯萎的根茎,逼迫花朵继续生长。
陆星泽咬牙:“帝国研究院都没有确定,他说没有办法你就放弃了?”
“他今早已经联络过帝国研究院了。”颜衡声音平静。
沈晏青是帝国最顶级的研究员,纵使是帝国研究院,也没有几个人的能力在他之上。
一句话,将陆星泽推向最深的绝望。
黑暗中最后一扇门掩上,光芒被挡在视线之外。
陆星泽突然走近,手在他脑后轻轻划过,停在一个地方,不敢用力。
哪怕顶上有千斤重量,陆星泽也只舍得让一片羽毛落在他肩上。
“是这里吗?”陆星泽轻轻摸索过那个位置。
他记起植入寄生晶的人死前的痛苦模样。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堪称折磨。
他的颜颜一直在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嗯。”
“百分之七的生存几率?”
“嗯。”
陆星泽不再做声。
悲凉在心底蔓延开来。
从小他背负无数人的期望,不敢有任何懈怠,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生来就必须做最瞩目的星辰,光芒照彻无边黑暗。
在陆焕元帅和帝狮军团的支持下,他与黎清和南十字星对抗整整十年,最终成为帝国最尊贵的太子,也将南十字星背后的势力彻底瓦解。
可到最后,等待他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颜衡看了看他:“你应该知道,虽然寄生晶停留时间久了,就很难取出来,但是植入却很容易。”
陆星泽自然是清楚的。帝国近二十年来都在与南十字星做抗争,死伤的案例无数。
“当时整个星舰都被控制,我和林思楠夺取驾驶权后,很快就引起全舰注意。林思楠只是个普通人,一旦被植入寄生晶,很快就会和舰上那些人一样,要不了多久就死亡。沈晏青一个人没法和那些人抗衡,所以中途我不得不短暂离开驾驶座争取时间,最后的结果你都看到了,我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分明是很危急的情况,说起来却轻描淡写,仿佛一把刀早就被漫长时间磨钝。紧接着,那把钝刀在陆星泽心上缓慢撕开一道伤口。
很疼。
那是一种凌迟的感觉。
一段往事在他面前残忍铺开,每个字都在指认他的缺席。
颜衡声音平静:“在莫迪斯带和帝国边境有很多未知虫洞。星舰第一次穿过其中一个虫洞,我们降落的地点并不是L-11星。”
陆星泽怔住,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第一次……?”
巨大的猜测伴随恐惧,开始侵占他全身。
“听上去很蠢是不是?但当时我没别的办法。只能驾驶星舰来回尝试穿越虫洞,有一次回到十年前,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颜衡苦笑,
对陆星泽来说只是短短三年,对颜衡来说却是无数次未知结果的尝试。
在拖着奄奄一息的风暴号穿梭于星海时,他被迫重复了多少次自毁一般的撞击行为?他又见到过自己多少次?
陆星泽忽然不敢问了。
那样漫长又孤单的航行,穿梭于任何世界,落入无数人眼中,也不过是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带来刹那的璀璨而已。
没有人知道坠落的是什么。
在属于陆星泽的那个世界里,是太阳熄灭,万物冷寂。
“那么,你见到过我吗?”陆星泽忽然问他。
颜衡一怔,很快回答:“当然没有。要是真见着别的你,我就早跑了。”
全程避开陆星泽视线,心虚得很。
陆星泽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没有说话。
“原本想在最后留个好点的印象给你,不过现在看来……”颜衡话音戛然而止。
在陆星泽的质问下,他把一切都捅出来了。
功亏一篑,颜衡心里想着。
这辈子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糟糕。
因为不会再有补救的机会了。
陆星泽沉默片刻:“就这些吗?”
颜衡一怔,陡然间意识到刚才拙劣的谎言败露。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陆星泽的质问下坚持撒谎。
他轻抿嘴唇:“其实刚刚我说谎了。”
“嗯。”陆星泽重新抬起头,对上他目光,静静等待着。
“我见到你很多次……甚至有一次回到刚进军校时,”说到这里,颜衡话锋一转,“但我只想念在帝星等我的那个。我记得他说有话要告诉我。”
无论有多少个平行世界,他想见的始终是这一个陆星泽。
“是,”尽管是三年前随口调情的承诺,陆星泽却承认得果断,甚至反问起他来,“那么你现在还愿意听吗?”
愿意。
颜衡在心底说道。但……
陆星泽注视他许久,忽然上前。
“我喜欢你,也希望你做我的Omega,我的太子妃。你是我共度余生的唯一选择。三年前没来得及对你说,所以我后悔了,如果不是怕你一时不能接受——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
语气郑重,像一场誓词。
颜衡张了张口。这场表白来得太过突兀,气氛一点也不浪漫。
“就算你不愿意听也迟了,”陆星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手,“我都说完了。该你了。”
“我……”颜衡微低了头,觉得有些紧张。
生怕自己给到的意思不够明确,更怕他有意回避。陆星泽换了个问法,直截了当:“你喜欢我吗?”
颜衡咬牙,他觉得自己被陆星泽吃死了。
“你要拒绝我这个……”陆星泽一顿,很快在脑子里找到最合适的措辞,“被你睡过、当工具人使用过无数次的Alpha吗?”
颜衡怔住,手一下收紧:“……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想怎么样?”陆星泽追着他问,“要我继续猜、继续等,还是再继续追你?”
颜衡睫毛颤了颤,有些无所适从。
听上去,好像是自己做了很渣的事。
陆星泽就这么沉默着等他,无形之中给他施压。
过了很久,终于如愿以偿听到颜衡开口。
“你不用这样。”
说出这句话后,颜衡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从一开始,就尽可能在他面前维持镇定,到最后自己败阵,所有的伪装被无情刺穿,他终于不得不将一切和盘托出,却反倒轻松了不少。
“我也喜欢你,你比我更清楚。”
陆星泽怔住。
答案来得太过容易。
颜衡说得没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听颜衡亲口说出来。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应该清楚,我会希望你去治疗。”陆星泽沉声,眼底一片漆黑墨色。
终于点到正题。
最害怕的一刻平静降临,比他想象中要容易接受。
颜衡心里微微刺痛了下。
他侧过头,望见宿舍楼下一片温柔的雪白。
风带着冬末未散尽的寒意,吹落一地梨花,连声音都平添几分冷意。
“万一失败呢?”
这一句话,将一切拉回到最残酷的现实。
锋利的刀横在两人之间。
一时间,寂静无声。
颜衡的心沉了下去。
直到听见陆星泽重新开口。
“我相信命运不会太亏待我。”
颜衡怔住,苍白的嘴唇紧抿。
陆星泽还在继续。
“不然,它未免太亏欠我太多。远离王宫的那二十年,我每一天都像走在刀刃上一样,每一刻都在想,如果我不是帝国的皇子……该有多好。”
“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大概是换回你所预支的代价。”
“如果二十年不够,那么还有将来一生。”
“就算是和命运做交换,它想要什么,都尽管拿去好了。”
“毕竟对喜欢的人,怎么能够计较这些呢?”
每个字都直白而又炽烈,深情不加掩饰。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在担风险,却被陆星泽说得好像是在他承担后果一样。
偷换概念能力一流。
灼热的气息靠近,酥|麻的触感划过耳廓。
陆星泽在吻他。
“这世上少一颗星星不会怎么样,但没了太阳,你觉得星星还能发多久的光?”
“嗯?”颜衡愣了一秒,回忆起军校的基础知识,“恒星不是都可以自己发光?”
空气瞬间凝滞。
颜衡看见陆星泽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哦豁,说错话了。
他已经快要窒息了。
脑子忽然短路,他全身僵硬,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陆星泽,却连无处安放的手都在泄露着慌乱。
他觉得自己的情话技能烂透了。
在这一刻,他承认他比林思楠还要直男。
简直无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