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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一夜未眠的李广等人,站在乾桑城城楼前扶墙而望,这一晚上,他们都没有下过城楼。
城前一片空地上,依旧是空空如也——匈奴人还没有到,天已经大亮了。
秦城朝着山口望去,那里,清晰可见一群匈奴骑兵正在原地徘徊。看到这里秦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从匈奴人的反应可以看出,黎明前自己主张的那次埋伏应该成功了。若非如此,匈奴人定然是一涌而出,而不可能分兵出来占据山口。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匈奴的主力还在山间清理战场。
“秦城,你的计策成功了。”李广看见山口的匈奴骑兵,也想明白了这点,转向秦城,用赞赏的口吻道。
“是将军的计策成功了。”秦城微微颔首,谦虚道。
李广笑了笑,道:“你不用自谦。以步兵伏击骑兵,这确实是我昨夜没有想到的。今日伏击成功,你居功甚伟。”
这已经是李广第三次当着秦城的面说起秦城的战功了,这里面自然有激励士气的因素,但肯定也少不了对秦城的真正赞赏,尤其是秦城接二连三立功之后。
“属下只是笼统的有一些想法而已,至于伏击能够成功,完全是将军的布置。若非如此,就根本不存在这场伏击,就算有,也不可能成功。”秦城诚恳道。他这话说的不假,若是李广不赏识自己的策略,或者说根本就不给自己议论军机的机会,秦城纵有千番良策又如何?
“好了,此事已定,不必再言。”李广摆了摆手,再度看向山口,似乎是不想跟秦城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
秦城摸了摸鼻子,寻思着自己在李广面前是不是太谦虚了,以后是不是得收敛一下自己的这种谦虚。
天边出现了一丝红云,今日太阳又该升起来了。
隆隆的马蹄声,也终于由山间传来。山口前的几百匈奴骑兵,迅速分开两边,将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左贤王率领的几千骑兵,便从中间迅速跃了出来。昨日的七八千骑兵,经过步兵的一通伏击,如今已是只剩下五六千。不过匈奴骑兵的气势并未因此有所减弱,他们从山口驿道冲出来的时候,依旧挥着长刀“嗷嗷”叫着。
为首的左贤王阴沉着脸,一路领先,策马直到乾桑城下一箭之地外才勒住战马,随着一声马嘶,左贤王身下的战马前蹄腾空,马头转向一边,整个马身堪堪立起。
左贤王稳住了战马,便抬头死死盯着城楼上同样阴沉着脸的李广。
这场战斗,到如今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上风。李广虽然损失了三千多兵力,不过左贤王损失的兵力并不比李广少,而现在,攻守易行,李广据城而守,左贤王似乎无可奈何。
左贤王盯着李广,李广也盯着左贤王,四目相对,恍惚间火花四溅。两军主将对视,其间的意味不言而喻。
几个呼吸之后,左贤王率先说话。
“李广,速开城门,本王尚可留你一个全尸!否则破城之时,本王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更要让全乾桑城中的汉人给你陪葬!”左贤王左手持鞭,指着李广喝道,嚣张无比。
“左贤王,本将真不知你从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可以破我乾桑城门。你若有真本事,大可现在就攻城,本将倒想看看,匈奴人攻城拔寨有何了不起的地方,胆敢出此狂言!”李广冷哼一声,大声道。
“如此说来,你是当真不开城门了?!”左贤王冷声道。
“尔有何本事,尽管使来,何必浪费口舌?”李广冷冷道。
“好!李广,这可是你逼本王的!既然如此,休怪本王无情!”说罢,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匈奴骑兵喝令道:“压上来!”
“诺!”
本来整齐排列的匈奴骑兵部队,这会儿在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匈奴军阵最后面,便走出一群人。
站在城楼上的汉军将士,无论是李广纪铸,还是秦城,看到从匈奴骑兵中走出来的这群人,瞳孔都是猛然收缩,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走出来的这群人,却是一群匈奴骑兵压着一群昨日在葫芦肚被俘的汉军将士——那些没能及时撤进老鹰口或者受了伤无法撤走的汉军!
粗略一估计,被压着的汉军将士竟有百人之众!这些汉军将士,无不鲜血染袍、气息奄奄,他们看到乾桑城楼的李广,一颗颗本来低着的头都强撑着抬了起来,眼神一时间有了光彩——很复杂的光彩。
秦城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因为此时他比谁都能认识到,凭着李广爱兵如子的性子,乾桑城危在旦夕了。果然,在汉军将士被压到匈奴骑兵阵前一字排开跪倒在地后,左贤王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李广,本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是到了时间你仍是不打开城门,本王就将这些俘虏的头颅一颗颗割下来,将他们扔进军阵,供万千马蹄践踏,直至化为肉泥!”
说到最后,左贤王几乎是一字一句吼了出来。
“左贤王,你卑鄙!竟然用如此无耻的手段,有本事你与本将正大光明决一死战,本将必不惧你!”听得左贤王的话,李广瞬间涨得脸红脖子粗,让他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在自己面前被敌人如此践踏,对于李广而言,生不如此,“如此无耻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
“正大光明决一死战?”左贤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用鄙夷的口吻冷道:“李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正大光明?有什么资本跟我决一死战?你只不过是一只窝在洞里不敢出来的老鼠罢了,乾桑城便是你的鼠窝,连鼠窝尚且不敢踏出一步,尔何谈与本王决战?真是可笑,可笑至极!难道飞将军李广,就只会说这等可笑的话,做这等可笑的事么?哼!”
“你……”李广气得身体不住颤抖,一手指着左贤王,却又偏偏无话可说,因为左贤王说的都是事实,李广要保证乾桑城不失,就只能据城而守,而这偏偏又给了左贤王口实。
左贤王见李广气得不轻,更加得意,添油加醋道:“葫芦肚一仗,你弃阵而逃,不顾身后将士的死活。今日,我将俘虏军士放于你城前,你又不敢救,如此将军,本王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竟然成了汉朝的将军,汉军岂有不吃败仗的道理?!汉朝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将军,当年在马邑才会失败!也正是因为你们,汉朝偌大一个王朝,才只能在大匈奴的铁蹄下颤抖!说来本王可真要替大匈奴谢谢你们才是!可怜你们那狂妄的皇帝小儿,不知手下有你们这等贪生拍死的将军,竟然还想不知天高地厚进攻我大匈奴军队,简直是痴人说梦!”
左贤王说罢,手一抬,五六千匈奴骑兵竟然齐声大喊:“大匈奴多谢李将军!大匈奴多谢李将军!大匈奴多谢李将军……”
一时间,声震云霄,响彻大地。
乾桑城城墙上的汉军将士们,此刻无一例外脸色铁青,握着长戟的手狠狠攥紧,一个个恨不得立即杀出城去,与这些匈奴人拼了性命!
“哈哈哈哈……”左贤王得意的一阵大笑,“李广小儿,还不速速投降,本王念你有功,尚可给你加功进爵!哈哈哈哈……”
“你们那皇帝小儿,永远都只能是大匈奴单于的女婿罢了!哈哈哈哈……你等又如何能与大匈奴骑兵匹敌?”
“快快投降,本王饶尔等不死!”
“无耻之徒,本将与你拼了!”李广羞愤难当,拔出长刀,招呼众人道:“尔等随我杀出城去,救我同泽,杀我仇敌!”
“诺!”中将士早已愤怒不已,这会儿得了李广将令,哪有不从?一个个迫不及待拔出长刀,拥着李广便要下那城楼!
“将军,万万不可!”秦城闪身,拦住李广,急道。
秦城听了左贤王的话,如何能不知这话对这些汉军将士尤其是李广的杀伤力?若非秦城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秦城自知自己都未必把持得住。这无关智慧,而是事关人性。但是现在整座乾桑城恐怕只有秦城自己一人还能保持冷静,因而他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必须劝阻,哪怕明知此时完全有可能是撞在刀刃上。
果不其然,李广等人见秦城竟敢阻拦,几把长刀瞬间横在他的脖子上。
“滚开!”
“给老子滚开!”
“你贪生怕死,老子可不怕,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滚!”
秦城昂首挺胸,全然不惧身上的刀兵,只是冷冷的看着李广,傲然道:“将军若要杀我,只不过是一挥刀而已。要是如此,秦城死又何惧?可怜乾桑城几万百姓,怕是要给我等陪葬了!”
“你说什么?!”纪铸闻言,怒吼一声,一脚踹在秦城肚上,直将其踹的连连后退。
秦城这一退,横在他脖子上的长刀便在他脖颈上留下几道血痕,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秦城却像是毫无知觉般,再次站直身体,傲然道:“将军昨日还说,仇敌未灭,军人岂可轻言生死,难不成现在将军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么?将军可知,此番出城,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
李广一愣,没想到秦城竟然套用了自己昨晚对众将士的话用到自己身上,不过一愣过后,李广仍是道:“为军者,视荣耀重于生命,而现在匈奴人却在辱我尊严,践踏我等荣耀!为将者,当爱兵如子,而现在匈奴人却要屠我军士,杀我同泽!为臣者,当报效国家,效命陛下,而现在匈奴人却侮我家国,耻笑陛下!尔岂不闻,文死谏,武死战?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死不足惜!但军人的荣耀,国家的尊严,不容被敌人践踏!”
说罢,李广大喝道:“让开!”
“军人若不能保全身后百姓,要荣耀何用?国家的尊严,若是被敌人辱骂一番就不复存在,这又是怎样的尊严?军人的荣耀,应当是建立在敌人的尸体上,而不是身后百姓的尸体上!国家的尊严,来自于打赢的战争,而不是拼光的军队!”
秦城丝毫不退,大声吼道。由于声大,牵动了脖颈上的伤势,鲜血涌出的更多,流了他一身,映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狰狞!
“将军若是能击败匈奴,我等何惧一死?将军若是将众将士白白变成一堆白骨,我等死又何用?!”
秦城一字一句吼叫道,唾沫星子溅了众人一脸,他却浑然不知,众人却浑然不觉。
听得秦城的嘶吼,众人全都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秦城。
“噌!”
秦城一把拔出长刀,往地上狠狠一插,竟然入砖石半分,再次傲然道:“将军若是仍旧执意出城,秦城长刀在此,请将军割下属下头颅祭旗——我宁愿死在将军手下,也不愿圆了匈奴人的美梦!”
说罢,秦城脑袋一昂,不复多言。
寂静!
全场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半响,李广上前一步,猛地拔出长刀,随即双手托刀,竟然朝秦城躬身献刀,“今日闻秦君一言,李广醍醐灌顶!秦君且先收起长刀,留作战场杀敌!”
语气真诚,无半点儿脾气。
秦城接过长刀,看着李广,手中长刀归鞘。
李广这才直起身,大声道:“唤军医来,为秦君包扎伤口!”
“诺!”有人应了命去了。
李广撕下战袍一角,得一长布条,亲手为秦城包了脖颈。然后环视一圈围在一起的众将士,喝道:“众将士归位!”
“诺!”
李广做这些的时候,众将士看秦城的眼神都变了。先前秦城突然阻拦众人出城迎敌,众将士只觉得这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太无知无礼无胆。后来听了秦城的话,众人都明了其中的厉害,现在见了李广的行为,想到自己将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大家都感到一阵惭愧。尤其是纪铸还踹了秦城一脚,造成秦城脖子受伤,此时更是无地自容,当下拜倒,懊悔道:“纪铸一时错手,伤了秦君,还请秦君打骂一番,或者直接砍下在下头颅,以泄心头之恨!”
“我等错怪秦君,请秦君责罚!”
众将士一起拜倒,齐声道。
秦城一下子愣住,看着众位军中将军在自己面前拜倒,请自己责罚打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纪铸那句“砍下在下头颅,以泄心头只恨”更是让秦城无法言语。
古人之风,古将之风,竟至于此。秦城心中感叹,心头大热。
“众位将军快快请起,如此实在是折煞秦某了,秦某如何敢当?还请各位将军莫要怪罪秦某方才无礼才是,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秦城连忙扶起诸将。
“多谢秦君!”诸将纷纷道。
秦城一时心热,联想起后世人情世俗,竟是差点儿忍不住掉下泪来。
妈的,太让老子感动了!
待诸将纷纷起身,李广一手拉上秦城,亲切道:“秦君,本将知你见多识广,精于谋略,眼下你可有对敌之策?”
不知不觉间,李广竟是将此战的胜负托于秦城手上!
被李广这么一问,再看到众人期待的目光,秦城顿感压力倍增,奈何此时实在没有任何对敌之策,方才拦住众人,也是因为对李广的性子颇为了解,才敢如此大胆,但是现在,让秦城面对乾桑城下五六千匈奴骑兵,在看看乾桑城内仅剩的几百步兵和不到两百骑兵,秦城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待属下与诸位将军先行看看匈奴人的情况,再作打算把!”
“也好。”
左贤王在城下亲眼看着李广与诸位汉将在城楼愤然转身,消失在城楼,心里还在寻思看样子是自己一通话起了作用,李广这便要率人出城了。
“都给本王听好了,待会儿汉军一出城,右骨都侯领人断其后路,控制住城门,其他人等随本王正面迎战李广!”左贤王朝众匈奴骑兵喝令道。
“诺!”
左贤王点了点头,又道:“生擒飞将军李广,报我马邑之仇,便在今日!”
“嗷嗷~~”五六千匈奴骑兵听了,皆是一阵兴奋的大叫。
“左贤王,那这些汉军俘虏怎么办?”千夫长指着那些奄奄一息的汉军俘虏问道。
“只要李广出了城门,这些人便没了作用,杀了便是,还问什么?!”左贤王道。
“属下明白!”
本以为李广这边要打开城门了,而左贤王也有信心,只要李广打开了城门,这城门便再也关不上,乾桑城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激怒李广一场。
但是等了半天,硬是没有等到李广开城门,整个乾桑城城墙上的汉军一下子撤走了,却偏偏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让苦等的左贤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左贤王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李广终于出现了。不过他却不是出现在城门前,而是在城楼上,冷冷的看着他。
“李广,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过了,你可想清楚了?!”左贤王对着城楼上的李广大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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