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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洛阳百姓为我等先前与大哥辛苦收拢,现今便若离开,岂非重置他们于水火之中,而军中亦有过半士卒为洛阳百姓中蓦得,先不说是否能够顺利离开,便论我等本意,又是于心何忍?”
思虑半晌后,赵明见到连田畴都被这一言惊醒而无语以对,立时便颇为无奈地说道。
“一家之事与万家之事,一地之民与幽、徐二州数百万民众之间,岂能相提并论?明公一直便有视能力而论举措想法,乱世之中受苦百姓何其多矣?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如此方为保存现有基业,以图将来终能还民清平。二位大人何必犹豫于此等小节?”
孙乾说得并没有错,当到了刘晔这个地位上时,除了原则上的就算吃亏也不能容忍之事,其余都得以比较得失利益来作出决定。
由于有刘协在洛阳,当然不可能如同青州那般再来个携民同回徐州之大举,这十数万百姓便是现今这个空架子朝廷指望的粮食以及补充兵员基础了,刘晔又岂能虎口夺食?至于赵明他们带着九千兵士离开,只怕不论杨奉还是刘协私心里都会松下一口气——
杨奉的一万五千军士是经过了李郭联军十数万大军追击奋战而余生的,忠诚度自然不用怀疑,而刘晔手下的赵明与田畴二人,又属于施行新政,所有百姓名义上虽属于朝廷,但实际上仍旧是听从他们的安排调度,这本已就召来了不少官吏非议……
由此推之,杨奉属下兵士们抢掠之事愈演愈烈未必便没有着他的默许以及故意纵容!
这些人,便是如此的不知足,他们口中有饭食吃之时,不会想到当没有刘晔当年辛苦收拢百姓,并借着自己代郡一处之力施行屯田之事,他们或许回到洛阳将面对的是残败的宫殿,无衣食之少数百姓。到了最惨之时百官只能吃树皮草根,刘协也只能喝到一碗米汤……
享受成果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有心思去想如此之多的“如果”的,“不知足”便是其天性!
现今往食衣行无忧,颠沛流离数年之后,刚刚找到了点当年那种身居于天子朝堂,享万人景仰的感觉,便又在嫌着有赵明以及田畴在此管着就是他们直接管辖的百姓,已算得越俎代庖,少了这近万虽有军屯之利,但因为整训以及防备两关之人极多,同样多靠着百姓供养之兵,他们的日子便会更好过些不是?
“知过则需改,畴今知公祐点醒,方知前时之谬处,实是愧对于主公之信任……”
田畴先是如此说话,倒令赵明颇有些奇怪了,平日间田畴却也是个极为坚持主见之人,便算得被说服,也不应当如此迅速表态。果见其话锋一转道:
“然则确如子清先时所语,我等在此九千兵员,有四千是为先时代郡时便跟随于主公之亲信下属,而五千则是于此地百姓中挑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为有家属拖累之人,想要全数迁回徐州是不可能的!既然依公祐之见,也是同意畴与子清所计划之天子在洛会于主公有利,那事实也应当相去不远!现今问题便集中到了粮食渐缺,必然会引发的我等与朝廷势力矛盾问题上……”
“不如便由子清领着先前代郡兵马随公祐回徐,而畴则于此处继续领着五千兵马屯于雄关虎牢,扼守此洛阳咽喉,有分出部份士兵轮换进行屯田,自不会在粮草上再与杨奉将军产生什么纠葛,至于百姓们,便由着朝廷统一管理罢……”
田畴所说的这个处理方式,可以算作是为他作出的最大让步。如若他与赵明真正便依命只能领着四千旧属回去,那么他们在洛阳辛苦四年便算是全无成效,虽然知道刘晔不会怪罪什么,但私心里极为想通过实际的功劳来证明,当初刘晔的折节而求贤并非不值!如此他自然不能容许这等情况发生。
“子泰与明可算为同进退,今彼不归,愿图大事,明岂能如此便回?便由副将领这些军士随公祐回去徐州,我二人依旧留于此处,便为大哥再谋些利处!”
赵明也是很快便体味出田畴所言中所表露出的意思来,相对于早日回见于刘晔,他自己当然更是想带着一份极大的功劳回去,而非是一事无成。
“二位大人且听再乾一言,明公何等精明之人,他既然早有定论使二位回徐,并委乾为使,便是为了万无一失,不希望见到事情有变数!两位大人心意可算得极好,但事情如何演变并非是现今能够完全看清!如若出了何等变故,到那时更无颜面对明公是小,真若有个闪失,岂非让明公妄失臂膀?”
一味地泼冷水,当然也不可能使得说服工作一切顺利。孙乾在摸清了田畴与赵明两人的脾性,知道他们都颇有一股倔强性子后,立时便以良言苦劝道。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相对于现今据有之幽、燕两处皆有许多地方需要派人严加防备之大州的刘晔,田畴与赵明两个有管理不小的一块地盘足足四年经验,能当得重任之人,他也是极为欠缺的,反而是洛阳一地之近万军士重要性倒在其次。孙乾也在先时出发前刘晔的话语中,清楚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主公之时刻关怀,吾等属下自然是清楚的,但现今还不是主公只需得稳固发展,便定能重拾河山时候!若天子被袁绍所挟,则其兵锋所指,天下能当者几何?便如公祐所言凡事皆有变数,若真有此等袁氏得到奉迎机会之变故,到那时主公岂非更是难以招架?”
幽、徐二州的实力,不仅是田畴与赵明两个不能清楚知晓,就是刚投不久的孙乾,在未能证明他的忠心以及能力之前,同样也是不清楚的,而刘晔也仅是在信中顺带提了一下两州实力并不弱,完全有自保之力。
为了保密以及安全,对于孙乾完全不熟悉的刘晔便是依着徐州那一套规矩一视同仁。要办大事,自然在小节上也需得时时注意,以保证不会因小失大,早早泄露秘密。
“田大人所言确有些道理,而明公之料事极准之名也是早有传说,虽是不能迷信于此,但在扑朔迷离的局势中顺着主上意思布置而行,上下齐心未必便不能成事!何必纠缠于未知之事,以图福祸难料之功业?”
面对心志坚定之人,便算得你口才如何了得,最终能说服机会也是太小。孙乾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这点,他心里倒对于自己初归于刘晔手下,第一次为其办事便不能顺利完成没有多少不安,有的只是对于固执于己见的田畴与赵明两人所作所为,会否最终为刘晔带来坏处的忧心,事已至此,即使他明知自己只怕已经有心无力,难说说服二人,却还是作着最后的努力劝解道。
“公祐并不知洛阳具体情况,畴与子清二人却多次受天子诏见,百官中也未必没有因为主公之关系故而对于我等示好之人!如此一来,我等对于天子之影响力却不可小视,怎能以全数未知而概述?作出先前那般让步,对于平复现今洛阳稍有些矛盾局面,应属于极其有效,后面诸事,自由得我等谋划便是!”
知道自己大方向并未走错的田畴,便以这等斩钉截铁的话语,完全堵死了孙乾再劝之角度,而赵明同时也是点头出声呼应道:“正是如此,公祐回到徐州,便报于大哥,只等实力足够,便可于洛阳迎奉天子,从此兴扶汉室之路便已平坦许多!”
“二位大人既然已经作出决定,而明公亦未下死令使二位大人必须回于徐州,乾自不用再多作反复之言,最后以片言奉送,希望两位能够多作考虑——虽有一言曰‘知足长乐’,然则世界有此种人几何?”
孙乾所指的,自然就是相对于田畴与赵明的交出百姓管辖权,朝廷势力未必便会从此知足,当某些人认为一样东西本就是应当他来独享,既使是有人来分去了微不足道的一些,其皆会认为极大的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公祐所语,吾等自然多加考虑,汝远来辛苦,便先去休息,待得明后日一切完备,便领兵回徐州去罢。”
田畴与赵明作为拾档,主事以及拿主意的,一直便是田畴,他既然如此发话,便算是完全结束了此次正式的会谈,结果同样是双方各持己见……
……
“子泰,公祐所言好似也确有道理,经他如此一说我倒也觉得咱们先前只怕还是太过乐观了些。”
看着孙乾淡然施过一礼,然后离去的赵明转过头来,眉头微皱地对着田畴说道。
“现实与事实,成败与得失并非尽是‘道理’二字可以概论!大方向未错,我们便只需注重细节,不至于出了重大疏漏,如此便已有大半把握可以成事!主公是极为宽容之人,他教你我回转,未必没有怕我们亲身历于险地,所行之事颇有些凶险之原因,而若最终能够成就大事,他同样也不会怪你我这般自作主张……”
虽然田畴与刘晔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仅凭着刘晔的行事作风以及通过赵明的了解,他还是极为清楚的明白刘晔的一贯处事态度。
“这倒是不假,便真希望杨奉将军这些人,能够‘知足’,否则洛阳终不会太平……”
听懂了孙乾那意思极为简明话语的赵明,对于杨奉以及他属下的士兵,是真正的毫无好感,若不是顾全大局,依着他往时的性子,只怕再遇到劫掠之事,立时便要下令拿起武器反击了!
但事实,真会依着田畴那般乐观的估计么?
……
四月十四日,赵明将原本代郡来到洛阳兵士,连同他们中少数与当地百姓们通婚,愿意离开此地去到徐州家眷,一行共约四千六百余人由副将带领,受孙乾节制开始撤离洛阳。
经虎牢,过中牟,入兖州,最后通过沛国进入徐州境内,一共花费二十余日时间,最终于五月五日到达徐州治所郯县。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撤离,也是需得报于刘协,得其诏令方能行动。形式上的东西,在有条件下,还是需得动用,以图能够名正言顺了。
而在四月十五日,田畴与赵明将整理好的洛阳附近总计十八万五千四百余百姓之户籍上交于朝廷,田畴自请与赵明领着原本就由洛阳百姓中青壮组成的守洛军队去驻扎于洛阳南面咽喉之关隘——虎牢关!
这等大事,田畴与赵明因为并不能够随时见到献帝刘协,故而却是在请见之后,于朝议之上公然提出的,自然让众人一阵惊讶。关于由朝廷来主管洛阳百姓之事,其实在朝议上这半年之间已讨论过数次,但都是因为初来乍到,不太了解具体情况,怕“物极必反”故而暂且搁置,而今日由田畴与赵明主动提出,自然比由他们去下令讨要来得好些。
故而朝野一片赞扬之声,纷纷请求刘协为二人加官以示赏赐,刘协也就顺势大加任命,最要害的司隶校尉之职给了杨奉,赵明得到了绥远将军封号,而田畴也被任为虎牢校尉,兼领议郎可以入朝议政,平时则与赵明一道守备于虎牢关。
所有的任命,交接都未出得极大之事,而洛阳的百姓们也并不认为田畴与赵明两个守护神便在洛阳附近,他们换人管束会出多大乱子来。先前虽有抢掠之事,但于此乱世之中他们又怎会没有经历过?受害的毕竟只是小部份而已,故而他们同样是安心的劳作,只等到得六七月间,便可收成小麦以充实自家粮库。
实际上,当初劫掠于百姓以及军屯之事,确实与杨奉脱不得干系,虽未直接指使,却也是由着他的亲信指挥,得到了他的默许的,所为的自然便是想要逼着田畴与赵明两个早些让步。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掌握了这些百姓,哪还用得实行屯田?直接便可衣食无忧了!
田畴与赵明的如此“识相”,自然使得杨奉极为满意,他与朝廷的百官们,早就在去年还于洛阳之时得到了田畴与赵明提供的足可以过到今年六月庄稼收成之粮食,故而权力一交,立即洛阳便清静一片,往时至少隔天便有一起或大或小抢掠财物粮食之事,从四月中旬开始,便再未发生过任何一起……
时间过得很快,两月时光便这么缓缓而坚定的过去了,先不说前时刘晔接到孙乾回报洛阳的两位心腹的决定以及举措后的态度,只说现在洛阳之情形——
六月十六日,虎牢关。
“子泰,怎么最近看你总是有些魂不守舍,愁眉不展模样?不会是过得太寂莫了些,便想纳一房妻室了吧?”
在卫所之中,赵明调笑着说道。
他与田畴两个都是未婚,两人年纪也不算小了,刘晔也曾在前时来信让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早日完婚,他们两个却是以‘大事未成,无甚多余心思考虑此事’作了婉拒。这并不是说他们两个真正的不想成亲,实际上是现在洛阳本来就是逃难的百姓们所组合在一起,不说他们终日之忙碌,便算得有心,这中间又能几个能被他们看得入眼的?
故而他们也是打算着待此间事了,回到刘晔身边后,便再考虑此事,到时又有主上捧场,又多了选择余地,岂非大好?
“唉……子清并不算笨人,你若用心想像一下最近两月洛阳情形,便也会如我这般担忧了!我现今倒有几分担心当日公祐之语终会成真了。”
田畴与赵明是真正的无话不说,论起年龄来,赵明要稍稍大些,但田畴之才能却也是令赵明极为配服的,所以两人各自敬重下,倒有些互为长兄味道来。
“最近两月并无大事啊?只有大哥送来的一封告诫我等多加小心,事不可为则立时撤退保身‘军令’……不对!子泰的意思是,就因为如此之静,更反托出先前我等主持洛阳,多有纷乱之事的不平常来?”
确如田畴所言,赵明并非蠢笨之人,他所欠缺的,不过便是时时多开动脑筋,克服自己不愿多想的毛病而已。自己说话间,他便立时想到了问题关键。
“嗯……吾于刚开始便明显感觉到这等变化,只是并无太大把握,故只作揣测观察,但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这种极为不寻常的古怪变化也更是明显了!太过安静,而杨奉一方对你我也是态度愈发的客气,让人感觉‘大雨将来’的味道啊!”
时间越久,便越感到其中变化的太大,田畴心中的不安也终于表露于外。
如果说前时杨奉属下军士们的抢掠只出于其本性以及其主将的御下不严,那么田畴可能不会如此紧张,但若一切出自于有预谋以及有计划的逼迫,那便能说明其中问题极大。
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现今杨奉对于他们的极为客气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会否便如孙乾所言那般。面对着几乎可算是利益独享的局面,他们却依旧不满足,想着除去那微不足道的“几乎”,这才算是完全合乎心意?
虽然由于据守雄关,即使是由内至外防御力稍有减弱,但若翻脸硬攻,也非是简单可以拿下的,何况洛阳百姓们民心所向,却是在田畴与赵明所代表的刘晔这里,这对于杨奉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若他非要一意孤行,“除恶务尽”以求独掌大权,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极为严峻的挑战。
但是如若赵明与田畴两个没有丝毫防备,被突然袭击那又是另外一说了。乱世是最讲究实力之时,真若掌握了大权,拳头够硬,那便是你有道理,军阀就是如此而已。
百姓们就算心里再不甘愿,面对着刀枪的威胁,只要未到无法过活下去地步,还是会选择顺从罢了。
“个中详细如何,我等很难尽知,然而若其真不顾一切反来相攻,只怕依着现时我们需得派出一半军士于洛水一带屯田,分兵之时极多情况,只怕我等败迹可算定局!”
赵明不想多考虑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对手来攻与否有无道理,他脑中想到的,也仅是如何防备这种万一情况发生而已。
“我等看来却需得早作准备,防备此万一之事发生,便如此……”
田畴也非是无主意之人,立时便与赵明详细商议起对策来,他们的早先觉察到不对并安排对策,会否预示着洛阳大变的正式开始时刻,已近在眼前呢?
而杨奉的别样心思背后,又终将至使洛阳的变局走向何方,最后得利之人又会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