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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算着展昭起床练剑的时辰,念一推门出去找他。
天才蒙蒙亮,后院之中听得剑势呼呼生风,不太好上前打搅,她只得远远地站着。
长剑光芒闪烁,剑势如虹,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
剑光流转之间,展昭余光瞥见她,遂撤了招式,转头过来。
“怎么了,起这么早?”
念一这才摇摇头,走上去。
“我有他的下落了。”
展昭神色微变,看了看左右,朝她低声道:“房里去说。”
“嗯。”
命小二送来热茶和早点,念一取了杯子,给他和自己倒上。
“是昨天时音告诉我的,他眼下……在五台山。”
展昭端起茶杯来,却没有喝,颦眉一想,问道:“他从前是什么身份?”
“在我死前,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但是皇上曾有意要提拔他,后来也不知怎么样了。”念一握着杯子,静静看其中的茶水,“现在,听说是佛光寺的高僧。”
以他这样的身份剃度出家,若不是看破红尘,便是另有隐情。展昭虽不愿开口,到底还是轻声问她:
“他出家……可是为了你?”
“为了我?”念一神情似笑非笑,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想不是。”
他淡淡道:“为何?”
“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他能下得了手,心中还会内疚么?即便是,我也不领这个情。”
正如杨逸一样,安安稳稳过了一辈子,行将就木之际突然害怕死后会遭到报应,于是便痛改前非,诚心反省。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自己?总以为得到了宽恕就能被救赎,好像听到她说原谅,死也能死得安心,想想只是掩耳盗铃,骗骗自己罢了。
两人垂眸皆叹了口气,正惊讶地抬头看对方,门外忽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展昭,展昭!”
房门被人一手推开,来者一身白衣如雪,直愣愣地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
“你、你们……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他指了指展昭,然后又指指念一,手指渐渐收紧,一副恍然模样,“我说呢,昨晚上怎么找不着你们,原来你们……!”
他嘴巴太快,展昭来不及解释,又担心他胡言乱语,顺手就把茶杯扔过去。
“别胡说八道!”
念一尴尬地看着他,“我是来找展大哥商量下午的行程的,刚才进来。”
“商量行程?”白玉堂接住茶杯,拉了凳子坐下,“什么意思?你们俩要一起走?”
“我……”她不知怎么解释,忙去瞧展昭。
“其实我们……”
“行了,别解释了。”白玉堂翻出杯子来,冷哼一声,“你们那点把戏,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念一微微一惊,随即望向展昭,眸中带着责怪,“你告诉他的?”
展昭也皱起眉来:“不是。”
“何需他告诉我。”白玉堂喝着茶,不以为意,“五爷我是什么人?用鼻尖想都能明白。”
他慵懒地晃着空杯,弯起唇角,“瞧你这样子,压根儿就不像是来买山庄的,穷也穷得太明显了。老实说吧,是不是偷跑出来的丫头?”
“啊?”她先是一愣,刚准备开口,一旁的展昭忽然不紧不慢的应声。
“白兄误会了,她其实是来此地寻亲的。”
“寻亲?”白玉堂转念一想,猜出些许端倪来,笑道,“怪不得你向那杨老爷子问东问西的,感情是把他当成你亲戚了?”
念一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
“早说么?我们又不会笑话你,几个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来,“拿着。”
“不不不……”念一忙推回去,“使不得,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天下这么大,你要安身落脚,我还嫌这点钱少呢。”白玉堂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说吧,你们商量什么?让我也听听,那个抛弃妻子的你的爹到底是何方人士。”
念一:“……”
显然他已经误会到无法解释清楚的地步,念一找不出理由来圆谎,只得由着展昭给她编了个相当凄惨又令人信服的身份……
“太过分了!”听完之后,白玉堂拍桌愤慨,“你爹怎么是这种人?让你们孤儿寡母在外生活这么久,自己倒好,出家当和尚!”
念一:“……”
“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他猛灌了好几口茶水,愤愤道,“展昭跟着你我不放心,我也去!”
这回,两个人都抬起头来怀疑地瞪着他。
“……你们瞪我干什么?我说得有错么?”
展昭淡淡道:“有你跟着,我才不放心。”
“你少瞧不起人,咱们俩之间还没输赢呢。”白玉堂把眉一挑,“就这么定了,你们等着,我去雇辆马车。”
“诶——”他惯来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转个身就出门了,念一想拦也拦不住。
只听后者一面下楼一面碎碎嘀咕:“这儿去五台山起码十天半月的路程,得多置办点干粮和水才是……”
屋中静默了许久,两人才相视一眼,无奈地摇头笑笑。
午后吃过饭,结了房钱,三人便驾着马车一路往太原赶。
沿途山山水水自不必说,饶的是展昭已加快速度驾车,也走了一月有余,到二月中旬时,他们一行才抵达太原境内。
这日天色将晚,太原府夜里虽不宵禁,但城门还是会闭,寻了一阵没找到地方落脚,展昭便将马车停靠在水边,长亭旁,和白玉堂下了马车,四处寻些干柴来生火。
不多时,柴禾已拾了不少,念一拿出火折子引了火放在其中,慢慢等火烧大。
白玉堂将干柴放到她身边去,拍拍手,望向身后的河水,“你好好看着,我去瞧瞧能不能捞点鱼上来。”
她依言点头,随即将包袱内的馒头翻出来,放在火上烤。
天色渐黑,四周连绵的高山已化作深色,沉闷而压抑。她没来过这地方,尽管知道五台山不在这附近,却也还是闲着猜测,那山会是什么模样。
“念一。”
展昭抱着柴走进亭中,出声提醒她,“馒头该翻面了。”
念一这才回过神,慌忙将树枝转了转,然而那一面还是焦了。
她顿时觉得过意不去。
“……这个我吃吧。”
展昭放下柴在她对面坐下,取出一柄小刀,飞快将焦糊的那面削去,而后递给她。
“谢谢。”
他淡淡笑问,“适才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念一慢慢吃着馒头,“在想佛光寺是什么样子……你去过么?五台山。”
“没去过,我很少拜佛。”
她笑了笑,“我也没去过。从前是懒,现在是不敢去。”
“哎,这北方是要比南边儿冷些。”河边的白玉堂搓着手回来,“水里连条鱼都没有。”
念一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地方给他。
“多谢了。”他随口道了谢,把烤着的馒头取下来,三两口吃完。
“也不知这冷天气几时回暖,明明都春分了,还这么冷飕飕的。”
“早着呢,下月里是倒春寒,估计要等三月底天气才会好。”念一低头喝水,算着时日,春分后十五日就是清明,还有三天。
几人吃过东西,围在火边闲谈说话。
蓦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动静。展昭和白玉堂都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好,当即摁住佩剑,转头看去。
只见亭子外走来个身着短衫的男子,他怀抱包袱,边走边发抖。
“可算是到这儿了,冷死我了……几位,不知可否借个火暖暖身子?”
白玉堂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和展昭一同把念一往后带了带,笑道:“行啊,过来坐吧。”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短衫男子赶紧坐下,忙不迭拿手放在火上,倒抽了好几口凉气,逐渐才觉得全身血液回暖。
“这位兄台……瞧你这打扮,是太原城里的人?”白玉堂好心把水递给他。
“是是是,在下是城内李指挥使家的伙夫,年前家中人过世,办完丧事,过了节,挨到现在才回去。”
瞧他不似说谎,白玉堂倒也放下戒心,仍旧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闲扯。
念一在旁静静看了他许久,伸手扯了扯展昭的衣摆。
他会意地微偏过头,念一才附到他耳边低语:“他肩上趴着一只小鬼。”
展昭并未吭声,只抬眸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自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鬼?”
“像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说着,对面的小鬼便抬头来看她,奇大无瞳的眼眶中还带着血丝。
虽然二小鬼和三小鬼也是孩童的鬼魂,但却没有对方这样邪气森森,念一皱起眉头,感到不适,“我不喜欢它,先回车上睡了。”
展昭点点头,“也好。”
晚上,她睡在车上,展昭和白玉堂则靠在亭中,一夜春风料峭。
念一睡得并不好,半夜里被一串笑声给吵醒,睁眼时,两只小鬼巴巴儿地坐在她旁边。
“你们怎么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不出去逛逛?”它俩唯有夜间才能在外走动,此时如此规矩地坐在车中,倒是稀奇。
二小鬼一头埋进她怀里,“不敢去。”
“不敢去?”
“念一,你听见鬼笑了么?”三小鬼指指外面,一声又一声,不算大也不小,是小女孩的笑声。
她脸色骤然凝重起来,自袖中摸出耳坠,“进去躲躲,这些天不要出来了。”
“哦。”
两只小鬼讷讷地点头,磷火一闪,便钻进了耳饰之内。
眼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打起帘子从车中探出头,暗夜里,四周山峦起伏,更深露重,愈发显得气氛沉冷。
隔了一阵,鬼笑戛然而止。
因为初来乍到,担心对方还会给个下马威,念一只好坐在车门边守着,离辰时还有一两个时辰,这是一日里气候最冷的时候。
她靠着马车,余光忽见亭子里的火即将烧完,而展昭就抱剑倚在栏杆上,火光将他面容晕上一层淡淡的橙黄。
想了想,念一打起帘子钻进车内,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斗篷。
展昭素来睡得浅,耳边不时留意柴禾噼啪的声音,蓦地他在这些杂音里听到一丝不和谐的动静,正要睁开眼,身上却忽然一暖。
“嘘——”念一伸出食指来覆在唇上,示意旁边还在美梦中的白玉堂。
展昭揉着眉心稍作清醒,待得颔首时,却见天色竟如此早,于是朝她做了个口型。
——你不睡?
念一摇摇头,俯身添柴。
见状,展昭忙准备起来,不承想,她却一把将他摁了回去,也学着他做口型。
——你睡吧,我睡不着。
“……”
说着还格外仔细地替他把斗篷盖严实。
展昭无奈地笑笑,只得看着她又坐回火边。
即将三月天了,虽然天冷,草木中却也隐隐约约能听到虫鸣。他闭目一瞬,又悄悄睁开。
念一安静地抱着膝盖蹲坐在火堆旁,满是暖意的火光把她浑身都照得格外温暖,不知为何,这一幕收入眼底,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宁静。
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他合上双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