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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南听得妙源夸赞,却只是摇头苦笑道:“人界之主又当如何?倪兄下落不明,两个混帐无故大打出手,我纵有千万弟子,也查不出半点头绪,这人界之主当得实是窝囊!”
以杨南与倪彩的生死交情,就算杨兰此时要他交出霸仙剑来换倪彩的性命,杨南也会慨然应允,可是,寂灭仙宫传闻已久,却只是听着名字而不知身在何处,这种无力之感才是令杨南真正忧急。
妙源柔声道:“郎君不必忧急,想必倪兄是落到了杨兰手里,以杨兰之狡诈,想必倪兄身在寂灭仙宫之中,只要找到寂灭仙宫,定能救出倪兄。”
妙源说得虽然容易,但二人俱都知道想找杨兰下落,无疑难比登天,一个如此狡诈可怕的人物,岂会留出空子让别人钻?
‘倪兄,不想我一时纵了两个孽障,倒是害苦了你……’
杨南怅然一叹,道:“也罢,杨兰若在人界,哪怕是穷荒大地,也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再想办法吧。”
一夜过去,第二日,众多童儿早早便来学堂,五鬼领着众家丁将这些幼童所写的白纸一一收了上来,杨南坐在学堂上首,一一查看学生们课业。
七百多张习字白纸,几乎个个写得歪七倒八,惨不忍睹,有的似蚯蚓蜿蜒,有的似风吹竹枝,有的似狂草颠倒,有的似枯枝败叶……
杨南暗暗摇了摇头,看到末端之际,忽然眼睛一亮,发现三张习字贴子根骨清奇,字体秀丽飘逸,天、地、人、法、心五字写得端正中隐带飘然之意,虽然称不上一品书法,却也是中规中矩。
他看到上面落款名字,不禁开口笑道:“祝童、风师、宋伯,你们且站起来说话。”
端坐堂下的学生之中,应声立起三个清秀小儿,杨南定睛望去,心中顿觉恍然,原来,这三个童子并非人类,一个是竹妖,一个是枫妖,一个是松妖,天生植物成妖,难怪骨骼清奇,落笔有韵!
三个学生被先生点名,一脸恭谨的立在原位,静等杨南发言,杨南举起手中三张卷子,温然笑道:“我命你们练天、地、人、法、心五字,乃是要令你们明白天人共谐之道,初习文字,字丑无妨,但若不明其中道理,纵然将字写得花团锦簇,也是一无是处。”
三个小妖本以为会让先生夸奖,哪知杨南却隐隐有批评之意,圆脸的祝童当即疑声道:“先生,习字如何能天人和谐?”
杨南温然笑道:“问得好!所谓字如其人,习字之始,如婴儿坠地,尔等心若白纸,如何着墨、如何运笔,便像是如何做人一般,你们所写出的每一个字,都蕴藏着心中的品格、性情、操守、风度,境界越高,字中隐藏的韵味越足,到得后来,便会形成独有的字体,可谓独一无二。”
长相俊朗的风师轻轻点头,目中露出赞同之色,小手微拍的道:“先生所言,发人省醒,恐怕这独一无二的字体也要分独一无二的好字和坏字吧!”
杨南见这三个小妖勤奋好学、极是聪明,不禁笑道:“不错,习字心思杂乱、不求精进,便如做人混乱颠倒、不思上进,日后天长日久,字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坏字,人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废人,所以,起步之初,便要端正态度、力求精进,日后循序见进,终有大成之日。”
杨南一番教导,堂下学生立时恭声道:“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杨南呵呵一笑,随即开始讲起了九洲文字的创造故事,对于十来岁的孩童来说,大搬教条,不如婉转教育,杨南将九洲文字的种种传说、先辈圣贤的种种事迹一一说来,倒也令满堂学子听得如痴如醉,无形之中,也令他们对学业的态度越发认真起来。
一月授字,一月读文,一月习画,每七天之内,必有一天领着满堂学子出去游玩,或是作歌、或是作画、或是什么也不做,杨南这自由散漫的教授方法,初时虽有人暗暗非议,但后来却见到七百学子如同脱胎换骨般、渐渐有了儒门学子的气象,便无人再敢有异议。
仙树庄的日子,于是一天天便这样过了下来,杨南好像真正成了一个乡间儒师,妙源也成了一个称职的杨家娘子,两人便如世间所有的凡人一般,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就连赖哈也不用打坐修炼,整日与乡间老者谈天说地,五鬼更是与大小学子混得厮熟。
杨家渐渐融入当地人生活之中,杨南所过之处,庄中百姓俱都亲切称他为‘杨先生’,这个海外归来的教书先生,已然成了所有人心目中最有学识的人。
杨家在仙树庄呆了不过三年时节,每一个提到杨南那温和谦逊的为人、无所不知的学识,无不竖起拇指暗暗称赞。
杨府之中,堆满了各家父母送来的茶叶、果品、土产、丝竹,果得府这一地界叫得出名头的物件,杨南宅中皆可寻到。
竹、枫、松三个妖与十多个来此求学的妖精们一样,见杨南并未识破他们的本来面目,于是也安心学习人族礼仪、经典,妖精或混于人群之中,或隐居山麓之下,与杨南也略有来往。
三年后,杨南已将课文传到了诗篇,经义传到了儒经上卷,这已是正式官学中童生才学的内容,按理说,他这树人书院不过是一间启蒙乡学,三年期满,年过十四的学子便应该上府城官学求教,杨南教了诗篇、儒经,便有将蒙学化为成学的迹象。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学堂之上,杨南长衣儒巾,眉目隐带一丝风霜,似乎数年过去,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点点痕迹,他合卷凝望堂下仅剩三百来个学子,朗声笑道:“诸子可知诗篇中这‘相鼠’篇所讲何来?”
堂下立起一个圆脸少年拱手道:“禀先生,此往篇隐射朝庭,将高堂显贵比之相鼠……似乎……”
杨南呵呵一笑,道:“似乎什么?祝子原但讲无妨!”
立起这人,赫然便是竹妖,不过,取字子原,此时听得老师鼓励,便大胆开口道:“先生,礼仪者,规矩也,此篇似乎在说当权者不讲礼仪规矩、贪得无厌,百姓忍无可忍,寄望于世外乐土之中,相鼠一篇,实是不满之言,以学生之见,方今天下清明、政通人和,未必是古时那般惨景。”
在一旁静听的风师却默然摇头不语,杨南目光落到他身上,手指一点,道:“子师有话起来讲。”
风师长身立起,朗朗道:“先生说过:天道无常,人世轮回,世间难有不败之王朝,也不会有永远之盛世,以此推论,苛政天灾、黎民颠乱,实不远矣,我大煌王朝坐享天下二百余年,历代人皇皆励精图志、勤政爱民,却未能抗得住煌煌天意……”
杨南眉目一冷,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详之感,众学生见先生忽然变色,一时间俱都暗暗惊疑,风师正说得起劲,忽觉堂内气氛渐冷,不禁暗自不安,道:“先生?”
杨南强露微笑,道:“不必多心,我儒门学子纵论天下、百无禁忌,若朝庭有甚不妥,只管畅所欲言就是,你等自习诗书,我且休息一会。”
杨南上课极为随意,满堂学生也知道先生性情,于是坐了下来各自习诗作画、翻经阅谱不提。
杨南出了学堂,屈指默演大衍天机之法,却觉中洲方向天星暗淡、妖氛重重,他抬头望去,却只见苍穹之上一颗光耀璀璨的斗大之星缓缓从东方向西坠下,其光隐在漫漫云团之中,若非仙眼相看,还真不曾注意!
“帝星西坠,国祚不长,大煌王朝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杨南默然举步回到后院,正在侍弄花朵的妙源见郎君今日面色怪异,不禁放下手中土壤,上前道:“郎君不在前院授课,怎的这般失神模样?”
杨南摇了摇头,见四周无人,叹道:“娘子,帝星西坠,只怕仁宗杨用命不久矣,大煌王朝已历七世,如今看来,景象堪忧啊!”
妙源愕然一呆,道:“九洲皇帝,换了便换了,又有何奇怪,听闻仁宗皇帝不是年过六十,凡人六十而丧,不算丧事,朝中各世家、大臣、显贵自会选出新皇,郎君又何必落落寡欢?”
杨南怅然若失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可见到九天结界上那无边血色越发逼近了么?中洲洛阳城上空妖氛重重,人界五行颠倒,这是大乱之始的象征,仁宗逝去,只怕天下要从此多事了!”
妙源微微皱眉,道:“魔界入侵,当在这五六十年间,天命气数转变,非人力可为,除非郎君成就造化神位,否则断难改变天命轮回,你我还是早成道果,上得天界看一看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