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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诸国,风光各有不同。
沈薏环和李渭二人,与这片大周域外的疆土倒是很有些缘分。
半年前羌人和大周那一战,羌人元气大伤,周边诸国借机蚕食,如今大势已去,再难成气候。
沈薏环的母亲阿荔本就是波斯国的贡女,只是沈薏环生在大周,此前从未来过波斯国,这里的女子瞧着比大周的姑娘们张扬些。
“瞧什么呢?”李渭低头看她,见她有些愣神,问道。
“我在想,当初波斯为何要送贡女进宫呢?”沈薏环眸光有些散,瞧着来往的人潮喃喃出声,“若是娘亲没被送到大周,应也会像她们这般自在的。”
“那便没有环儿了。”李渭温声道,知她不过是感慨一句,只捏了捏她细嫩的手。
他们到波斯国已有小半月,云峰等人提前来打点好了一切,波斯国的国主听闻他到访,几次三番请他和沈薏环一同去王宫赴宴,都被李渭回绝了。
“怀豫,波斯和大周交战过吗?”
“没有,波斯国主惯会见风使舵,便是跟羌人打得火热,却也不敢真正得罪大周。”
“若不打仗,那为何要送贡女?”
素来大周都只收礼贡,若非求和归顺,怎会将这些贡女收做义女,封为公主送到大周来?
李渭揽过沈薏环的肩,以免来往的人潮撞到她,“当时羌人吃了败仗,西域这些番邦虽各自为战,但都是有利益勾结的,见羌人被击溃,都怕被大周迁怒,这才连着几年到京城献贡。”
西域诸国语言各不相通,二人这番闲聊讲得是京城官话,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那若是这样,岂不是这两年西域各国朝贡又要送女子入大周?”沈薏环皱眉道。
这些女子漂如浮絮,故国此生再不复还,又因着贡女的出身受人轻视。
男子做主的朝堂,最后竟然牺牲的都是女子,何其不公。
“新帝继位,朝廷内多少人都盯着后宫那几个妃位,贡女入不了后宫,多半会被送到京里那些王侯的后院。”
他随口一提,沈薏环想了想,眸中带了些许戏谑,她轻瞥李渭,“那平北侯也会得其一?”
“……”李渭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平北侯是他,这封号过了礼部,颁到府中时,他都已经要离京了,鲜少听人唤过,冷不丁听到还有些不适应。
“陛下知我心意,应是不会赐到我府上。”
沈薏环与他出来游玩,这一路西行都很是欢欣,这会说话间便不知想到什么,微沉默着,眉目间那股兴奋渐渐散去。
“怎么了?”李渭察觉她兴致缺缺,半开玩笑引她说话,“难不成是环儿想要那些贡女?”
沈薏环仰脸瞧他,复又收回目光。
帝王的猜忌疑心,让李氏一族的忠心与赤忱,尽数成了笑话,如今想来竟如同大梦一场。
功名爵位尽成废纸一张,说是云游天下,看似潇洒,可瞧着与贬谪离乡也没差别。
可这不该是这样的。
他自开蒙起日日习武学兵,少年时出入战场,守着大周的寸寸疆土,护佑无数边境百姓,如此的赤诚肝胆、坚韧筋骨,似上天赐大周一柄无往不利的刀枪,所到之处,任是豺狼虎豹也尽作烟土。
如他、他父兄这般,合该半生朝堂,将一身能为施尽,迎一代中兴,为大周创下百年基业,而不是辞官退隐,留个虚名。
“怀豫,就这样离京,你会觉得遗憾吗?”
“遗憾啊,”李渭悠悠说着,他眸光掠过沈薏环凝重的面上,勾起几分笑,“我特别遗憾。”
沈薏环心里泛着几分酸涩,她真心替李渭不值,她知道他出生入死有多凶险,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她都曾如同身受般替他疼。
“环儿还未嫁我为妻,我如今可是没名没分地跟着环儿。”李渭正色道。
什么没名没分,这词还能乱用的?
沈薏环方才那点惆怅被他搅得七零八落,倒是难得有了几分脾气,欲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环住腰。
“环儿提也不提这事,可是想勾着本侯心思,待寻了旁人,再将本侯甩脱?”他来了兴致,打着官腔,低声在她耳畔道。
人潮来往,日色正映,沈薏环被他这番说辞说得颇难为情,却有股子心劲涌上,她眸中不掩挑衅之色,顺着他环着自己腰身的力道,半倚在李渭怀中,手指攀上他胸口衣襟。
“是啊,我就是这样打算的,哄你辞官,骗你来波斯国,待我寻了新的夫君,就把你赶走,给当年被你欺负的我出口气。”
“把我赶走?”李渭长眸微眯,低低重复道。
“赶走!”小姑娘语气刻意又恶劣。
“还要找新的夫君?”李渭将眸光从她身上移开,随口似的继续问她。
“嗯,好马不吃回头草,再找个比怀豫还要年轻还要好看的。”她说得起劲,下意识抬眼便撞上李渭斜睨打量的眼光。
“比我还年轻,还好看?”李渭轻嗤一声,“我怕环儿找不到。”
他抬手在她面颊上掐了把,这小半年游玩,虽是在路上一路西行,但心思松快了,吃喝玩便都放开了,养得她还比在江州那会丰腴了几分。
沈薏环将他作怪的手拂开,旋即被他牵住手指,捏在手里,“环儿只能跟我一起。”
“谁说的,我明日……”她话未说完,便被他面无表情打断。
“若是环儿不同意,那环儿不如带着我一同嫁你那新夫君。”
“一起?”她睁大眼睛,清凌的秋水瞳瞧着便让人心痒痒。
“环儿便说,我是你的表哥,家中贫寒,随你同嫁,只求能混口饭吃。”李渭在这信口胡言,可瞧着神情却仍是一本正经的。
沈薏环被他这话气得反笑,“你倒是能屈能伸。”
“唉,朝堂容不下我,难道环儿也容不下我了?”他悠然叹道,眉宇间那股半真半假的怅惘还真让沈薏环心中一抽。
她不再理他这些不正经的胡话,任由他牵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他走。
直到回了住处,心里那股郁结犹未消解,李渭将她揽在怀中,床榻上铺着柔软的毛毡软席,也未掌灯,由着银亮的月色铺了满房。
“环儿,与你出来之前,陛下要我两年之后回京,替他掌管禁军卫。”
“你答应了吗?”沈薏环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她惊讶问道。
李渭正抬手解她的发髻钗环,见她望来,在她颊边落下清浅一吻,“没有。”
“我便是想入朝,也绝不是眼下这个时机,何况我答应你陪你去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京城既没高山也没大江,环儿肯定不喜欢。”
“有你就很好了。”半晌,沈薏环轻声道。
李渭顿了顿,勾唇淡笑不语,继续解她发髻上的钗环。
难得听她说上这一句好听的,李渭只面上瞧着清冷,天知道他多想要她应下自己的婚约,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可他摸不准她的想法,便是心中再如何渴求,若她不愿,那他也不强求。
和她兜兜转转这一年,嗔痴喜怒他尝了个遍,若说体会最为深刻的,还得是当日随州城外,目送她进城时的心境,万般渴求尽藏匿于心底,只盼此后她能事事称心。
他经了一回,也走出了条通天路,如今却也仍持着那份心意,再难忘却。
“谢谢环儿。”他轻声道。
“什么?”沈薏环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郑重道谢。
“我知环儿是心疼我了,”李渭起身将钗环放到妆镜前收好,靠回沈薏环身边,“环儿替我觉着不值。”
她微微沉默,往他怀中钻了钻,李渭一下下轻轻拍她,正待再说点什么,便听怀中小姑娘一字一句道:
“不必客气,毕竟是自家表哥。”
*
沈薏环一直都想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定下来,从西域回来,看过塞外的壮阔风光,再见风景秀美的江州,只觉得更胜往昔。
刚刚结束的恩科会试,沈逸澄得了榜眼,隔着信笺,沈薏环都能感觉到他那按捺不住的雀跃心情。
李渭借着她的手,瞥了几眼信上的内容,一眼便看到沈逸澄说要来姐姐这小住,他轻嗤道:“榜眼?”
听出他的冷嘲,沈薏环一边收起家书,一边睨他说道:“你一武夫,又懂什么?”
李渭挑眉,握住她纤细手腕,将她困在身前,沈薏环身后抵着自己的铜镜,身下是妆台,她也不挣扎,借着李渭腕间的力道撑着身子,环住他的脖颈。
“怀豫念过太学吗?”她明知故问道。
他的那些事迹,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得了哪些嘉奖赏赐,沈薏环恐怕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哪里还需要问他本人。
李渭欺身在她颈上流连,“没有过,环儿日后多教教我。”
沈薏环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那我教你这个,你学会了吗?”
她指的是方才那个清浅的亲吻,李渭眸中深沉,“太快了,没记住。”
沈薏环也不恼,贴上他锋薄的唇,轻轻咬了下,“这回可记住了?”
“还是有些快了,你这先生当得不太行。”
她眨了眨眼,双瞳秋水盈盈,“看来你这位学生,天资很是一般,我倒不如再去寻——”
李渭没让她继续说完,眼前的姑娘惯会泼人冷水,呼吸交错间,他解开她的外衫。
妆台摇摇晃晃,有珠珠串串似的小物件滚落在地,一声声的轻喘哭吟似是猫儿叫。
云销雨霁,李渭将她拦腰抱起,回到床榻间,床帏帘帐微透,他半分睡意没有,呼吸均匀地倚在软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沈薏环的发丝。
不过半个时辰,沈薏环便醒了,她闭着眼睛缓了片刻,翻身钻进李渭怀中。
“醒了?”他如是问道。
“嗯。”她嗓音泛着哑。
“可觉着饿了?”
其实这会已近子时,只是二人先前胡闹,错过了晚膳,只沈薏环确是没甚胃口,她摇摇头,贴着他起伏的胸膛,手指在他腰身处轻戳。
“别闹。”李渭握住她的手。
“怀豫,如今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很喜欢。”她轻叹道。
闲时赏月,忙里偷闲,既没有乱无头绪的人情往来,也不需要她费心思去猜谁的心思,真是再舒服不过。
她想到父亲的家书中,末尾处探问自己的婚事,但她是真觉着没必要。
请一些个不相干的人为她和李渭作见证,可她和李渭之间,哪里是旁人有资格见证的。
沈薏环在李渭胸口轻轻咬了下,他一颤,往后仰了几分,低头对上她狡黠的眼,“和谁学的,怎这般坏。”
“怀豫教得好,比我更适合做先生呢。”
见他面上神情带了笑,她斟酌着,小声道:“怀豫还想与我成婚吗?”
“环儿不想。”他并未答她,平静地说道。
“我们已经拜过一次天地高堂了。”
“环儿,我是不愿你委屈。”
“我不委屈,”她忽地想到什么,起身披上外衫,将李渭也拉起来。
李渭随她起身,从旁拿过她的裙衫,将她方才随手披上的外衫扯下,为她一件件套上系好,待二人都将衣衫穿好,才推门去了院中。
这小院是精心布置过的,院中的银杏树枝条繁茂,月夜星朗,凉湿的风吹拂而过,她回身看着李渭。
“怀豫,天地为证,此生我只做你一人的妻。”
天边月渐沉,银杏树下,有眷侣相伴。
李渭暗嘲自己诸多思虑,举棋不定,还真是不如她疏阔大气,他上前几步将她揽进怀中。
他声音沉沉,如有千钧重。
“江川日月敬鉴我心,惟愿环儿事事顺意,此生定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