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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照耀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像是覆盖了一层粉末般的雪霜,笔挺的鼻子和分明锋利的轮廓;他很高大,伊利迪亚一辈子看过无数个骑士,但对方似乎比所有人都还要挺拔修长,即使身穿着朴素简单的便衣也格外的健壮;他沉静站立,但沉着的气息隐不住满身的萧杀,像是一把随时出鞘的雪亮长剑。似是感到了威胁,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眼瞳像是晴朗星空下的海水,泛出碧蓝色的光圈水波,定定直视过来,澄澈透明的双眸直摄人心。被他这样看着,即使满心都是冰冷的仇恨,伊利迪亚也有了一瞬间的悸动。
“你是谁?”她再次问道。
“我叫做罗南。”
“罗南?”伊利迪亚蓦然睁大了眼睛,目光往下向他扶在木杆上的右手看去,只见在他手背心上有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阳纹图刻在他的皮肤上。她不觉暗暗吃惊:“西西里群岛的十大剑士之首,金阳骑士罗南?”
“见过伊利迪亚公主。”那人微微一笑,在囚车狭小的空间中勉强单膝弯下的行礼。
“你……”怎么会在囚车上?十剑客不是西西里群岛皇室的最忠诚的誓死守卫吗?伊利迪亚惊诧地看向他。
“我也很想知道呢,小公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罗南耸耸肩的笑道:“但如你所见,事实就是我和疯狗一样被困在这辆囚车里面,和你一样被成为下一个上绞刑架的贵宾。”
伊利迪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见他脸色略带憔悴,可能是在这里被关了多天所致;看不到他脸上的皱纹,没想到传说中的金阳骑士这么年轻,之前在皇宫里听到许多骑士谈论他的时候,似乎都说成一个凶猛强悍的中年壮汉。她印象中的他,应该是和彼得骑士差不多的模样。
由于北陆长久没有过战争,而荆刺之冠在狮心城毁灭之后便未曾举行,唯一有战士出名的地方便是历史短暂而内乱未平的西西里群岛。拉墨尔氏的王国建立不久,又有财富宝物之名在外,群岛之间的海盗都重拾旧业,四处掠夺作乱,十位出类拔萃而剑术精湛的剑士在这片战火的背景下逐渐名声外传,王室很快就把他们组成一支武装队伍,以加其声势,而在多次成功击溃庞大的海盗船只之后,他们也成功地赢得了英勇的“十剑团”之称。
为首带领这个团队的剑士就是眼前的金阳骑士,罗南·格雷因;他应该比自己大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只是长她四五岁。早在白色城堡未曾毁灭的时候,她记得少年罗德和礼克总是喜欢扮演那些有名的骑士和战役来比剑,那时候的罗南已经小有名气,至少那些来御前向父王报道邻国动态的学士们总是会提到他;手背上有太阳刺青的男子,他的盔甲和晨曦的第一丝曙光那样明亮,南部的很多歌谣都是关于他的辉煌战绩,他们说他从来都没有在比武会上输过。礼克总是爱扮演他而挥着用木剑大声喊叫着:“我是金阳骑士!作乱的海盗,我看你们往哪儿跑!”他喜欢把自己抱在走廊深处的角落里并且悄声吩咐:“你就是被海盗夺去为人质的公主,在这里等我来救你,乖乖的别动哦。”但最后他始终未曾救自己,也没有人救他。但十年后,却是她在这种奇特的情况下遇见了他。
“你……做了什么事情?”伊利迪亚微带惊诧地看向他手上的枷锁。
“他们说我侵犯了安亚公主。”罗南笑容中夹着一丝让人深思的声调:“笨拙的把戏。”
“谁是他们?”伊利迪亚挑眉,他的反应并不寻常。
“噢,你知道,抓到我的侍卫、一些重要的大臣们、当然还有证人。”罗南抓了抓头发,无所谓地说道。
“证人?”伊利迪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安亚公主?”她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对这项指控并不是非常的……生气。”西西里群岛的法律怎么样她不知道,但若是在利昂山谷的话不是死刑也要用重刑犯的,至少会砍掉手或脚。
“她是最主要的证人。”罗南微笑回答道。
“你喜欢……她?”小公主歪头看向她,表情有点幸灾乐祸:“你妨碍了她做名誉完美的纯洁王后的美梦,所以被抓了起来?”伤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安亚公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愚笨,这里面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没有谁会为了不值钱的名声而毁了王国里最有名的骑士。
“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做了?”
“你做了或没做对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好像是今晚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伊利迪亚抬起了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眼前的人,脑子里有成千上万的思绪同时闪过,然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放低了声音道:“你想不想逃出去?”
“?”罗南双臂交叉,有点好笑地问道:“你有方法?”
“是的。”
见她这么利落地回答,金阳骑士不觉挑眉,眼前的少女很纤细瘦小,他早就听到兰卡斯特的小公主在月桂女神宫里受到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在听到其国的国王和王后遇害之后他一点都不惊讶,换做是他的话可能早就下手了,但要把杀害两人又成功从深宫逃出来的罪犯和眼前的这个少女联想到一起,还真的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怎么样?走不走?”她从来都不是耐心的人,伊利迪亚见对方怀疑的眼光就觉得烦躁,挥挥手问向他。
“你有什么计划?”
“算了,你慢慢留在这儿吧!”她懒得理他,直接坐下来开始解开手上的枷锁。
在离开之前,米昂有给她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除了马匹、便装和金钱,另外还有药物、武器和工具。其中最有用就是一把她藏在贴肤之处的钥匙,它小巧并且貌不出奇,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生锈的铜钥匙,但它的奥妙之处在于可以打开任何一把锁。早就在月桂女神宫的时候,米昂就把它送给了还在学习在黑暗之中行走和摸索的伊利迪亚,它帮她打开了皇宫里所有秘辛的门,窥视了所有深藏在影子和沉默之中的秘密。
她费了点劲,甚至把手腕弯成了一个非常诡异而痛苦的弯度,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骨骼可以有这样奇怪的姿态和角度,终于用左手把她从胸口的内衣中拿出来,再用嘴巴叼着插进了双手腕上的铁锁。很快地,被勒红的手腕便从枷锁之中解放出来,她开始摸索打开囚车的门。
旁边的罗南看得目瞪口呆,在她打开车门并且轻盈跳跃而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喂!我听你的,带我走吧!”
伊利迪亚缓缓地转过头来,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深思:“有人教过我,在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所以在我们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想好我们是否可以付出相同的代价。”她微微仰起脸,洁白的月光下投在她的面颊上,有细微的睫毛阴影漂浮在上;目光幽暗,眼神深邃:“我知道你是在北陆上数一数二的剑士,我也需要精湛出色的剑术的帮助。但是,告诉我,金阳骑士,你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用它来交换你的自由,但是你要想好,它是否值得我为其冒着被抓到的风险而让你跟我一起走?”
罗南一愣。
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他想到了安亚。
他似乎闻到了她飞扬在春风里的长发的芬芳,还有看到她因为奔跑而染红的双颊,以及几乎透明的肌肤上的汗珠;他似乎可以听到她在床上用双腿夹住他的身体而嘶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低低地、温柔地、带着可以滴出甜蜜的眷恋。罗南、罗南。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我……”他开口说道,但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我最重要的东西……”
“……?”伊利迪亚抬起下巴,似乎在等待他说下去。
他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苦笑起来:“我的忠诚。”他看到眼前的少女挑起了左边的眉毛,是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之所以可以得到金阳骑士这个名誉,并不是因为对国王的忠诚而作为动力的,而是因为我以为……这样的我,就可以迎娶安亚。”他自嘲地咧嘴一笑:“显然,我错得非常离谱。”
他看着伊利迪亚,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似乎是不假思索的单膝跪了下来。
“伊利迪亚公主,我只是一个被冠上‘叛国者’的人,除了剑术和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恢复‘金阳骑士’这个名称的荣誉的信念之外,我一无所有。如果你觉得这些值得给予我自由的话,我愿意为你挥剑,并且给你我的忠诚。否则,你可以让我留在这里让我上绞刑架,我相信,总有一天历史会给我公平的评价。”
伊利迪亚看着在皎洁的月光下对她微笑的男子,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上前打开了囚车的锁。
“留着你的忠诚吧,骑士。”她轻声说道:“我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国君,我不需要你的效劳。但是,我可以用你的剑术。”她凝视着他:“你不需要我的许可就可以随时离开,但是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必须出于你的自愿。”她顿了顿:“也不要以为我是被你这一番假话打动,留着那些花言巧语去效忠别的君主吧,我相信那并不是你联想到的第一件珍贵之事。”
罗南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跨出了囚车,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她咧嘴一笑:“我们往哪里走?”
伊利迪亚的手指指向了月亮的反方向:“北边。”
“北边?”
“是的,我们要到天和地的边际”她迎着清新的夜风拂开了脸上的发丝朗声说道:“哪里有北陆上最悠久的秘密等着我们去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