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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府应诉后,整个河中府是彻底轰动了。
因为在这场官司中,几乎牵扯到每个人的利益,是无一例外。
高息、低息这与百姓是息息相关。
而范镇与元绛又分别是保守派和革新派的代表。
关键这里面还暗藏着司法改革和新法的对决,当皇庭判决之后,能否得以执行,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假设范镇赢得官司,允许低息,青苗法就等于是彻底废了,王安石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其中必然会有一番博弈。
这甚至是不少宰相都相当期待的。
因为目前来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挡不住新法。
正好如今已经到了秋末,这百姓的农活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大街小巷,城里乡里,人人皆在议论这个官司。
甚至还催生了一定的经济效应,酒馆、茶肆的买卖,较之去年,可是要好不少啊!
转运司。
元绛瞧了眼边上的李敏,问道:“关于这场官司,你怎么看?”
李敏沉吟少许,道:“小民已经是去皇庭打听过了,小民认为对方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只是针对官府的禁令,但在庭上,他们可能会借此禁令去攻击青苗法,这才是他们主要目的。”
元绛不露声色,继续问道:“那你可有把握,破坏他们的意图?”
李敏立刻道:“元学士请放心,小民保证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元绛这才微笑地点点头,“老夫果真没有选错人啊!”
正当这时,门吏在外道:“启禀元学士,韦通判、何盐监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
元绛又向李敏道:“你先回去准备,若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小民告辞。”
李敏刚刚出门,正好见到韦应方和何春林二人入得屋来。
这一照面,韦应方他们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入得堂来,二人先是向元绛行得一礼,韦应方便问道:“难道元学士真的打算请这小耳笔代表官府争讼?”
元绛点点头,“正是。”
何春林忙道:“元学士,对方可是请了范学士。”
元绛呵呵道:“我来此之前,便与范景仁在翰林院共事,他虽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但这与争讼是毫无关系的,你看那张三,连一篇文章都写不顺畅,但是他却能将范纯仁、苏轼、苏辙这些才华横溢的官员给比下去。争讼靠得是经验、手段,学识只是次要的。”
二人面面相觑。
是这样吗?
说实在是的,他们从来不相信耳笔,之前他们打官司,从来不清耳笔,因为在官员看来,耳笔就是那些连参加考试资格都没有的读书人,岂能跟进士相提并论,请耳笔辩诉,还不如官员自辩。
对方请了范镇,那是在情理之中。
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故此,他们对于元绛雇佣李敏应诉,是大吃一惊啊!
李敏VS范镇。
这优劣过于明显。
其实他们是希望官府输的,只是元绛突然来这一出,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故此想来打探一番,看看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以便于通风报信。
......
皇庭。
经过上回高文茵那么一说,张斐最近都是尽量在家吃早餐。
只不过由于天气转凉,张斐只能暂时将他非常钟意露天餐厅搬到廊道上去。
今儿早上,张斐搂着高文茵一边低声絮叨着,惹得娇妻咯咯轻笑,一边慢悠悠地向餐桌这边行来。
早就在此等候的许止倩,是直翻白眼,她倒不是因为吃醋,而且因为他觉得张斐愈发不务正业,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才刚刚起来。
“止倩早!”
“还早?”
许止倩当即瞪他一眼,“如今官府那边已经应诉,你怎还在养精蓄锐。”
之前张斐放松自己,养精蓄锐,说得过去,如今官司已经定下,应该恢复到她期待已久的加班状态。
“没养。”
张斐坐了下来,委屈道:“这几日一直都在输出啊!”
“什么输出?”
许止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也懒得猜这哑谜,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庭?”
张斐道:“最早七天,最晚半个月后,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
许止倩急急问道:“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呵呵笑道:“止倩,咱们现在不是耳笔,而是庭长和主簿,既然他们双方都已经请了耳笔,那咱们还用准备什么,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我们是被动的,他们谁能打动我,那就是谁赢。”
许止倩微一沉吟,“那你自个就没有主见么?”
张斐道:“若有主见,那怎还说公平。我们的工作是在他们打完之后,之前我们不需要准备太多东西,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打,也没法去准备。”
许止倩稍稍点头,“也是如此。”
他们当耳笔时候,是有很明确的目标,他们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但如今要还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徇私枉法啊!
许止倩又问道:“那你认为他们谁会赢?”
正当这时,李四和小桃走了过来,将早餐呈上。
李四顺手递了一本书给张斐,“三哥,这是你要的书。”
“多谢!”
张斐接了过来,“你们吃了没有?”
李四忙道:“俺们早就吃了,要是没啥事,俺就去忙了。”
“你去吧。”
等到李四走后,许止倩问道:“什么书?”
张斐道:“礼记。”
“......?”
许止倩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你看礼记?”
“对啊!”
张斐纳闷道:“我不能看么?”
许止倩道:“可你平时从来不看这些书的。”
张斐叹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止倩不禁莞尔道:“礼记只能告诉你宗法的起源和起因,而无法解释当下的宗法体制。”
“是吗?”
张斐将书本放下,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许止倩道:“礼记上所记载的宗法制度,早就秦汉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已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法制度,只有士绅,他们往往是凭借名望、财富来管理乡村。
就如同范公,他致仕之后,在家乡所创的义庄制度,最近在全国各乡就非常受人追捧,纷纷都建立起这种义庄来。平时叫人读书,遇到天灾时,接济一下乡民,以此来获取乡民的支持。
此外,这种义庄,也渐渐受到朝廷的支持,遇到灾荒,官府有时候准备不足,就需要靠义庄先接济,但随后朝廷也会给予义庄支持的。
然后他们又从教育中,去建立和维护乡村的秩序。官府哪有这么多人去管理,虽说如今有皇家警察,但一些偏僻的乡村,也是管理不到的,这就需要士绅。”
张斐稍稍点头,突然看向正在帮他盛美食的高文茵,“夫人,你好像就是出身乡绅家庭。”
高文茵愣了下,“我爹爹只是一个教书的,在乡里也只是小有名望,但家里田地不多,也难以去接济百姓。”
张斐道:“也就是必须得名望加财富,才有资格管理乡村。”
许止倩和高文茵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那司马学士将来回乡,岂不是都无法管理乡村,听说他至今在乡里是一亩地都没有。”
许止倩忙道:“司马学士不一样,他就算致仕,他在朝中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力,乡里一些富户、大地主,甚至于当地官员,多半也会听从他的建议。
其实乡村管理,并没有一套非常具体规则,往往就是自然形成,而且一般都是乡里大族做主,这种人多半都是朝中有人,家里有田。”
张斐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四又走了过来,“三哥,征文来了。”
“这么早,他来干什么?”张斐愣了下。
许止倩没好气道:“现在已经不早了。”
“咳咳!”张斐权当没听见,向李四道:“让他过来吧。”
过得片刻,邱征文便走了过来,向三人行得一礼。
“什么事?”
“三哥,那李敏已经接了下官府的官司,还打算请我、陆邦兴等人过去帮忙。”
“你是什么打算?”张斐问道。
邱征文讪讪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过去帮帮忙。”
张斐笑问道:“因为对方是翰林院学士?”
邱征文嘿嘿一笑。
张斐呵呵道:“你若想去就去,但一定好好表现,可不要丢咱们耳笔的脸,最好是给他们这些翰林院学士一点教训。”
“哎!”
邱征文激动地点点头。
这邱征文走后,高文茵好奇道:“征文他们能赢得过翰林院学士?”
张斐道:“夫人啊!实在是司马学士、王学士不敢下场,严重影响了我的战绩,目前最高战绩就只是击败一个小小谏官范纯仁,虽然是多次击败,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高文茵抿唇一笑,“是是是,谁人都比不上你。”
“这是事实。”
张斐得意一笑。
许止倩道:“可你还没有说,这番官司谁能赢?”
张斐道:“皇庭啊。无论谁赢,我们都是最大的赢家。”
“.......?”
许止倩稍稍一翻白眼,道:“我问的是他们两方。”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是真不知道,这个官司其实双方都有得打,即便我下场,也不敢说稳赢,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太多问题,哪怕就是从正邪来论,也是说不清楚的,就看他们谁发挥的更好。”
.......
吃过早餐之后,张斐便让蔡京去询问双方,是七天以后开庭,还是半个月后,亦或者一个月后,这都是可以的。
但双方似乎都信心满满,均表示七天之后开庭。
在之前的官司中,几乎都是庭长和检察院主导,双方都不信任耳笔,但这一回,就不是耳笔这么简单,而是耳笔团。
那边范镇自不用多说,十几个智囊帮他分析。
这边李敏也邀请京城来的所有耳笔,来打这个官司。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干这群老夫子,踩着他们上位。
因为李敏他们也心里也清楚,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不大愿意请耳笔,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耳笔不如官。
如果能够干掉翰林院大学士与致仕士大夫组成的天团,那大家都会来请耳笔的。
要知道明年他们的书铺就会陆续开张,此战他们是非常看重的,也是全力以赴。
这也真是太有噱头了。
别说百姓,这期间申请庭内观审的官员,也是多如牛毛。
蔡京就非常喜欢这种时刻,怎么安排,可是展现他能力的时候了。
七日,眨眼即过。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尤其天气已经转凉,开庭时间是安排在辰时三刻,但不到辰时,皇庭内外就已经是人山人海。
那些二十八乡的乡绅都得站在外面观审。
而当范镇出现时,不少官员,士大夫都围了过来。
“杀鸡焉用牛刀,小小耳笔,怎劳得景仁兄出手。”
“不敢!不敢!”
范镇连连摇头,“诸位有所不知,这些耳笔都不是好惹的,就说这大庭长张三,便是耳笔出身。”
“耳笔就只会投机取巧,在真才实学面前,自会原形毕露。”
面对大家的不屑一顾,范镇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悄悄四顾,打量着皇庭的布局,忽见左上角一排位子都是空的,不禁道:“今儿还有什么贵客要来吗?”
“不知道,景仁兄为何这么问?”
“你们看,那边座位,是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偏头看去,一人惊呼道:“助审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