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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拿了几张小凳放在院子里,笑道:“屋里腌臜,二位公子院里坐吧。”
傅衡递了一张小凳给容韫和,自己也坐下,把糕点放在了旁边的石磨上,问道:“不知大叔可否告知,李大厨的夫人为何将我们拒之门外?”
“唉,这事吧,是这样。李三叔厨艺好,工钱也高,你看他家房子就知道了,那可是我们村最好的房子。可就有一点,他没儿子,生了五个,全是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学不了他的手艺。倒是收了一个徒弟,当成儿子看待,把全身的手艺都教给了他。这三叔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个歇不住的,每日在酒楼里指点指点徒弟,拿着高工钱,倒也悠哉。
却不想前段时间那酒楼生意渐渐不好,而三叔的徒弟受外人收买,猪油蒙了心,要辞了工去别的酒楼,还不告诉三叔。直到辞工那天,三叔才知晓,当即把他骂了一顿。那徒弟也是个没良心的,说他的手艺已经比师傅强了,自然要拣那高枝飞,还说了许多忘恩负义的话,把三叔气得要死。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三叔当场跟他比试了一番。
三叔想来自己留了一手,一定能赢过徒弟,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想那徒弟也不知是怎么的,做出来的菜竟然异常鲜美。到底那徒弟没留住,酒楼也让东家卖给了别人,三叔回来大病一场,从此心灰意冷。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徒弟过了几日又来赔礼道歉,请他出山,却被三叔骂了出去。
那徒弟的东家也派人来请过两回,来一回三叔就被气一次,所以现在三婶一听是酒楼来的,就不给好脸子。不过我看二位公子不像是那家酒楼派来的,所以才把这番话说给二位听。”
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傅衡与容韫和哪里还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徒弟,也无非是用味精赢了这位李大厨。
“你三叔那位徒弟,叫什么名字?”傅衡问道。
那汉子笑道:“这个我倒知道,叫方小全。”
容韫和又问:“他那东家呢?”
那汉子摇了摇头:“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姓田。”
“多谢大叔。大叔盛情款待,本想请大叔喝酒,奈何我兄弟俩还想再去对面试一试,把话解释清楚。这一百文钱大叔你拿去打酒喝。”傅衡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给那汉子。那汉子哪里好意思要?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傅衡把钱放在了石磨上,提起那糕点拱手告辞。
出到外面,容韫和道:“李家如此肆无忌惮地强取豪夺,他就不怕人有告他么?”
傅衡摇摇头:“第一,他的菜味道好,他的生意好,他招揽厨子,这些都是正当手段,通过正当手段竞价所得,律例也奈何他不得;第二,所有酒楼,没有哪一家是挂在李家父子名下的,就算告,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容韫和叹道:“他们家要赚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傅衡看了她一眼:“有了钱,可以收买人心;有了这些酒楼,可以控制平州城的舆论,收集消息等等。”
容韫和停住了脚步,有些沮丧地道:“那岂不都是我那味精惹的祸?我以后再也不把味精卖给李家人了。”
傅衡却摇头道:“刀可以切菜砍柴。如果有人拿它去杀人,那只能说是那人的错,绝不会是刀的错。这件事,又怎能怪到你的味精上呢?撇开这件事不说,你现在建房子缺钱,还是希望李掌柜能上门来买味精的吧?你不卖给他,总得卖给别人,有了利,这些人就能想出种种的手段来,使一些酒楼生意败落下去,这是必然的。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生意场中的正常变动,你完全不用为此自责。还有,你那味精如果现在骤然停止出售,断人财路,此为大仇,到时我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过激手段来,你可就危险了。所以,如果李掌柜来买味精,你照卖给他就是。”
容韫和想了想,抬起头来:“可他们得势,你们就被他们压住,我这样做岂不是助纣为虐?”
傅衡看着前方,昂首笑道:“这事跟你无关,就算没有你这味精,他们该有的手段也照样会有。放心吧,我跟我爹,都是愈战愈勇的人,所以才屡建奇功,得了这功名。李家有什么招数,接着就是了,实没什么大不了。”
此时他已走到李大厨宅子前,再一次敲响了门环。
“哪位?”这次出来的却不是那老妇,而是一个年轻媳妇,估计就是那李大厨招婿的女儿。
“这位大姐,我们是李师傅原来那东家的朋友,受其所托来看看李师傅。”这次傅衡不再鲁莽,而是扯了个由头。反正一切等进了门再说。
那媳妇打量了两人几眼,看到傅衡手中提着的糕点,倒是信了一半,又问:“你既说是我爹的东家派来的,那你可知他叫什么?”
“田伯伯的名讳,我们做晚辈的可不能乱说。”傅衡笑道。
“进来吧。”那媳妇把门打开,把两人让了进去。
“五妹,你怎么把这两人放进来了?出去,赶紧给我出去。”这一进门,正好遇上从屋里出来的老妇,见到傅衡两人,就甩着手一个劲儿地赶他们走。
“你们是何人?”院子里的花木间,一个老头儿直起身来问道。
“爹,他们说,是田掌柜的朋友,来看您的。”那媳妇怕再被母亲责骂,忙作解释。
“哦?”老头儿放下手里的锄头,走过来打量了一下两人。
容韫和苦笑,反正到了这里,就被人当贼似的打量三回了。
傅衡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还没等那老头儿发问,就拱手道:“李师傅,在下跟田掌柜相熟,因盘下了一个酒楼,厨子却给福临楼的掌柜挖走了,田掌柜见在下发愁,便推荐了您,说您老厨艺高超,为人更是正直仗义。所以在下跟兄弟二人今日来登门拜访。冒昧之处,还请李师傅海涵。”
听到这番话,李家三口人的表情都缓和下来。李大厨道:“你是何日见的田掌柜?他身体可好?”
傅衡见他表情随意,并不像是盘问的样子,便顺着话头道:“前几日见的,身体还好,多谢李师傅记挂。”
李大厨在女儿端过来的盆子里洗了洗手,道:“二位公子屋里坐吧。”
傅衡和容韫和跟着他进到厅堂里,分宾客坐下。李大厨道:“多谢田掌柜还记得小人,还劳烦二位公子跑这一趟。不过老汉老了,每日所吃不过两碗饭,所穿不过几尺衣,这辈子挣下这份家业,又有女儿女婿养活,我也不想再去伺候人了。还请二位公子把这话带给老东家,就说老汉抱歉了。”
得见李大厨的这份高兴还没升上来,又被他这席话浇了下去。傅衡与容韫和的失望可想而知。不过想想李大厨这情形,他们倒也能理解。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在家享享福,也是应该的。他们要是再劝,便不人道了。
想到这里,傅衡也没有兴趣再坐下来,聊了几句村子和房屋的闲话,便起身告辞。
李大厨的老伴原不放心,跟着进来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话,此时见老头子一拒绝,傅衡两人就再也不提请他出山的话,也知道自己先头误会了,倒不好意思起来,热情地挽留两人在此吃晚饭。
“不了,家中还有长辈,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如果让他们着急,就是我们作小辈的不懂事了。所以大娘的一番好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告辞。”傅衡笑道,站起来拱了拱手,便要抬脚出门。
“你盘的酒楼,是哪一家?”李大厨却坐着不动,开口问道。
傅衡和容韫和听见这句问话,心里一喜,停住了脚步。
既说兄弟二人,自然所有应答都以兄长为主。故而傅衡回转身子,答道:“原来的悦来酒楼。”
“悦来?那可是人来客往的热闹地段。”李大厨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却不停地敲着椅子扶手,似乎有事难以决断。
“老头子……”老妇本已起身相送,见状担心地望着李大厨,欲言又止。显然她不想让李大厨再出去做事。
李大厨沉吟了一会儿,颓然摆了摆手:“算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还在呆在家等死吧。”
“李师傅,你觉得,你那徒弟是真真正正用他的手艺赢的你吗?”容韫和却开口道。
如果这位老人拒绝的态度坚决,她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但现在看得出,李大厨还是很愿意再出去做些事的,从他摆弄花木就看得出,这位老人做惯了事,根本歇不下来。既如此,不如请他出山,也不用他做太多的事,在店里坐阵也是好的,至少能让人放心。
李大厨愕然:“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当时我可是尝过他做的菜,那味道,比我做的美味何止几倍怎么可能是做假?这假要是做得出来如此美味来,老汉我也服气。”李大厨激动得站了起来。
说完这话,见容韫和只微笑着不回答,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狐疑之色,盯着容韫和道:“这位公子,你当时又不在场,又何以知道他不是用手艺赢我?不过我也奇怪,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为何一夜之间手艺大进,能做出那样美味的菜来?老汉我回来想这个问题想了许久,终始不明白。那次他来,我问他,他说,只要我去他的新东家的酒楼做事,他自然会告诉我。哼,他想得倒美!我在田掌柜酒楼里做了十几年,岂能因为一点小利就背叛老东家?”
容韫和却仍不笑而不答,转头向老妇道:“大娘,我想借你家厨房用用,可好?”
如果不是自家老头儿叫住这两人,他们早就走了,可不像前几次那些人,威逼利诱,纠缠不清。所以李大娘对容韫和二人倒有好感,瞅了老头儿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笑道:“行,行,来吧。”
傅衡知道容韫和想用事实说话,见李大厨想要跟着去,忙拉住他道:“李师傅,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这个意思就是说,不让看了?
李大厨自然知道厨艺界的规矩,别人不让看,是不能偷窥的,否则就视为偷师。所以嘴唇动了两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见李大娘走了进来,他“腾”地站了起来,急急迎上去,张嘴欲问,可又觉得不妥,只得再坐下。
李大娘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那位公子问我要了几棵白菜,就打发我出来了。”
说完招呼傅衡:“公子喝茶。”
容韫和倒也没让他们等多久,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她便用一个托盘,端了两盘炝炒青菜进来:“你们尝尝这两盘青菜味道有何不同?”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李大厨看了看这菜的样子,不由抬头看了容韫和一眼,眼里满是疑惑。这菜在容韫和这种公子的手里做出来,算是很不错的了,放油盐急火炝炒,菜梗熟透,菜叶碧绿。但看在李大厨眼里,却是不够专业——这位公子拿着业余水平到他这大厨面前显摆两盘炒青菜,是个什么意思?
容韫和笑嘻嘻将筷子分别递给三人,指着摆在最左边的一盘菜道:“先尝尝一盘。”
三人伸筷尝了一口,李大娘先笑道:“看不出呢,这位小公子出身大家,却不想还能做得出菜来,油盐放得合适,火候也掌控得好,不错不错。”
李大厨却用筷子指着那盘菜道:“炝炒白菜的要诀,就是锅热、油多、火猛。你这菜,菜下锅时锅还不够热,油不够多,翻炒时火也不够猛……”
李大娘却瞪了他一眼:“你这老头子,人家公子是读书人,能做出这样的菜来已是极好的了,又不需要去当厨子,你这叽叽咕咕地是干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