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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城在中州大陆之南,每年的春天都来得格外早一些。才刚了过了正月,一冬的积雪就已经化尽,风里也浸了浅浅的暖意。
二月初一的早晨,君玉早早来到朝阳堂。她到得不算早,但也不算太晚,每次都是赶在卯时过半的时候。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楚容容照例对她笑了笑,之后就继续打坐修炼。这个小姑娘是在第三天引气入体的,在她们那一批人里,算是最早的一个,如今,她的修为已经稳定在练气期一层。
君玉也笑着点点头,跟学堂里早早来了的孩子们一道,闭目凝神,打坐修炼。
她看了一整夜的阵法玉简,心神耗费极大,在上课前这半个时辰里,需要好好调息一番。
快到辰时的时候,有匆匆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响起来,打坐修炼的孩子们纷纷睁开眼睛,退出了入定状态。
楚华庭总是赶在上课前最后一刻钟走进朝阳堂,就和君玉总是在卯时半来到朝阳堂一样准时。于是乎,孩子们听到楚华庭的脚步声,就知道,夫子快要过来了。
很快,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青年男修走进了课堂。这名男修容长脸,轩眉斜飞入鬓,星目湛湛含光。他站在学堂里的时候,就如同站在云端,周身云气缭绕,翩然清逸,一派仙人风骨。
师生见过礼后,男修开口道:“我名楚风竹,修行一百二十载,功至金丹中期,今日,由我来给你们讲解基础的五行法术。”
“修士的灵根有五行之分,一般而言,修士学习和使用与自身灵根相符的法术会更容易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能使用其他属性的法术。只是,他们必须先将自身灵力转化成相应属性的灵力。比如说,木灵根修士想要施展火球术,就要先把自己的木灵力转化成火灵力。”
“所谓法术,就是将灵力按照一定的规则表现出来。这个规则,就是指的相应的法诀。而法诀又是以符文的形式展现出来的。我们都知道,施展法术的时候,需要掐诀或结印。这个掐诀结印的过程,其实就是绘制灵力符文的过程。”
楚风竹说到这里,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卷轴。卷轴平平展开,正中央以浓墨画了一个符文。那符文笔画简洁,看上去像是一团火焰,
楚风竹指着它道:“大家看,这就是火球术的法诀,只有这一个字。”
他说完,开始讲解这个符文的指诀和印诀。
所谓指诀,就是将灵力灌注到几根手指上,以指为笔,流畅的绘出这个符文后打出去。而印诀,则是双手并用,通过相应的手印快速绘制符文并打出去。
对于这样只有一个单字符文的法术来说,掐诀可能比结印方便。但复杂的法术可能有几十乃至于数百的符文,结印可以一次性绘制出多个符文,就要比掐诀方便多了。
听到这里,君玉恍然明悟。这些东西在玉简上是见不到的,有无指点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楚风竹示范过之后,就让下面的孩子自己练习。
虽说练气期初期的灵力支撑不了几次法术,但他也没有指望这些孩子立时就能学会。对于初学者来说,想要流畅的完成这个法诀可不容易。在施法过程中,灵力要均匀,不能中断,完成的符文要迅速激发,不能迟疑。在他看来,没有几百上千次的练习,不大可能施展出这个法术。
是以,当他看到最后面的女孩子掌心燃起一个红色的火球时,真的有些诧异。但这个火球只亮了一瞬就熄灭了,他摇摇头,也没有深究。他想,可能这个女孩子早先就学过火球术,这等基础法术的玉简,随便哪里都能买到。
君玉也很诧异,她的记忆力极好,施法的指诀只看过一遍就印在了脑子里,稍稍练习了几次,就领会到了这一符文的精妙。但这一次施法,就消耗掉了体内十分之一的灵力。
她定了定心神,不再动用灵力,只专心练习指诀和印诀,慢慢加快掐诀结印的速度。从最开始的几个呼吸间完成一次指诀,到后来不过眨眼间就能完成指诀,再后来,几乎不用耗费心神,只一个念头,指尖就能完成印诀。
前世她就已经知道,人的大脑有记忆力,肌肉也有。她就是要建立一条从心中动念到手指自动掐诀的反射弧。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楚华庭掌心成功凝出了一个黄色的火球,这孩子喜不自胜,眼睛里似乎冒出了光,楚风竹也赞许地点了点头,赞道:“悟性很不错。”
君玉也开始将灵力灌注到指尖勾画符文,她需要同时控制灵力和手指上的指诀。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而君玉又希望能做到法术瞬发,只一个动念,就能施展法术。
这一练习又是一个时辰,因为几乎不需要关注手指上的指诀,她的心神只要放在灵力控制上就好,这个过程就变得简单起来。
其实,每一个复杂的过程,都可以被拆解为几个相对简单的环节。当一件事情从整体上看困难重重,无处下手时,不妨将这个大问题拆解成数个小问题。这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些小问题你完全可以不费多大力气的解决掉。
这个道理说来简单,但真正能做到、想到的人却不多。可对于有上辈子记忆的君玉而言,这些方法早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成为她的本能。
午时将近时,君玉已经能做到瞬发这一法术。只要一个念头,手指就会自发掐诀施法。但她依旧不满意,她觉得,这个法术的威力还可以再改善,出手的角度和力度都需要再斟酌。
哪怕是最简单的法术,练到精深处,也能变得不凡。比起一门心思搜寻所谓高级功法,她更相信,百法在手,不如一法精通。
楚风竹只教了这一个法术,之后就开始挨个指点底下的孩子施法。轮到君玉时,已是午时将近。他看着君玉只在一个瞬间就完成了掐诀,掌心上浮起一个红色的火球,差异的挑了挑眉,点头赞道:“不错。你有火灵根?”
君玉笑着点头,应了声“是”,楚风竹淡笑道:“难怪,你这火属性法术用得这样流畅。你的真火很不错。”
君玉不解:“真火的品质高低,与它的颜色有关么?”
楚风竹道:“你猜的很对,修士的真火品阶的确可以通过颜色来判断。一般而言,黄色为次,红色为佳。通常,火灵根修士的真火品质要好一些,大多是红色,这和修士自身的根基与灵根的纯净度有关。”
君玉若有所思:“那么,有没有办法提升真火的品阶?”
楚风竹赞许道:“的确有办法。修士可以通过收服异火提升自己的真火品阶,不过,异火暴虐,这种办法很危险。”
君玉道过谢,开始认真观察自己这些同学真火的颜色。
此时,大部分孩子都学会了火球术,虽然还不熟练,但多少都能在掌心聚集起一团火球。
楚容容对法术的掌握也很迅速,楚华庭凝出火球后不久,她也顺利的凝出了一团黄色的真火。君玉记得,她是水木土三灵根。
楚华庭的真火是火红色,他是金火双灵根。
这个学堂里没有单灵根或者是异灵根的弟子,双灵根的弟子倒是有三个。君玉的木火双灵根算一个,楚华庭的金火双灵根算一个,还有一个来自凡世的小姑娘楚凤仪是土木双灵根。
楚凤仪坐在最前排,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看上去有些呆板。君玉注意到,她的内火也是红色的。
看来,真火为红色,并不意味着一定有火灵根。君玉总结道。可是这样一来,她也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火灵根了。
午时初,上午的课业结束后,君玉一如往常地回了玉园。
昨天她就从朝华那里得了消息,说是楚天宁为女儿求了上好的丹药,楚姗的身体已经痊愈。
她想,楚姗应该会主动来见她。就算她不愿意,二夫人也会劝她过来。作为盟友,她们有必要建立良好的双边关系。
君玉并没有等很久。
午时还未过去,楚姗就带着彩鸾来了玉园。
楚姗走进玉园时,心中依旧不能平静。上辈子,她同样走火入魔,可是那时候,她只顾着哭闹,惹恼了楚天宁,得不到好的丹药,虽然勉强修复了根基,却留下了很严重的暗伤。
彩鸾也如这辈子一样,莫名其妙地捡到了那块玉简,发现了自己走火入魔的原因。于是,她和自己的娘亲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云千蝶和楚婷出手。
可惜,那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蠢。每一次出手,都只落得一个嫉贤妒能的名声。最终,她用了同归于尽的法子,可惜,楚婷居然有一条墨龙做灵兽,危急关头。那条龙替她挡了一劫,只她楚姗身死道消。
对楚婷,上天是何其偏心!给了她那样好的资质,那样好的父母,还给了她那样好的机缘和气运。
站在她身边的人,都像是鲜花旁的绿叶,神坛下的土泥,挣扎都只是为她做踏板,努力都只是为她做嫁衣。
她楚姗太傻,如此也就罢了,可是楚君玉,她居然也没能逃得了这配角的命运!
楚姗脑海中闪现出十年后的楚君玉的模样。
那时候,她也进入了天音阁。虽然身残,但她的不好惹人尽皆知。
这个丫头心思缜密,智计过人,且手段狠辣,做事不留余地,不以斗法见长,但精通阵法和符箓之道,凡是跟她对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得善终。
那时候,提起天音阁的楚君玉,人人都会在心中感叹一声:悟性超绝,孤傲坚忍,然才高天嫉,慧极必伤。
可是这样一个心思诡谲莫测的人居然会被家族拿来联姻,替楚婷嫁给了一个资质全毁之人!
对此,她觉得十分不能理解。难道楚婷真的是天命之人,出现在她周围的人都得沦为炮灰?
可惜,那时候她已经死了,不知道后续如何。
重生后,她一直在想,那块揭示了自己走火入魔真正原因的玉简,究竟是谁人手笔。
思来想起,跟这些花有关系的三个人中,云千蝶不可能留下这样一块玉简,她差点就丢了性命,只有楚君玉,她也是真气走岔,却仅仅是轻伤,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地去朝阳堂。
她这真气走岔的时机,选得可真是微妙!而且,整个事件中,云千蝶毒害君玉的手段完全暴露在楚天行面前,她楚姗差点丢了性命,只有楚君玉,不但毫发无伤,还成了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二夫人和她楚姗是输家,云千蝶也是输家,只有楚君玉一个人是赢家。
若是这一切全是楚君玉从中穿针引线,那就说得通了。
可是,那个丫头现在虚岁才五岁,这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的背后另有高人呢?
若是前者,这个楚君玉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可怕。若是后者,楚府这潭水,实在是深不可测。
但不管怎么说,她绝对不愿意做楚君玉的对手。而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预感,楚婷和云千蝶,迟早都得栽在楚君玉手上。
君玉坐在焕然一新的花圃前,望着款款走来的楚姗,心中犹自有些不敢置信。
楚姗的相貌很是明艳,鹅蛋脸,丹凤眼,眼角与眉梢稍稍上挑,带出一股子张扬高傲的味道。而楚姗的目光一贯都是倨傲的,反倒是让这份明艳的美丽显得俗艳。
今日的楚姗依旧很美,但目光中一片沉静端然,嘴角的笑容不带一丝敷衍,仿佛一树经历过风雨沧桑的红海棠,明艳中多了些蕴藉坚定。
虽然讶异,君玉依然含笑招呼道:“姗堂姐,恭喜你身子大好!”
“多谢君玉堂妹。”楚姗在朝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诚恳道,“之前,我对堂妹有些误会,心里也糊涂,做了好些错事,娘亲骂了我好久,我也正想跟堂妹赔个不是。”
君玉笑了笑,轻声道:“姗堂姐也是无心,君玉都明白。”她是真的不曾恨过楚姗,纵然她曾经那样折辱她。
事实上,最初见到楚姗的时候,君玉就有“移花接木,祸水东引”的想法。
毕竟,一年时间已过,她还活得好好的,云千蝶很快就能觉察到自己一计不成。为此,她必须尽快想个法子避开云千蝶的手段。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楚天行亲自出手,可是,她不信任楚天行。为此,她需要一个有分量的牺牲品来变相地说明一切。
还有哪一把刀会比楚姗和二夫人更好用呢?自古妯娌麻烦多,修士之间也不例外。
楚姗出事,二夫人追查到云千蝶身上后,这对妯娌间新仇旧恨堆叠,必然会如休眠的火山一样来一场大爆发。
到时候,云千蝶忙着对付二夫人,哪里还有余暇应付她这个看上去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的小孩子呢?更甚者,她还可以和二夫人结盟,得到她的庇护。
楚姗的小打小闹,不过给了她一个动手的借口而已。
君玉想到这里,心中一片冷凝,面上的笑容却更见纯真了些。日光下,小女孩精致柔美的面容纤弱可人,仿佛刚刚出水的白莲。
“多谢堂妹大度。”楚姗仔细打量了一下君玉的神情,她似乎是真的没有一点儿怪罪的意思,心中稍宽,“明天,我就要回天音阁了,今天过来,也是为了跟堂妹辞行。听说君晟君公子也在天音阁,堂妹可有什么话要我捎过去吗?”
君玉眼中微光一闪即逝,感激道:“多谢堂姐记挂!就说我一切都好,请他安心修炼。”
“我会把话带到。”楚姗点了点头,笑意更见真诚了些。君晟,在前世,也是个天才人物呢!可是,这个君玉看上去还是一团孩子气,说话也怯生生的,就像个精美易碎的瓷器。这样的君玉,能使得出那样的手段吗?也许,是她猜错了。
但前世今生,楚君玉从来就没有被她看透过。
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君玉看着她步履沉稳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神微凝,心中有些拿不准。
一场走火入魔,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么?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这与她关系都不大。
就算楚姗发现了真相又如何?她们母女和云千蝶对立的局面已经无法更改,更没有必要树立自己这样一个仇敌。
合则两利,大局摆在那里,一时的爱恨喜恶根本不重要。
她想起上辈子的一句话: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更遑论,她和楚姗从来就不是朋友。
这正是:
十年一梦十年恨,两处沉吟两处心。
汲汲营营为利故,是是非非梦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