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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赵晓琪便陷入了美好生活的幻境里。
她每天都与李家晟聊天,甚至她自行编辑了一套聊天流程。
比如:早上7:00起床,她会对着微信话筒说:“早安,李家晟。”他通常在早上九点回复:“赵晓琪,早。”
中午十二点,她会问:“李家晟,你在吃什么呢?”他淡淡地回:“在吃饭。”
她要是锲而不舍地追问:“我是说你具体吃什么饭?”他就很高冷地说:“中午饭。”最后逼得赵晓琪手打出一长串的段子,他才会用文字的方式与她长篇大论。
久了,赵晓琪便明白他不爱说话。想想也是,读书人最喜欢忌口;老子不是在一篇文言文里这样曰乎的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所以,晚上空闲时间极多的情况下,她就聪明地与他“文字对文字”,希望借此拉长两人之间的对白。
然而同一屋檐下的马果佳,对于赵晓琪口中的李家晟多有怀疑。她不忍心见她一头扎进去,就去找她聊天。可到了房间,人家理都不理她,自顾抱着手机玩的乐呵。
“小没良心的。”马果佳无奈地坐床边上,对她采取眼神攻略。
背后传来的怪异视线,严重干扰到赵晓琪与李家晟的对诗游戏,她不满道:
“佳佳,能不能别这么看我?影响我吟诗作对。”
马果佳趁机问:“那个李家晟又不愿意和你说话了?”
“谁说的?我们这不聊着呢!”躺椅上的赵晓琪得意的冲她摇摇手机,见她满眼的质问,不爽地反击,“收起你矫情的敏感。大晚上的,少说话多读书,提高你的修养去!”
马果佳闻言并没有打退堂鼓,事实上她对李家晟的怀疑,就源于“书”、“夜晚”和“沉默”。
喜于夜晚活动的又沉默寡言的人,多半秘密缠身;沉于书本也许就是掩盖某种残缺。犹如她的表哥马寇山。
她抠弄着手指头,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就没怀疑过他是哑巴吗?”
“哑巴?”这二字成功令赵晓琪神情慌乱起来,她像是证明什么似的,翻出他们的聊天记录放给她听:“胡说八道,他有说话的。”
她讨厌马果佳深究李家晟的反常,明明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凭什么她做的理直气壮。
马果佳却认为:爱情里的人都痴儿傻货,她旁观者清。而且李家晟的语音明显像调试过的机器人。
她眼神认真地反驳:“也有说话软件的。”
赵晓琪不自在地握紧手机,她撇开头嘴硬回道:“我编写过那种软件,知道是什么样!你别没事瞎说,他不知多正常。”
“我表哥坐下来时没人当他瘸子,他站起来时人们才知道他断了一条腿!”
马果佳的咄咄逼人,让赵晓琪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她拽起她就往门外推,嚷嚷着:“你赶紧洗洗睡吧!明早儿老大叫你做早饭。”
“赵晓琪!你揪着我的肉了,疼!你放手,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马果佳委屈的想拉开她的手,但怎么都掰不开。
“你们俩吵架了?”秦默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就撞见两人推推攘攘的景象,她和气劝道,“有事好好说,手撕室友这事儿不好。”
话刚落完,门就“哐当——”声被关上,震的秦默擦头的手一抖,“你们俩怎么了?”
“就李家晟那事。”马果佳揉着被拧红的胳臂没好气回她。
“你真把你的想法给她说了?”
“嗯!”
“胆真大,我憋了好久都不敢说。晓琪也真是神经大条,认识他二十多天里都没听他哼一声,不明摆着事儿很怪吗?佳佳,你说李家晟会不会是潜伏在夜里的变态杀人狂?”
“你最近别看推理影片了,省得神经兮兮。”马果佳好笑地白她眼,走回自己的卧室时甩了句,“还有,明早儿我要和表哥上坟,早饭你外面买着吃吧。”
秦默:“........”
门内,一直偷听她们讲话的赵晓琪心情很复杂。她顺着门框慢慢蹲下,双手捧着手机发呆,整个人笼罩在迷茫之下。
原来,不合理的地方经不起推敲。怕是老天借旁人的口来否定她上次的猜想,告诉她:
这个世界,并非所有的安排都完美得刚刚好,你,只不过会错我意。
第四次,朋友和老天都要怀疑他。
她不知为何心口冒出酸涩感,连带着眼睛开始冒汗,独属女孩的脆弱在夜里放大。
她呢喃道:“李家晟,我们见面好吗?”回应她的是一阵死静。黑掉的屏幕犹如漩涡,诱导她陷入彷徨。
爱之深、疼之切啊!
**
天幕浓墨重染,空气稀薄冷冽,月亮隐在乌云背后,星星只几颗亮着。万物在安眠,屋内寂静着。
李家晟坐在书桌前,一本书打开着,他却一边失神地望着眼前冒光的台灯,一边拿食指指尖叩打桌面。
刚刚,赵晓琪微信里问他:“李家晟,我们见面好吗?”
当时,他毫不迟疑要拒绝:“最近工作忙,没时间。”斩钉截铁说“不”的那一刹那,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不安的情绪缠绕心头。
鬼使神差中,他退出微信,随手抽出一本书摆在面前。打开的书页上,一行行、一列列的方块字,规规矩矩地按照整齐的模式排版,它们不着急和他对话,也不试图要求他回复,这稍稍安抚了他害怕的心。
他盯着中间的一行字发呆,后来本应落在书上的视线,竟追逐着台灯的光落到桌面左上角的台历上。那被光照的透亮的日历表,今天的日期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10月13日,农历九月初一。
他习惯把农历新月的开头、24节气还有重大节日标注出来。这样能提醒他日子过到了哪一天;哪一天又该做哪些事。
他突然间抬起食指,一格一格数着上面的日期。“二、四、六、八、十........”
原来,过了今晚,认识赵晓琪就23天了!再过七天,认识她即满一个小月。那天,应该是10月21日——重阳节,父亲会带全家去赏菊,家里也会插茱萸;节后第三天也将迎来10月24日——霜降。
霜降,寒霜降落的日子。这个节气意味着秋季的结束,李妈说习俗上是要吃柿子的,不然嘴唇会裂整个冬天。她常看着他念叨:霜降吃丁柿,不会流鼻涕。家晟,记得吃啊!
柿子他不爱吃,果肉黏黏的有些恶心。就怕那天,李妈会命哥哥盯着他吃几颗新鲜的。
李家晟光想都觉得心累,他拉开抽屉从糖果盒里捡出一粒咖啡糖,用牙齿撕开包装把褐色糖块塞进嘴里。霎那间,苦涩加染甘甜的味道席卷味蕾,暂且压下记忆中古怪的味道。
他摸摸边儿上的手机,凝眉疑惑自己对“见面”的胆怯:
为何不敢见赵晓琪,为何只敢与她在深夜交流?是自己不适应白日的喧嚣,还是自己热爱晚上的安宁?
他再闪闪躲躲的,赵晓琪会觉得他是个怪人。
正在他思索间,手机发出“duang-duang-duang”的消息声,他重锁眉头划开手机,发现不过是那款说话软件提示更新,他舒了口气。犹豫两秒后,他选择关机。
纵使说话软件再厉害,都敌不过人声的自然。平日里,他必须很小心绕开长句子,以免引起赵晓琪的怀疑,如今,他有些疲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烦躁感加深,他忍不住嚼烂口中的糖,听到耳骨传来的“咔擦、咔擦”牙齿咬碎糖块的声儿,他感觉到了发泄的快感。
“零落成泥碾作尘”,别样的残忍。
他吞咽剩余残渣,舌尖卷起,开始清扫齿壁和齿缝中的细小颗粒。就在舌尖无意中抵住上颚,状似发“啊”音时,他猛然一顿:赵晓琪以为他会说话。
这个认知,吓得他咬到舌头。被撕咬的疼痛立刻冲撞神经系统,大脑下令伸出舌尖,让他像条狗似的,用晒舌头的方式驱散脑中的疼痛感。
痛感唤起他的自卑,他终于知晓他的不安:至始至终,赵晓琪都不清楚他是哑巴。
若是谎言被拆穿,他将面临她的审判。她会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当会说话的骗子?”不对,她本性善良,真正的反应该是这样:
先是怜悯地望着他,然后握紧他的手说:“李家晟,你好可怜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为我以前的莽撞道歉!”
比起前者,她的同情和她的疏远更令他难受。
依如往日种种。
他不自觉曲起指关节叩打桌面,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心腔。那“咚咚”的响音,在静谧的黑夜里转了个弯,落到耳里竟振聋发聩!空出的左掌也纠结成拳,就差狠狠砸落下去。
他本就是怪人,还在自欺欺人!冼阿姨说的对: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正常孩子交朋友。别人不另眼相看就不错了!
所以,赵晓琪,她.........
李家晟痛苦得埋在桌面上,深深的无力感刺进心腔,扭曲了温润如玉的脸庞。他从肘间瞄到旁边黑屏的手机,忽然觉得它张牙舞爪的像只蟑螂。
多么恶心!蟑螂就该被厌恶,就该被踩扁、被碾碎。
他挥手把手机扫落在地,而又开始憎恶亮着的光!光能把这世间所有的瑕疵都照射出来,令万物无法隐藏。他生气得关掉台灯,任由自己被黑暗笼罩。仿佛这样,他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