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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上痛意未消的眉骨,抬起冷眸,对舜苍说:“让开。”
他手中结了霜白的碧梅骤然落地,而后枯死成灰。我走过他的身侧时,周围的三生莲开始寸寸枯萎。我缓缓拢起手指,这次没有回头。
过了两界山就离开冥界,我腾云往松萝林方向而去。来到松江渡口的时候天色已暗,斜阳入山林,声声沉钟暮鼓回荡在山间,不绝于缕。因松萝林外设有结界,屏结于松江之上,要过松江只能乘船,如果妄动法力,则会遭到结界的反噬。
浮光掠影处悬一盏明灭如星的风灯,扁舟自横于渡口处。我走过去时,船上浮现一个黑影。那人头上戴着宽大的纱帽,看不清面容。他冲我行礼,道:“姑娘要去松萝林?”
我飞至船头,回身对他说:“对。”
“鄙人尺渊。”他握着竹篙,撑船往松萝林地界驶去,“姑娘来松萝林作甚?姑娘看起来不像鬼妖族的人,也不像青犀族的人。”
我答道:“问青犀族要一样东西。”
“哦?那倒有意思了。”尺渊面纱下的脸提了丝笑意,“青犀族还有宝贝?”
“青犀族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我悠悠然坐在船头,见船内歪着几个酒壶,轻笑道,“只是堂堂青犀族的大祭司亲自出来撑船,比什么宝贝都要稀罕。”
尺渊撑篙的手微微滞了下,却没有停顿,说:“你认识我?”
“你手上有青犀族特有的印记。”我伸手撩了撩江水,漫不经心说,“你被加封大祭司一职时,我还替父君送过贺礼。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是尺渊这个名字,我却记了很久。原因无他,尺渊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要修仙的魔。
“姑娘是哪位魔君的千金?”
“鬼弃魔尊是我的父君,这次来松萝林是为了解决青犀和鬼妖之间的纷争。”
尺渊微微抬手,我能感觉到他纱帽下的目光,带着些许讶异。半晌,他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眉目淡然出尘,若不是他手上的青犀印记,我定要以为这是个仙人了。尺渊敬了声:“尊上。”
我有些挨个儿掂起那些酒壶晃荡,发现全是空的,有些兴致恹恹地问他:“没有酒?”
“到了松萝林自会有酒。”他将船头调转了一个方向,若无其事地说,“尊上也不带个侍从?”
“你都能来撑船,我不带个侍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问,“你在渡口是在等人?”
他微微点了点头。我问:“那你为何又要送我一程?”
“我见尊上非同等闲,以为是要来松萝林生事。如果方才尊上不点明自己的身份,在下就要将尊上送到结界的死角里去了。”
我轻轻挑眉:“若非不是见你们辛辛苦苦织一个结界不容易,方才我就要将这里的结界捏碎了。”
“那尺渊还要多谢尊上手下留情了。”
“不必谢,”我笑了声,“到了青犀多请我喝几壶酒。”尺渊笑意未敛,算是答应了。我又问他:“你要等的是什么人?”
“青犀,我在等青犀。”
“青犀?青犀族中有那么多人,是哪个青犀?”
“尊上有所不知,青犀族中唯有圣女能名唤青犀,所以只有一个青犀。”
我了然地点点头:“青犀族一向避世不出,身为圣女怎能轻易离开松萝林?”
“前几个月青犀族和鬼妖族一直争斗不休,老族长受了重伤,青犀到妙香海去问仙药了。”他回身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苍苍夜色中唯能看见渡口悬着的风灯,一粒灯火在凉风中闪烁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能灭了似的。
我不再答话,尺渊的眼睛泛着淡淡的光,如朗月映照下的粼粼银波。
船渐渐靠了岸,我从船上下来,尺渊没有放下竹篙,对我说:“恕在下不能送魔尊进松萝林了,我要去等青犀。”
我现在是个认路的好手,的确不必麻烦尺渊,点点头算是告别。
流水波乱,一人一舟飘然而游,渐行渐远,夜里升腾起层层迷雾,掩住来时的路。携着凉意的风拂开江面,身后密林里传来树涛的婆娑声,我转身往林中走去。
我在林中驱云而行,走了很久很久,只因林中雾障极重,一时辨不清路。三千年前我曾在松萝林呆了很久,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知自己身处迷森里,以前我闭着眼都能摸清这里的路,如今却记不太清楚了。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往青犀族的族部走,忽见迷雾中舞动着火光,我以为是到了,遂提了速度往那边赶去。还没靠近,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踉跄好几步,抓住临近的树干才至于没摔倒。我惊诧着往身后看去,就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
胸口上爪形的伤口还流着血液,想必才刚刚死去。我再往前看去,入目全是尸横遍野,迷森中多植海棠树,此时正逢海棠花浓,胭脂色的花瓣铺了一地,可这样馥郁的香气都未能掩住浓重的血腥味。我抿了抿唇,口中泛起酸水,这腐臭的气息让我胃中如翻江倒海。
我急急地往前奔去,这样的景象大概延伸了一里,吵闹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大,雾渐渐变淡,替代的是刀光剑影,短兵喧嚣。前方有两拨人已经打得极为激烈,不可开交。
能在松萝林地界上打起来的只有青犀族和鬼妖族了。我凛着眸腾飞而起,口中念动仙诀,悬于空中的皓月光芒大盛,犹胜日光之辉,将这迷森林照得通亮。
我跃至战场中心,穿梭于间,开始将缠斗的两拨人一个一个分开。红翎袖如波涛云涌,我展手荡开三重如霜清波,将两拨人齐齐打出好几丈外。
雀屏在月光下流溢着霜华玉光,我举起手中的环绕着黑雾的令牌,大喝一声:“住手!”
那些人眼中的怒皆转为惊,待仔细看了我手中的令牌,纷纷跪下行礼拜道:“参见魔尊。”
我冷声质问:“既然请本尊替你们主持公道,为何又在本尊未到之前大打出手?”
“青犀族的人杀死鬼王,又不肯交出凶手,这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说话的自是鬼妖族的人,这人我也知道,是鬼妖族的长老鬼幽。
不过他说青犀族的人杀死了鬼王?
青犀族的人立即反驳道:“你们鬼王死了关我青犀族何事!你们害死我族的圣女,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俩人说完,双方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没有个止休。只言片语全都跑到我的耳朵里,吵得我脑仁儿都快炸了,我怒着声音喊道:“都住嘴!”
双方渐渐安静下来。我说:“都别吵了,嘴皮子要是管用,你们就坐在这里吵到天亮好了。既然你们双方上文书请本尊来主持公道,等本尊调查清楚,自也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现在都各回各家!”
双方都梗着脖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盯着鬼幽,斥道:“鬼幽,还不带着你的人走?”
“三天。”鬼幽怒瞪着青犀族的人,“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如果再不把杀死鬼王的人交出来,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为鬼妖族讨回公道!”
他哼了一声,带着一族众人离去。
从青犀族中出来一个人,那人花白胡子,目光锐利,说话倒是很温和,走到我面前先是鞠了个躬,后才道:“青犀族长老白元见过魔尊。”
我紧锁的眉稍稍松了些,对他说:“不必多礼。”想起方才尺渊说族长尚处病重之中,按照职位,此时全权负责青犀族事务的就应该是这位长老了。
白元说:“没想到尊上会亲自前来。现已夜深,就劳烦尊上移步至部族内休息一晚。待明日准备好盛宴,为尊上接风洗尘。”
我点头同意他的安排。白元招手唤来一只小妖,吩咐道:“你即刻去禀报青方族长,让他亲自来迎接尊上。”
我惊着瞪了瞪眸,刚想唤住那只小妖,没想到他跑得极快,一眨眼就瞧不见了。我只觉头疼得厉害,这让一个病重的老人家来亲迎我,真是罪孽啊。
我为难地对白元说:“不用这么麻烦,一切从简...从简...”
“这都是应该的。”他微笑着抬手移至前方,“尊上,请吧。”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一行人才来到青犀族的族部。
路上我已问过白元关于青犀族和鬼妖族之间的基本情况。白元说两族多年来虽有一些小摩擦,但一直都相安无事,可一年前鬼妖族的新族长上位后,就一直想扩展鬼妖族的土地,让鬼妖和青犀共用松萝林的地界。本来鬼妖族子嗣繁衍旺盛,青犀族也不是好战的族众,这事本可放在桌面上磋商协议,不必大打出手。
但协商中出现很大的分歧,结果迟迟定不下来,鬼妖族的人按捺不住心思,将护佑青犀族的圣女掳走,之后圣女就再也没有了下落。这件事发生后,青方族长大怒,这才与鬼妖族兵刃相向,却不曾想鬼妖族居然反咬一口,说他们杀了鬼妖族的族长鬼王。
这才将局面推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青犀族的部族中万家灯火通明,月牙形的池塘跃出尾鱼,扑通又没入水中。我听完白元的说辞,突然停下了脚步。悠悠风来,却未能吹开我心中的疑惑。
我刚想开口问,就见同样花白胡子的青方族长迎了上来,那尺渊口中病重在榻的族长此时健步如飞,面露红光,见我时还能弯下自己的一把老骨头跟我行礼,恭敬唤了声:“青方恭迎尊上。”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看了看白元的神情,又看了看众人的神情,确定此人的确是青方无疑。
我张口结舌地问道:“您的伤好了?”
青方比我还疑惑,反问道:“什么伤?”
“我听尺渊说因你在同鬼妖族交手中受了重伤,而圣女青犀去妙香海为你求药去了。”
青方族长缓缓皱起眉来,继续问道:“尺渊?”
我点点头。青方族长和白元长老对视一眼,然后齐齐长叹了一口气。青方没有说出话来,白元才叹声解释道:“不瞒尊上,尺渊他...早就疯了。”
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