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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剑魄(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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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离在丹山抱着小兔子跑了很久很久,跑到体力不支,跑到天光乍晓,然后他发现自己在丹山迷了路。大悲的是他一直不识路,大喜的是他只识得一条路。

    跌跌撞撞了数次,在但山里兜兜转转了数次,他终于觉得有一条路是熟悉的,遂就顺着走下去,找到了楼轻的家。

    楼轻的徒弟张大侠一夜未眠,他也曾出去好几次寻找楼轻,皆是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便倚着门框等着。楼轻没有等到,等到的是一个青袍佳公子,从密林深处窜出,重叠的光影下,就像乘风而来的仙人。

    他怀中抱着一只兔子,踉跄地走到了张大侠的身边,扶着门楣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张大侠连忙扶住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怎么了?”

    秋离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锭金子,塞到了张大侠的手中,道:“有人追杀我,带我出山,这些钱全是你的。”

    张大侠沉着片刻,拧着眉说:“这里荒僻,寻常人找不来,公子大可放心。我看公子面色苍白,你先留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会护你周全。”

    秋离道:“我必须离开这里!”

    张大侠也有自己的坚持:“我师父还没回家,我必须等她回来。”

    秋离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将手中的兔子往张大侠面前递了递,说:“看到了吗?你师父在这里,快带我走。”

    张大侠面目冷峻,起了怒气:“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出言辱我师父!”

    秋离叹了口气,将楼轻的银梨穿云枪变出来给张大侠看,以此为证。

    张大侠跟在楼轻身边很多年,对这样的法术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的关注点是:“你怎么会有我师父的枪!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你个榆木脑袋!”秋离已经无力辩解了。他倚着门框坐下,脸色苍白得吓人,胸膛起起伏伏,神志也开始有些不清楚。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对张大侠说:“你师父遭妖道暗算,被变成了兔子。我必须带她去魔族地界求一个人,我不识路,必须由你带着我去。”他知道往哪里走,却不知怎么走过去。

    张大侠瞪眼看着秋离怀中的兔子,讶然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楼轻的声音蓦地响起,吓得张大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转天看了一周都没有找到楼轻。

    “别找了,我在这里。”小兔子从秋离怀中蹦了出来,在张大侠的脚下蹦了一圈,说,“听他的话。”

    张大侠整个人都愣了,“师…师父?”

    秋离在看到楼轻能说话的那一刻,唇畔微微一笑,然后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不省人事了。为广元道人受了那一次重击,又在丛林中跑了那么久,若不是因为楼轻,秋离早就倒地不起了。

    张大侠背着昏迷的秋离,楼轻在前面一蹦一蹦地引路,三人离开了丹山,赶往了魔界地域。

    秋离带着楼轻跑了,让广元道人的计划打了水漂。

    最近皇宫里一直在抓道士,妖怪横行的传言在皇城闹得是风生水起,广元道人言自己找到了作乱的妖怪,将人界的除魔师联合起来一起追杀楼轻。还有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也参与其中,那些被楼轻伤过的恶妖也被鼓动着去追杀楼轻。

    三股势力的围剿,几乎将楼轻一行人逼到了绝境。楼轻形为兔子,不会法术也无法施展武功,秋离受了重伤,不能再用仙术,勉强清醒着却只能跑路。这一路上,唯靠张大侠对付那些追杀的人,对付下来也渐渐不支。

    如此下去,怕他们还没到魔界,就要被杀死了。

    但关键时刻总有关键的贵人出现,这似乎成了一条逆袭的定理。

    秋离抱着兔子,在张大侠的引领下入了一个竹林,青竹茂盛,绵亘了数十里,清风掠过时能听见竹叶的轻响。

    张大侠身上的伤口已经不计其数,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三人在竹林里跑了很久,但无论怎样都跑不到头,周围的迷雾之气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张大侠才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张大侠皱着浓眉,急道,“按你所说,过这个竹林便可见浩渺的江河,只需破了结界便能进入魔界,为何怎么都走不出去?”

    秋离说:“是魔族布下的迷障,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他捏着楼轻小兔子的耳朵,叹息了一声:“在这等吧,我以仅存的法力捏了信鹤给千冢,若她能收到,应该会找到我们的。”

    “秋离,不要再捏了。”能听出楼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三人在竹林中等了一天一夜,张大侠将仅剩的粮食都给吃完了,如今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执拗地没说。

    秋离还是仙人的体质,尚能支撑几日。他给楼轻喂了几根胡萝卜,摸了摸她的头和身子上的毛,笑着说:“阿轻,你这时候真可爱。”

    逃跑多日,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如今终于有时间说话了。

    楼轻冷着声说:“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又为何骗我?秋离,你看我傻子一样念了你那么多年,是不是心里很开心很得意?所以才不愿以真面目见我,想看我怎么窝囊?”

    秋离席地而坐,望着楼轻,回道:“阿轻,不是这样的…你担着记忆只会阻了你的成仙之路,你不能老是记着以前,总要向前看…”

    “关你屁事!”楼轻骂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跳到秋离身上,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指。可秋离躲都没躲,任她咬。

    “阿轻…”

    “不要再叫我阿轻!”楼轻松了口,怒吼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离他很远。

    秋离抿了抿唇,却乖乖地听了楼轻的话。

    张大侠看二人的眼光有些复杂,兴许是觉得自家帅气威武的师父竟也有耍小女子脾气的时候,有些唏嘘感慨吧。但复杂归复杂,可他还是有些饿。

    忽有异响在四周响起,声音的范围极广,让人辨不出方向。张大侠提剑站起来,警觉地打量着周围,已经做好了攻势。

    有紫芒从半空中流泻而出,如纷扬而下的紫罗兰花瓣,落了一地的芬芳。从重重紫晕中缓步走出一个女子,身姿窈窕娆人,绣着娇花的鞋面似能踏出莲来,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身后舞动着庞庞九尾,蹁跹的紫纱罗衣在这清雅的竹林中艳丽无比,就像在水墨画中添了一朵灼灼欲燃的绝色牡丹。

    “是妖怪!”张大侠吼道,闪身挡在秋离和楼轻的面前。

    紫衣女子脸上带着面纱,唇畔溢出娇俏的笑声,纤纤玉指一点,便将张大侠手中的阔剑弯成了极为诡异的弧度,她笑着说:“可不能将剑对准一位姑娘,太不解风情了些。”

    秋离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来了。”

    张大侠面色怪异,眼睛飘忽在秋离和紫衣女子的身上,显然一头雾水。

    秋离知道张大侠被吓住了,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妖怪,魔界的统领千冢。”他又看了看千冢身后的九条尾巴,道:“你也总不能一出来就吓唬人家。”

    千冢见面纱摘下,眸色流转着媚人的温柔,丹唇黛眉,容颜入画都让人觉得七彩丹青不够妖娆。

    张大侠没想到魔界的统领会是一个这样的…美人儿…

    千冢轻笑着将尾巴收起来,缓步走近了秋离,道:“楼轻呢?怎么不见她?”

    秋离指了指身边的兔子:“在这儿。”

    千冢笑意愈发的深,原本只是站着便已让人移不开眼睛,这般俏笑只勾得人心痒痒。她含笑看着小兔子,用极其温软香侬的声音道:“楼将军,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可爱了不少。”

    “废话少说,快把我变回来!”楼轻吼道。

    千冢将小兔子抱在怀中,软软的酥胸有意无意地蹭着小兔子的毛,玉指在小兔子身上戳了又戳,笑道:“别着急嘛,人家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张大侠把脸别过去,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以防有血流下来。

    “千冢,你把那啥…那啥给姑奶奶移开!移开!”楼轻气急了疯狂挣扎,却让千冢笑得更开怀。

    “楼轻,那啥…是个什么东西?”千冢问。

    楼轻:“…”

    秋离哪见得了楼轻被如此欺负,伸手就抓住楼轻小兔子的耳朵给掂到自己的怀中,侧了侧身将楼轻护在千冢看不见的地方:“千冢,你别太过分啊!”

    千冢拉了拉自己半露的衣领,娇笑道:“我跟楼轻叙旧,你掺和什么?”

    “赶紧给她变回来!”秋离说。

    千冢不再戏言,拈起兰花指,将聚起的紫芒轻轻一弹,变成小兔子的楼轻逐渐恢复了原样。

    一如当年,淡眸冷肃,眉目英秀。秋离恭恭敬敬地奉上银梨穿云枪。张大侠连忙走过来,仔细查看着楼轻,敬道:“师父!”

    “多谢。”楼轻接过穿云枪,可话是对千冢说的,“待我回去杀了那个妖道,再回来跟你喝酒。”

    “不行!”秋离拦到楼轻的面前,阻止道,“你不能杀他。”

    “我想杀就杀!”楼轻将秋离推开,秋离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便倒地不起了。楼轻以为秋离在装蒜,冷眼道:“别给我装死,这些伎俩,你三千年前都玩了一个遍了。”

    千冢走过去探了探秋离的脉象,她微微皱了眉,一双狐狸眼若隐若现,将秋离全身打量了一遍,沉声道:“楼轻,他真的要死了。”

    “什么!”楼轻惊得不行,赶紧跑了过去。她蹲下身拍了拍秋离的脸,却冰得她的手狠狠地缩了一下。

    “秋离。”楼轻喊着他的名字,“秋离!”

    千冢说:“他凝成的剑魄本就十分脆弱,现在已经被击碎了。我没有办法救他,你必须带他去找尊上,尊上那里有神梭,能将魂魄缝合。”

    楼轻拉着秋离的胳膊就将他背了起来,然后俯身捡起地上的穿云枪,对千冢说:“千冢,再帮我一次。我没有了法力,那些除魔师和恶妖,我已无力应付,你能不能帮我把秋离送到地府?”

    千冢轻轻摇了摇头,说:“楼轻,我是魔,私自篡乱你的命格易让你堕入魔道。而且我发过誓,在大仇未报之前绝不去地府面见尊上。不过我会帮你对付那些除魔师和恶妖。”千冢的玉指拈起一滴光露点在两人身上:“这会帮你穿过冥界的结界,不为阴气所伤。”

    “足够了,多谢!”楼轻微微躬了下身。楼轻走出去没两步,张大侠便唤住了她,“师父!”

    楼轻侧了侧头却没有转身,她对千冢说:“这是我的徒弟,烦请你将他护回人界。”

    “让我跟着您一起去吧。”张大侠跪在地上,神色坚毅,“徒儿一定以命相护秋公子。”

    楼轻驻足了很久,冷冷吐出了一句:“谁要你的命,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张大侠黯了黯眸,整个人有些颓然,“师父…”

    天尽头有微云寸寸,寸寸皆断人心肠。

    嫩青的竹叶飒然而下,落在张大侠的肩头,掩住了他掉落在地上的阔剑。张大侠鼻子有些酸,喉咙梗着难受,说不出话来。

    楼轻擅枪,却在剑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楼轻第一次教他剑法,三尺长的阔剑将山崖上流转的云雾挑开,崖边招魂铃作清响。身姿矫若游龙飞舞,却招招致人性命。

    之后她扔给他一壶酒,自己也是抱着酒壶就喝,一点都不像个姑娘。

    那时楼轻就告诉了他:“纵然你立誓跟我学一辈子的剑,可你的一辈子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光阴,除了学剑,你还有很多事能做。况且明月圆缺人间聚散,本就是常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从一开始楼轻就教给他的道理。

    千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望着竹林深处青叠影,“你真是她的徒弟?”

    张大侠点了点头。千冢说:“那她对你挺好的。”

    张大侠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