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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所受的伤要比我想象得糟糕许多,从舟卿仙宫回到弄星厢房后,我只觉全身酸痛,趴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连梦都没做,睡得很沉,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
能找回清醒的意识是因为舜苍的到来。实际上我不敢确定是他。
我迷迷糊糊看见厢房的门被推开,黑袍带风,沾着云中雀的香气。进来之后,他立在那里很久很久,说:“还在睡?”
我惺忪着眼,他的轮廓还有些模糊,只能哼哼唧唧地应了声是。
“为何失约?”他的声音犹如料峭的春风。
我尚不能找回意识,恍惚回答道:“很累,不想再找了...”
“知道累了?”他凉薄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额头,一寸一寸掠过我的脸廓,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如艳阳天里最浓丽的风,说,“知道就好,他本就不配。”
我没有力气再回答他的话,只觉手脚酸软,如漂浮在云端,一时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苍劫帝君怎么会因为我的失约而亲自找上门呢?
我确定这是虚幻的,神思一松,又陷入黑暗当中。旧伤添新伤,自我有神识开始,就从未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能再恢复意识。期间断断续续的几次,我能听到有人同我说话,我在朦胧中能看到他极为好看的唇形启启合合,却没能听清他说些什么。神思不定的时候,我能感觉唇上覆了什么极为柔软的东西,入口全是苦涩的药汁,苦得令人难受,但却想要更多。
我觉得自己从云端掉了下来,本能地去抓什么东西,但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我神志不清,说话有气无力:“我会死吗?”那时我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什么托住,终于不再往下掉了。发热的额头上似乎拂过凉凉的风,之后我听见了回应:“不会,有我在。”
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阵心安,神思渐渐放松下来,似乎再次被卷进黑暗的漩涡中。
再次醒来是因我听见悠长的鹤鸣,萦绕在耳畔而不散的是涓涓入心的琴声。空气中掺着安然香淡淡的气味,应是从窗外吹进来一阵舒风,让我的神思清醒了不少。
我听见书页翻卷的娑娑声,缓缓睁开了眼。我尚不知身处何地,只是耳边的琴声未止。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起来,琴声戛然而止,紧随着一人低沉的声音:“醒了?”
我循声望去,书案上置一把古色的琴,修长的手指覆在琴弦上,压住最后的颤鸣。他就坐在案后,白衫外拢着藏青色的外袍,极为素净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有难以言语的风姿。他走过来时,眸间流转着淡淡的光华,全都凝在我的身上。
“帝君?”我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端了一盏茶给我,而后坐在床榻边。我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发干的喉咙舒服很多。舜苍伸手理了理我额头上黏湿的发丝,低声说:“看来药仙君的药还有一些用处,现在身上还热不热?”
我摇摇头,尚没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舜苍说:“那就好。”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我...我怎么在这儿了?”
“自己做的孽,全不记得了?”他接过已经空了的茶盏,眉眼淡寒,“为了炼丹,你都能押上性命么?”
我身上的旧伤新伤交叠已久,如今病来如山倒。听他这样的反问,我有些心虚,只道:“麻烦帝君了。”
“是挺麻烦的。”舜苍丝毫不谦虚,说,“本君日夜不休地照料你,你该如何回报?恩?”
我睁了睁眼,显然没想到苍劫帝君会这样...不谦虚。我愣住,没对上一句话。
他勾唇而笑,不再刁难我,说:“好好在这儿养伤。”
“...不用,我这就回魔宫了。”
在这儿总能想起君禹...我实在不愿再想他,我虽然放了那么绝的话给他,但还没能断干净自己的心思,面对君禹尚不能泰然处之。如此躲着他也好...
舜苍长久地没有回答,起身将茶盏放回桌上。他轻描淡写地瞧了我一眼,说:“你要带着这一身伤回去么?”
舜苍真会拿捏人的死穴。
我:“咳咳...那叨扰帝君了。”
我必不能这副样子回去,徒让父君担心。我架不住父君问东问西,万一让他知晓我是为了炼丹才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定然是少不了麻烦的。
舜苍走到一个镂雕的高几旁,拿起其上方方正正叠着的外袍。我拢了拢自己的领口,看着搭在他臂弯处的衣袍,觉得甚是丢人。我什么时候平白无故地被剥了衣服?
他将我的外袍披在我的肩上,轻声道:“袍子已经洗过了。莲泽宫不比仙界的其他地方,这里稍寒一些,如若还冷,你就穿我的袍子。”
“啊?”我怔住,仿佛出现了幻听。穿...穿他的衣服?那还能出去见人么?我赶忙摇头说:“不用,我不冷。”
他又问我:“还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怯怯地问了句:“能喝酒吗?”
“不能。”
我:“...”
我留在莲泽宫休养了好几日,身上的伤也在慢慢恢复。
莲泽宫中没有一个仙使,清净是清净,但有时也会让人觉得这里太过冷清。舜苍做事也很简单,每日就看看书弹弹琴,研修功法阵法,我没来之前,他甚至可以连着好几日都不说一句话。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不觉得寂寞吗?
我曾问他这宫中有没有其他人,他说是有的,只是这几日一直在外未曾回来。听舜苍说,莲泽宫还住着一位仙君,唤作秋离。秋离是由秋离剑魄化成,舜苍复苏之后,秋离剑也修成了自己的意识,舜苍被尊为苍劫帝君,他也沾着光被封了个仙君。只是这人不太安分,总喜欢往外跑,不太愿在莲泽宫闷着。
我听舜苍这样说,一直想见见秋离。
大约在半个月之后,舜苍收到紫陆星君呈上的文书。我在莲泽宫闷得厉害,终于能知晓一些外界的消息,见舜苍将文书摊在案上,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偷偷打量。这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我看见“楼轻”二字,愈感好奇。
舜苍倒也不避讳,直接同我说:“是楼轻的消息。”
“楼轻?她怎么了?”
“盘踞在青藤台的堕神势力被楼轻摧毁了。”青藤台一直是天魔两界的灰色地带,那里的神不是神,那里的魔也不是魔,一心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为此天帝和我父君都头疼了很久。楼轻竟摧毁了么?
“她自己?”
舜苍点点头,淡道:“差不多。她现在被擢升为大将,天帝亲封她为‘天界第一女将军’。”
这么厉害?看来楼轻这些年没少受苦。
自楼轻入伍后,我与她已是许久未见,如今她被调回天界,我也该找她叙叙旧。我沉思了会儿,说:“我想去看看楼轻。”说完,我就后悔了。
什么时候这种事竟要跟舜苍报备了?我正了正容色,肃道:“必须去的。”
舜苍不禁轻笑了声:“皱眉做什么?又没说不准你去。”
不知为何,此刻我就想顶一句嘴,这样想着,也说了出来:“你说了也不算。”
舜苍似乎不在意我的无礼,笑得愈发深:“既然说了不算,你方才为何要向我请示?”
我:“...”
我有些生气,撇着嘴不再理他。想想舜苍已活了上万个年头,若跟他斗嘴,我还得再练几年。
舜苍站起身来,同我说:“走吧,你在莲泽宫闷了好几日,出去走走也好。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会走。”
“枕云宫,你识路么?”
我:“...那劳烦帝君了。”我还真不识路。
舜苍御风而行,带着我丝毫不费力。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我才随他到达枕云宫。枕云宫的宫檐上悬着一展鸳鸯同心镜,映着斑驳陆离的七彩光芒。
“帝君也要去道贺么?”我小心翼翼地问他,自然是希望他摇头。果然他摇了摇头,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入夜再来接你。你的伤还未好完全,不准喝酒。”
我使劲点点头:“您老先忙着。”
我不再顾舜苍,即刻散开云朵,跑进了枕云宫。
想必是因楼轻刚回来不久,枕云宫内百废待兴,此刻宫中也没有什么帮衬着的人。我刚进枕云宫内就听见银梨穿云枪发出的阵阵清鸣,凌厉的枪锋化成的半月环如同利刃般,震得风极为紊乱,月桂树上零星的花朵都落了一地。
“楼轻。”我唤了她一声。
楼轻收势而立,转身看向我。她还是如以往一般,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大概是更帅了。她眉英目亮,话中含有疑惑,说:“九羲?你还没走?”
她真不会说话。我讪讪地问她:“你盼着我走呢?”
楼轻抿了抿唇,说:“没有,还能见到你很开心。要喝酒么?”
她还是一样地爽快,从不忸怩,话中所言皆是她心中所想。我笑道:“自然要喝。”
我们坐在月桂树下,桌上摆着的是弘德神君生前埋下的碧净酒。馥郁的酒香实在诱人,尽管楼轻说碧净酒的酒劲儿极大,不可多喝,但我已有好几个月未曾碰酒,如今馋得厉害,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席间我问她近来可有开心的事。我原本以为她会讲自己被加封为女将军一事,没想到她会说:“最近识了一把好剑,可惜那剑已经有了主人。不过能有缘见识,也是幸事一桩。”
层层密密的月桂叶遮住点点星星的花朵,空气中掺着酒香,还有月桂花细腻的芬芳。园林中翠竹潇潇,楼轻同我讲了很多她在战场上的事,有时有边疆夜空上寂寥的星,有时也有席卷着腾腾杀气的金戈铁马。从煜煜日光盛到沉沉月梢头,我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她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地讲述。
我听得开心,不免又多喝了几杯。
也不知是何时,我的神思开始飘忽。月桂变成两棵,连楼轻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不清,我摇摇脑袋,扯了扯楼轻的衣袖,说:“楼轻,我头晕...”
“你喝醉了。”她夺过我手中的酒杯,说,“在这里住下吧,明日再回去。”
我伏在石桌上,模糊不清地应了声。楼轻将我从桌上扶起来,正欲将我扛回房中,没走出一步,楼轻忽然僵住了身子。
“苍劫...帝君?”楼轻言语间的讶异令我徒打了个激灵。
我抬眸去看舜苍,就见月下他清修的身影与桂姿相叠,再好的风月都抵不过他的容华。
他没有理会楼轻,淡淡的眸子凝在我身上,说:“本君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
我那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反问了句:“什么放在心上?”
他眉梢皆挑染上冷霜,眸底的不悦让人一览无遗。我心觉不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机智,当即笑回:“我都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不敢忘。”
他走过来,将我从楼轻的手中拉出来。我脚下一个趔趄,跌在他的怀中。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听他对楼轻说:“本君会照顾好她的。”
从始至终,楼轻都没有答话。
我脚下悬空,赶紧攀住了舜苍的肩,那时我意识不清,以为自己终于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一块能够攀附的巍石。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海雾里流动的仙风让我忍不住地瑟瑟发抖,他极有力的臂弯拢了拢,源源不断的温暖从他宽厚的掌心中送出,我方才觉得云暖风清。
回到莲泽宫后,碧净酒的酒劲儿就上来了,我胃里翻涌得难受,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舜苍用神力散了散碧净酒的酒力,我才感觉好受一些。我倚着床头,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扭曲地不成样子。
他替我斟了杯柑子皮熬得茶汤,送到我嘴边的时候,我却推开了:“我不喝,难喝。”
“不喜欢就不喝罢。”他将茶杯搁置一旁,扶着让我躺下。舜苍用一旁的羽被将我掩得严严实实,说:“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我身上燥热得厉害,将羽被往下蹬了蹬,眼中的泪不知何时就流了下来,我问他:“睡一觉真得不难受了吗?”我也不知道在问些什么,但就想哭。
“对。”他轻轻抚着我的脸颊,凉凉的手指让我觉得十分舒服。
我嘤咛一声,翻身趴在床上,泣道:“骗人,我睡了好久还是难受。”我用额头抵着胳膊,抽泣得厉害,说:“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我哭了好半晌都未能停下来,舜苍揽过我的肩,将我扳正。他的神容落入我的眸子里,兴许是酒力的原因,迷蒙蒙得如隔着云端,怎么都看不清。
他擦着我脸上的泪,眼眸深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刚想开口问他,就见他俯下/身来,突如其来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而后是鼻尖儿,再是唇。
我那时害怕得发抖,我不知他竟敢对我这样的事,我用尽了全力挥拳打向他,也许是我饮酒后反应迟钝,也许是他反应太过敏捷,他捉住了我挥过来的手,然后狠狠地按在枕侧。方才的浅尝辄止便化成缠绵至深,他的唇格外的柔软,悱恻撩人,让我心里发慌,彷如陷入不见底的深渊。
我提不起丝毫力气,只能任他肆意索取。待至他心满意足之后,他才不舍地移开唇,落在我的耳畔是他深重沉缓的呼吸,还有他低哑的声音:
“他弃如敝履的人,本君视若珍宝。阿九,你怎么就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