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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卿是皇城十里外牡丹镇上有名的绣娘。
听闻年轻时曾进过皇宫给宫中的人做过绣品,当年,她仿着国君的妙笔丹青,领着司制房的绣娘仿圣德皇后的凤容绣成举世无双的若神图,一度名震皇城,可见绣花针的功夫极好。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就被宫中赶了回来,再也不准踏足皇城。
谢小卿家中无父无母,一个人靠着给人做些针线活,倒也能聊以度日。
凡是情人相聚的桥段,定会有杏花微雨相随。
这场雨下得极其得缠绵动人,如肠断时落的泪。白皙灵巧的手执着桔黄色的竹骨绸伞聘婷而来,绣花鞋上沾了些许雨迹,湿了鞋面。
娇娆的黄衣美人正是那名震京城的谢小卿。
端庄舒雅,温婉动人。
拱桥的影子映在水面上,拼成个圆满。她停在桥中央,秀目痴痴望着一江波水,眉目中蹙出些哀愁。
这样的微雨,这样的石桥,这样的油纸伞,还有这样婉约的女人。若是来相会的人是一个潇洒倜傥的书生公子抑或着纵横沙场的盖世英雄,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只可惜来相会的,是一只鬼。
黑衣纱帽,小鬼藏在桥头的古柳树后,枯骨的手抓着树干,似乎能硬生生抠下出一块树皮。
“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吗?”谢小卿对着一天江雨,差点哭出来,“还要等多少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韩深,这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能够让我等?”
韩深始终都不敢露面,这副样子,怎么能去见谢小卿?
“韩深,你在这人间游荡的也够久了。”一直手忽然抓住了韩深的肩膀,从柳树枝儿条中闪身而出的是步黎。
“步大人…不…仙君…”韩深有些哽咽,“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就离开,我不会伤害她的,请仙君放心。”
步黎作了嘘声,按着他肩膀的手暗暗运足了仙法,源源不断地输到韩深的体内。韩深从衣袖中露出的枯骨手慢慢变得红润饱满起来,纱帽下的脸似乎也起了变化。
步黎说:“半个时辰,我只能续你半个时辰的命。我已召了黑白无常前来,半个时辰之后便往生去投胎吧。”
韩深撩起纱帽,露出一张算得上出众的脸,眉宇间还有往日的坚毅。他眼中似乎着泪,跪在了步黎的面前,道:“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去吧。”
纱帽掉落在地上,被微雨濡湿,风稍稍扬起了一角。
韩深几乎是飞奔上去的,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卿卿!”这漫天的雨和这阶阶拱桥仿佛都堕入了一个梦境,一个长达二十年的梦境。
谢小卿回身,便看见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站在了桥头,泪早已盈满了眼眶。攥着伞骨的纤纤手极其苍白,她甚至移不动一步。
伞骤然落地,在桥上打了个旋儿。
走近的韩深有些不知所措,又紧张又慌乱,若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这时他最该做的就是将眼前的姑娘狠狠地抱在怀中,然后来一个极尽缠绵的吻,以诉十年的相思之情。
很明显,韩深没有脑子。
他颤颤巍巍地将伞捡起来,然后撑在了谢小卿的头上,细细望着谢小卿的容颜,许久才说:“别着凉了。”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谢小卿的声音有些哭腔,“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你了,隔了那么久,我往窗外远远地看一眼背影,我就知道是你。韩深,你是来接我去青州的吗?”
韩深却无法开口告诉她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知道他该告诉谢小卿,让她不要再等下去了,找个疼惜她的人嫁了吧,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清丽动人的谢小卿,让他怎么放得下?
见他不说话,谢小卿继续问,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当初你走的时候说要跟着常安王建功立业,如今他已成了当今圣上,我以为你被封了爵位,不愿意再要我…”
“怎么会呢?”韩深心疼地单手拥她入怀,难受得厉害。
“我去宫中打听你的下落,有人说你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闻言,韩深的身形狠狠一震,搂着谢小卿的手越来越紧。
谢小卿又哭又笑:“我就觉得不可能,你答应过我的,就算哪天你要离开我,也一定会告诉我。你都没有告诉我,怎么会死了呢?你看…我就知道…你一直重诺,现在你回来了…”
“对…回来了…我回来了…”韩深忍不住地哭,“卿卿…我回来了…”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细风微雨,相思断肠。
步黎看得有些神伤,刚想转身去一旁的小茶馆里喝杯茶缓缓心情,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穿云枪抵着退了好几步,一下抵到墙上。
楼轻侧眼睥睨了一下桥上的两人,又转眼看向了步黎,道:“那日是你故意放走这个鬼魂的。”
步黎伸出三根手指发誓,道:“天地为鉴,我真的是被他挟持了,如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他贵为仙君,自知这所谓的天打雷劈全是神仙搞得鬼。
哪知便在这时,从云深闪了一道白光,惊雷乍响。谢小卿往韩深的怀中扎了去,这一边的步黎整个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楼轻笑了声:“老天都看不惯你。”
步黎能在竹林中跟踪了他们一路,楼轻将他从竹子上打下来时就知他身手不凡。在与韩深对阵的时候,步黎吓得腿软,又何故在开始的时候扑上去?
楼轻不傻,早就看出这其中的猫腻儿,故将计就计,想看看这钦差大人究竟想做些什么。果然,步黎早就掌握了韩深的行踪。
步黎惊魂甫定,稍稍喘了口气,苦着脸说:“好吧好吧,我是故意的。这个小鬼名为韩深,二十年前跟着常安王起兵造反,不幸死在了战场上。最近也不知怎的,忽然法力大增。他没有作恶之心,顶多就是肚子饿偷吃了几只鸡,他游荡在人间二十年,就是想跟谢小卿道个别。”
步黎将穿云枪推离了几分,求道:“楼轻祖宗姑奶奶,您也看到了。我知你除魔心切,但也得通点人情不是?要不是我,你得错杀多少好人?这份恩情呢,我是不图回报的,但如果你非得要以身相许,那我还是会接受的。”
“以身相许?”楼轻眯了眯眼,又将穿云枪按了回去,恰好抵住步黎的脖子,卡得他直伸舌头。
“咳…楼轻祖宗…姑奶奶…”步黎推着穿云枪,似乎比不上楼轻的手劲儿,怎么都推不开。他指了指楼轻的身后,楼轻警觉地向后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以为步黎是在诓他,手下的穿云枪压得更紧。
步黎扒着枪杆,从怀中掏出一个符咒迅速在楼轻眼前烧成了灰,他说:“姑奶奶,后面!”
楼轻再回头一看,就在她身后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楼轻反应十分迅速,抄着穿云枪就扫了过去,可是却并没有打到。
“楼…楼将军…仙…仙君!”黑白无常赶紧给两人行了礼。
楼轻疑惑地看了步黎一眼,这个人是仙君?步黎自知不妙,绝不能暴露身份,冲着黑白无常挤眉弄眼道:“你们怎么老是说我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啊!我都说了我不是!我是人!人!你们懂吗?”
黑白无常愣着看了步黎一眼,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虽不明详情,但也意会到秋离不想暴露身份,直道:“今日我们兄弟二人便是来索韩深的鬼魂,想不到竟在这里碰到楼将军,还有…文曲星君…”
楼轻做神仙时不少见这两位黑白阴差,故还算得上淡定。步黎亦悄悄放下心来。黑无常说:“我们兄弟二人还有一个牌局要赶,现下就锁了韩深回地府交差,便不打扰楼将军和文曲星君了。”
步黎不乐意:“还没半个时辰的,赶你大爷的牌局,在这老老实实地等着。”
白无常苦脸道:“是转冥王的牌局,小的…小的不敢迟到…”
楼轻听到转冥王的名字,淡然的面色一动,欲言又止。步黎道:“你迟到了顶多会被扣个俸禄,但你要是敢早半刻,我就把你的命扣下。”
步黎又觉得话说重了,一个善解人意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这么凶神恶煞地威胁阴差,只能喏喏道:“是楼姑娘就把你们的命扣下。”
黑白无常都小退一步弓了身,表示不敢造次。楼轻怔了片刻才问:“尊上她可好?”
黑无常俯首道:“尊上一切安好,而且帝君已经醒来了,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天界。”
“天界那些人可还找他们的麻烦?”
黑无常摇头:“他们不找天界的麻烦就已经是好事了。”
我捏着生死卷宗,再用手指点了点宣纸,给舜苍说:“记!黑无常范无救,一会儿本尊一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麻烦。”
舜苍顿了顿,侧首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提笔写下“黑无常”三字。
柳丝愁,不系风雨。步黎黯了眼眸。楼轻将手中的穿云枪握了又握,她压着声音说:“不要将见过我的事告诉他们。”
黑白无常皆疑惑地对视一眼,却不敢再过问一句,全都点头应下。
我不明白,楼轻为何不肯见我,在这三千年间,秋离也未曾来地府找过我。
三千年前,在我和舜苍走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