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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邻镇有一家人家嫁女,新郎官用大红花轿抬了新娘子回家,途径一座小土山时,先是罩轿子的大红彩绸被一阵大风刮跑,轿夫们追也追不上,道了一声晦气,再抬起轿子时,轿扛“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这下没法再抬轿子,只得请新娘子下来,叫新郎官另找了一顶寻常轿子来。谁料新娘子才一坐进去,又来一阵怪风,将这轿子的绫罗帷幕被风刮得呼呼作响,四个轿夫合力也走不动。
轿夫当中便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道:“今日倒古怪得很。看来是走不了了。回去罢!”于是,一路将新娘子又抬回了娘家。
去新娘子娘家吃酒席的人诧异得不得了,还以为是被新郎官退了亲。新娘子的父亲听闻个中缘由后,当即哭道:“女儿啊,你难道忘了么!你的娘亲就葬在那个小土山上啊!定是你娘亲舍不得你出嫁,才想着法儿留你的啊!”
众亲戚朋友听得眼热心酸,唏嘘不已,都要去拜一拜新娘子的娘亲,便随了花轿一同上了路,那座小土山时,怪风果然又至。新娘子下了轿子,同新郎官两个抱着一堆纸钱香烛,上山找到了娘亲的坟墓,二人恭恭敬敬地跪下为娘亲磕头,焚了纸钱,重又下山上轿,这下再也无风,一路平安无事地抬到了新郎家。
东升与东风听得唏嘘不已。青叶眼睛痒,尽情地揉了一把,又嗤了一声,嘀咕道:哪里有这许多神神怪怪的事,都是骗子。
那桌客人又说道,近日清净寺的方丈主持夜观天象,察觉位于京城上方群星光彩异常,其中一星甚明,其大如斗,散五色光芒,少时光芒大盛,直冲紫微星而去云云。最后一个老者归结道,只怕不久要变天。话才一出口,即被同桌醉得不甚厉害的人嘘了几声。
青叶站得腿酸,才要到后厨坐上一坐,忽然见门外进来一个客人。客人是个年轻男子,身形消瘦,一身旧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面上气色也不太好。那人收了油纸伞,小心将伞靠在门内,又在门槛上蹭了蹭泥,这才进来,挑了一张空桌子做了。青叶站直了身子,上前招呼道:“好一阵子不见了。”看了看客人的脸,又道,“看着倒清减了许多。”
那年轻客人道:“前一阵子着了凉,受了风寒,病了一阵子。一直养病来着,许久没能过来。”
青叶点点头:“今日想吃些什么?”
客人道:“小菜随意上两个,要个红烧肉,一直想吃你烧的红烧肉来着,想得不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酒不要,来壶浓茶即可。”
青叶点头,提滚水泡了一壶酽茶,拿了一个茶碗,一并送到他的桌子上,再回后厨备菜烧菜。巧的很,上一桌客人也要了红烧肉,因此炖好的五花肉还有一盘,倒不费工夫,只需再炒冰糖上色炖煮一时即可。不一时,那客人的菜俱已上齐。他便拾了筷子慢慢地吃。青叶见他吃的香甜,心里也觉得高兴,便上前为他倒了碗茶,问道:“如何?红烧肉可还合口?”
客人向她频频点头,面上笑的心满意足,抬手掩着嘴,说道:“自然,那还用说。”他看着落魄,一举一动却文雅得如教养良好的大家子弟。
东升东风吃着饭,竖着耳朵听那群醉醺醺的客人谈古论今,不知不觉间,将那一壶酒喝得精光。新来的客人用罢饭,招手道:“掌柜的,请为我会账罢。”
青叶问:“这就走?”
客人道:“这就走。”
青叶转身进了后厨,从身上摸出钱袋子来,笑问菊官:“姨嫂,你可想要银子?”
菊官自然想要。青叶便又笑道:“想要也成,只是你得为我做一件事。”
东升酒喝多了口干,灌了一壶凉茶下去,忽然就觉得肚子里有些不好,赶紧找了伞往门口茅房跑。东风独自一人在柜台内坐着。菊官扭着一身肥肉来柜台收拾他与东升的碗筷,收拾时,一个不小心,一只饭碗掉到地上,一声脆响,摔个粉碎。菊官赶紧弯身去捡碎片,柜台内地方小,转不过来身,兼之菊官体胖肉多,东风被挤到角落里动弹不得。
菊官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捡了碎片抬起身时,东风只觉得她喘的带有隔夜韭菜味儿的热气都喷在自家脸上,忙侧身将脸扭开。谁料菊官忽然伸手拧了一下他腰窝上的肉,笑嗔道:“小鬼!你才多大,竟然也敢占我的便宜。奶--子都叫你给碰到了。”
天地良心,明明是她自己用奶--子蹭他的后背,东风回身看她胸前衣裳上两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奶水污渍,一时间面红耳赤,眼珠子发直,说不出话来,心里只盼着东升赶紧拉完,好快点死回来。
菊官见他不语,只盯着自家的胸-口看,忙用既肥且短的小肉手掩住胸口,口中喳喳笑道:“小淫贼!你还贼兮兮地盯着老娘的奶--子看?没看过奶--子么?有你这样的小淫-贼么?”伸手去掐东风的腮帮子,“我叫你看!我叫你看!”
东风还顾着脸面,不敢大声叫喊,只压着声音低吼:“谁要看你?谁要看你?丑八怪!老太婆!”
菊官恼羞成怒,半真半假地去拍打他。因她是褚掌柜的姨嫂,又是女子,还带着几个小孩儿,东风也不好对她动粗,只能抬手抵挡。二人的这一番动静早已惊动店堂里的那桌醉汉,醉汉们见有热闹看,纷纷围了上来。
等东升拎了裤子从茅房里跑回来时,东风还在与菊官纠缠不清,一堆人围在柜台前,喝彩的也有,嘻嘻哈哈劝架的也有。
东升也不去管这一堆人,径直冲到后厨里去,后厨里四个女孩儿正围成一圈吃零嘴儿,一个最小的男孩儿则蹲在地上摆弄烧火棍。褚掌柜的却不见了踪影。
东升眼前一黑,心道,娘的,天要灭我。
秀一与青叶一前一后走在七里塘镇长长短短的雨巷里,秀一撑着油纸伞,青叶紧跟在他身后。秀一将伞倾向青叶,自己的肩头淋湿了一大片。二人走了许久的路,秀一问道:“你店里坐着的那两个人是侯怀玉派来的?其中有一个看着面熟,我同他交过手,武艺相当了得。”
“嗯,说我是犯人来着,要带回去拷问。”
秀一回头看她一眼:“世上可没有这样对待犯人的。”
“嗯,不用你说也晓得。他……那个人不怀好意。”青叶难堪,不愿再提此事,遂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等了你许久。”
“我说了来找你,必然回来找你。”
“伤都好透了么?”
“嗯。从前即便是寒冬腊月里也敢下水游,游多远都不在话下。如今年纪大了,又受了伤,便觉得身子大不如前了,才游了几里而已,上岸就得了风寒。连睡了好几日才养回来。”
青叶默然,良久又问:“咱们怎么走?”
秀一的声音里这才有了些许的快活,道:“我已找好了一艘稳妥的船,后日八月十六启程。恰好侯怀玉也将启程返京,料想他再也顾不上来捉拿咱们。在那之前,咱们先躲起来,再去采买些路上所需物什。这一去,路途遥远,快也要两三个月,路上若是不顺,遇着风暴,那就不好说了,半年也到不了。”
“不会被结月润的爪牙找到?”
他回头看她一眼,握住她的一只手,把她往伞内拉了拉,道:“放心,我至今也没听到他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都不在了,哪里还会有人为他寻仇。”话说完了,却没有放下她的手。
青叶由他牵着手,点点头道:“咱们去哪里?也不会被那个人找到?”
“不会。去我老家日向国,我老家在萨摩藩日向国一事便是义父也不晓得的……日向国听说过么,穷地方。”顿了一顿,又幽幽道,“你只怕还不晓得我的本姓是米山吧?我家虽然姓米山,却时常吃不饱饭。我爹娘带着我讨饭讨了许久,后来实在养不活我,才把我卖了的。说起来,我也是为了吃一口饭就改了姓氏……”
青叶笑:“你晓得我是想气死结月润才说那些话的。今后咱们改回来,还是姓米山吧。”
秀一脚步一顿:“咱们?米山秀一,米山青叶?”
青叶抬眼看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嗯。米山青叶。”
夜雨下个不住,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二人静默,于这寂寥冷清的雨巷内静听各自的心跳声。
秀一忽然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我家贫,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再回去,既无田地也无房屋,将来一切只能靠咱们自己了。我去做苦力,或做渔家翁,要是养不活你,可能你也要找点事做补贴家用才能吃饱饭。跟着我要吃苦受累,你可要先想好了。米山青叶。”
青叶道:“给富人家做帮工也好,开小酒馆小饭馆也好,都不在话下,小菜一碟。米山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