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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城内对黎叔儿无不是奉若神明,那沈如潮也自不例外,见杨亿如此说,也不以为忤,只是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是老神仙的法旨,下官也就不妄言了,两位小师傅,还有这位义士,暂且回去歇息吧。”
杨亿、魏二急于见到黎叔儿,将发生的那一切都告诉他,遂也不再客套,稽首施礼之后,就带着那蒙面女子下了城,向州府衙门走去。
城楼上,沈如潮看了看城下杨亿、魏二苟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又转身看向那城外太平军的军营,面色阴晴不定,隐忧之色愈发沉重起来。
一阵寒风袭来,呛得沈如潮是咳嗽不止。见状后,德成上前附身劝道:“城上风大,这里有卑职值守,大人还是回府衙歇息吧。您要是身子垮了,阖城的百姓又该仰望谁去护佑啊。”
看着同样是双眼布满血丝、两颊深陷的德成,沈如潮心里一阵波澜起伏,在旗人普遍骄奢贪婪却又贪生怕死的时下,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忠贞不二、慷慨赴死的旗人做守尉,是何其幸哉,又是何其哀哉,因为,他很可能与自己一样,最终都成为这座城池的殉葬者。
那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了呢,还是再等等,再观察观察?看着眼神真切的德成,沈如潮思忖了一下,觉得眼下时机还不成熟,还是缓一缓再说的好,遂喟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有劳了”,便在小厮的搀扶下,缓慢地向城阶走去。
目送沈如潮伛偻的背影离开,德成难掩心中的酸楚,但回身看向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的兵勇,德成身上霎时又充满了豪气,抽出佩刀,喊道:“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咱们身后都是自己的老娘和婆娘孩子,决不能让她们受那长毛的污辱,听见没?!”
听了德成激昂的话语,那些兵勇顿时握紧鸟枪和刀矛,迅速伏在垛口上,在冬日寒月的映射下,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背影组成了一道悲壮却难以逾越的“铜墙铁壁”!
再说杨亿他们下了城以后,是一路疾行,不多时就到了州府衙门,此时,天色已明,就见黎叔儿的房间里已经是灯光昏黄,放屁打嗝咳嗽等种种声音交织混杂,听得杨亿是一阵阵皱眉,心说师傅啊,您可给我长点脸吧,我这叭叭地跟人家吹您是道行高深的老神仙,又这么不拘小节的神仙吗?
倒是魏二苟对黎叔儿的种种恶习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上去“哐哐”凿了两下房门,不想黎叔儿门压根就没有上门闩,“咿呀”一声就开了。
魏二苟抢步先进去了,正在抻懒腰打哈欠的黎叔儿一见魏二苟进来了,微微有些惊讶地问道:“诶,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又碰上啥麻烦啦?”
魏二苟成心要给黎叔儿点小刺激,也不说话,让开房门口,杨亿随即也挤了进来。
黎叔儿一见杨亿那欲语还休的表情,再一看这二位爷连一身行头都换了,身上还沾满了血渍、泥渍等可疑的痕迹,兼之灰头土脸的,就知道他们一定遭遇了可怕的经历,心中一阵心疼,正要出言询问,就见一名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从那身形步伐,可以看出是一名女子,不由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杨亿和魏二苟有些口吃地问道:“我说,二位爷,你们这一晚上干啥去了,行头也换了,造型也换了,还拐带回一女子,你们、你们谁能帮叔儿捋一捋,这而是咋回事啊,诶?”
那蒙面女子见黎叔儿一脸惊诧的神情,上前朝黎叔儿款款道了个万福,轻声说道:“民女钟离伊伊拜见老神仙。”
“你叫钟离伊伊啊,呵呵”听了那女子的话,黎叔儿还未及说什么,一旁的杨亿和魏二苟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忍不住都现出一副大为好奇的样子。
“啊?你们连她叫啥名字都还不知道呢?那你们怎就敢将她带回来,按着大清律,私贩人口及仆役是重罪,可以弃市的,就是砍脑袋,你们这两个犊子了太不让我省心了啊,派你们出去干点事儿,正事儿没给我整明白,却带了一大活人回来,你们要活拉气死我是吧,啊,两个败家玩意儿,我削死你们我……”黎叔儿一见杨亿和魏二苟居然连那女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将人往回领,恼怒于他们俩的易于轻信他人,以及行事孟浪,抄起大鞋片子就要归拢他们俩。
见黎叔儿动了肝火,钟离伊伊赶紧上前,正要替杨亿和魏二苟解释,杨亿伸拦住她,摇头笑道:“甭当真,叔儿就那毛驴子脾气,不是来真的……”
杨亿正同钟离伊伊说笑,就听见魏二苟一声惨叫传来,还以为是黎叔儿给他来了个锁喉加腿绊、略施小惩呢,回头一看,就见柳若雪正揪着魏二苟的耳朵,眼神不善地看向钟离伊伊问道:“行啊,你个狗东西,出去得瑟一晚上,你给本姑娘弄回一朵花来,怪不得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是成心瞒着我是吧……你这是怎么弄的,哎呀这伤口,你要死啊是吧?!”
柳若雪正要收拾魏二苟,忽见他遍体是伤口,一腔怒火顷刻间化为了无尽的心痛,慌慌张张地寻找金疮药为魏二苟和杨亿敷伤口,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他们俩,内心的疼惜是溢于言表。
一见先是出现一疯癫道士,这会儿又冒出一凶悍的漂亮女子,还看着自己拔份儿,那钟离伊伊看着杨亿,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她、她又是谁啊?”
“她是他的亲马子,啊,说秃噜嘴了,她是他的内人,亲两口子,就是表达亲昵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这不一宿没见了吗,小别胜新婚,俩人情到浓时控制不住了,呵呵”杨亿伤势较魏二苟轻,敷完药后便站在一边,一脸坏笑地看着被金疮药拿得龇牙咧嘴的魏二苟,说起了风凉话。
“你给我滚一边去,少在那说三起疙瘩话,谁是他内人,我看上这见异思迁的死胖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柳若雪听见了杨亿的揶揄,一双美目看向杨亿,正自为自己抱屈,就听见那不长心的魏二苟悠悠地接了一句道:“你要是鲜花啊,那牛都不拉屎了啊……”
魏二苟话音未落,就听“吧唧”一声,柳若雪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魏二苟刚贴满膏药的壮硕身躯就华丽丽地平铺在了地上,摔得黎叔儿一皱眉,不满地看向柳若雪说道:“桃丫头,下手咋没轻没重的,砸坏了那彩釉的地砖多白瞎啊……”
“地砖……白瞎……”听了黎叔儿和柳若雪那补刀加腿枪的奇葩对话,魏二苟一脸悲愤地看向黎叔儿喊道:“您还是我亲师傅吗,这日子没法过了,散伙,必须散伙!”
笑过闹过,黎叔儿将柳若雪和魏二苟分开,然后看向还戴着面纱的钟离伊伊笑道:“这位姑娘,既然进了贫道的门内,自然就不是外人了,可否请姑娘先去换身衣服,再来赐教贫道呢,呵呵”
见黎叔儿如此体贴入微,钟离伊伊朝黎叔儿施了一礼,款款道:“蒙老神仙垂怜,伊伊焉敢不从。”
“二苟我了解,他没那色心,更没那色胆,去吧去吧,领钟离姑娘去换身衣服去,乖啊。”黎叔儿见柳若雪对钟离伊伊仍是心存芥蒂,老脸堆满了褶皱地哄柳若雪带着钟离伊伊去换衣服。
“你们俩这才是真爱啊,长得都那么丑,还老怕对方被别人抢走,服了,感动得我是鼻涕啦瞎啊,哈哈”杨亿看着捂着老腰站起来的魏二苟,是放声大笑道。
“滚犊子,弄死你丫的你信不信……魏二苟不敢惹柳若雪,只能将一腔爷们气全撒在了杨亿身上。
“你给我闭嘴,风停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是吧,就他娘的会起哄拱火架秧子,还能不能压点事儿,诶?”黎叔儿些无奈地看着这一个赛一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徒弟,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师傅了,他老人家当年调教自己及那一干师兄弟的时候,也真是不容易啊。
打发走柳若雪和钟离伊伊,黎叔儿把杨亿和魏二苟叫到桌前,让二人将在太平军军营里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听到杨亿和魏二苟描述的那些汉子的装束,以及使出的金身匮等法器,特别是那立在吉文元军帐中央的三盏灯,黎叔儿眉头一皱道:“按着你们说的,那些汉子与咱们正一教还颇有渊源呢……”
“您可拉倒吧,向攀亲戚也找那牛逼点的啊,就那些孙子,一个个长得都特么不像人,和咱们正一教会有毛关系啊,嘻嘻”魏二苟不以为然地看着黎叔儿嬉笑道。
“你懂个屁!”黎叔儿瞪了魏二苟一眼,接茬儿说道:“你们遇到的那些汉子,应该是来自百越的瑶族完满派弟子,那完满派是我们正一教祖师张天师在百越传教时,衍生出一个分支,此派亦尊奉元始天尊、道德天尊、灵宝天尊这三清老祖为最高神,尊张天师为祖师,尊“玄中教主大/法师”为教主。所信奉的神癨也是咱们正一教的神癨,可以说,那完满派就是咱们正一教在瑶乡的变种,渊源不可谓不深。”
黎叔儿捻了捻下巴上那几径鼠须,沉吟了一下,继续数道:“从你们描述的那三盏灯来看,亦应是完满派借鉴咱们正一教的二十八宿七星符,演化出的所谓挂灯之法,可令现世信徒借助道力,在来世成为‘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