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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那边的几个人都侧目看过来,伙计乐得脸庞好似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杜爷跟太太放心,午时前指定送到。”
易楚虽是觉得不值,可她决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拂了杜仲的面子,便笑盈盈地站在旁边,就感觉有人直直地盯向这边。她装作无意地侧了侧头,看到了那个梳双环髻的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杏子红的比甲,耳垂缀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头上戴了顶小小的南珠花冠,看上去娴雅清丽,很衬她的气质。
对上易楚的视线,少女脸色一红,倏地低下了头。
而少女身旁的妇人却毫无顾忌地盯着杜仲,目光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易楚心生疑惑,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便是因为杜仲偶然闯入教她们不喜,也不至于这般态度
难不成这妇人之前认识杜仲?
杜仲面上带着笑,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视线,只微低了头,柔声问易楚,“再选几匹给外祖母他们送去?”
易楚想到画屏,得选些软和的细棉布做小儿衣衫,遂悄声问道:“你带的银钱够吗?”
杜仲眸光明亮,唇角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足够。”
易楚四下转了转,又选定了四匹布。
杜仲掏出银票付了帐,待坐上马车,才开口道:“那妇人是小章氏娘家的嫂子。”
小章氏的嫂子。
果真是认识的。
想必明天,或者今天,信义伯府就会知道杜仲的消息了。
章氏会来接杜仲回去,还是想什么主意算计他们?
从画屏口中,易楚早就知道大小章氏都不是善茬儿,尤其两人还都是长辈,大章氏更是一品的侯夫人。
单一个“孝”字压下来,杜仲就不得不受钳制,
易楚顿觉心烦意乱,杜仲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伸手捉住她的手,两手相合,将她的手包在里面,“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言语里,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淡漠。
易楚凝望着他俊朗轩昂的面容,眼底带着疼惜。当年的事,画屏并不清楚,只含糊地提过杜仲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被打得鲜血淋漓,当夜就离开了杜府,十几年没有消息。
杜仲明了她的心意,往她身边靠了靠,口唇贴在她耳边低喃,“你要是真心疼我,夜里可得由着我。”
不妨他竟说出这种话,易楚倒抽一口冷气,极快地将脸侧到一边,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他回来这两日,两人每夜都厮缠在一起,还要怎么由着他?
难不成真的……要按着册子上画的?
说是差事不容易,可也不知怎就寻了那东西来。册子上全是高鼻梁深眼窝的鞑靼人,薄薄的二十几页,每页动作姿势都不同。
昨夜,他就让自己侧转了身子趴在床边……
杜仲微笑地看着她莹白的脖颈染上了云霞的粉色,渐渐变得嫣红,脑海里闪过昨夜的画面——她柔软纤细的身子紧紧熨帖着他,如山峦般起伏的曲线在他掌心延绵,乌黑顺滑的长发波浪般甩动……杜仲苦笑不已,他的自制力何时这么差过,不过是想一想身下就有了反应,待会还怎么下车?
深深吸口气,赶在马车停下之前按下了心头的绮念。
盛福楼,是专卖首饰的店铺,上下共三层。
刚踏进去,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易楚长长地舒口气,适才火热滚烫的脸色慢慢恢复成往常的平静,不由纳罕地问:“大暑天,里面怎么这样清凉?”
耳尖的伙计听到了,殷勤地指向屋角:“放了冰盆,免得太太小姐们暑热。”
易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两个三尺多高的青铜冰盆,正嘶嘶地往外冒着冷气。这么大的冰盆,又是上下三层,一日单是用冰就花费不少银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的首饰价格定然昂贵。
杜仲见状,压低声音,“尽管挑就是,我养活得起娘子,决不动用你的嫁妆。”
易楚羞恼地嗔他一眼。
杜仲呵呵地笑。
伙计惯会察颜悦色,看两人衣着打扮并不富贵,可男子身上自有一股不容人小觑的气势,女子也落落大方的,便自作主张舍了太过耀目的金银之物,而端了一匣子各色玉石来。有碧玺石的手串,有猫眼石的耳铛,有嵌着绿松石的簪子,还有玉佩戒子等物。
易楚果然很喜欢,褪下腕间的碧玉手镯,挑了对红玛瑙的镯子戴了上去。
她肌肤白嫩,配着碧玉,看着让人觉得清爽悦目,而戴上殷红的玛瑙,那份清亮顿时变成了火热,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杜仲骤然想起离别那日易楚穿着大红嫁衣在正阳门相送,朦朦细雨中,那道红色的身影热情似火,灼得他的心都痛了。
易楚惯常穿着素净,偶尔穿鲜亮的衣服,都令人惊艳不已。
杜仲招呼伙计,“有没有品相好的红宝石,拿来看看。”
伙计利落地端了只匣子过来。
宝蓝色的姑绒上静静地躺着两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一支是石榴花形状,花托是赤金的,差不多酒盅大小,中间嵌着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做花瓣,绚丽夺目。另一支却是凤钗,凤羽上镶着祖母绿、猫眼石还有青金石,凤口内则衔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各种石头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但凡女人都喜爱漂亮的首饰,易楚也不意外,可她眼下的身份,戴金饰已经逾制,何况是如此华贵的凤钗。
万晋朝原先是有平民不得用金,也不能穿锦的规定,可近些年来,这个规定已经成了虚设,只要买得起,连商户家的婆娘都敢戴赤金点翠的步摇或是凤钗。
杜仲看出易楚的犹豫,将两支金钗都插在易楚发间,端详了会,很认真地说:“都很漂亮。”又吩咐伙计,“将可以搭配的首饰一并取来挑挑。”
有了钗,自然要与分心、簪以及耳饰搭配着戴才好看。
伙计情知是桩大买卖,屁颠屁颠又端了一匣子首饰来。
杜仲也不征求易楚意见,亲自挑了几件,毫不犹豫吩咐伙计用匣子盛了。
先前在绸缎店,易楚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见杜仲如此大手笔地花费,料到必然有事,趁着伙计取匣子,悄声问:“是要见什么人吗?”
杜仲冲她笑笑,“先备着,指不定何时就用到了,”想了想,柔声问道,“你想不想住到信义伯府?”
平心而论,易楚不想。
住在白米斜街,走不过一刻钟就能到晓望街,可以随时回家瞧父亲,而且,周遭的一切她都熟悉,何处买米,何处买菜,都是习惯了的。
而到信义伯府,听画屏说,家中一切吃的用的柴米油盐水粉胭脂都有采办上的人去买,布匹也是由相熟的绸缎店按季送到府里,届时让管事结账就成。
女人若无特别的事,只能待在内院不得随意外出。即便是娘家有事非得回去,也得先禀过长辈征得同意才成。
还有她在威远侯府见到的,杜俏小小的听松院就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听说这还是少的,有些人被伺候惯了,就是行房的时候也有人在门口候着,只等事毕就抬了水进房。
那种高门深院的生活,想起来就令人头疼。
只是杜仲既然如此问,想必他已经考虑过,或者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易楚向来不愿让杜仲为难,只片刻的迟疑,便温温柔柔地回答:“好。”
杜仲见易楚犹豫已猜出她的不情愿,可见到她仍顺从地点头,压在心底的酸软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不由攥了她的手,轻声道:“阿楚,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易楚仰着头笑,“我知道。”
眸光里,是赤/裸/裸的爱恋与信赖。
那份痴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如大勇、俞桦甚至郑三嫂都知道易楚的一颗心尽数放在他身上。
杜仲长长地叹口气,他何德何能,能够娶到这样倾心爱慕着自己的女子。
出了盛福楼,已是正午。
杜仲让大勇在酒楼定了雅席,与易楚吃了午饭才回去。
易齐在家里坐立不安,先前绸缎店的伙计已将布匹送了过来,齐齐整整的八匹布,都是上好的料子。尤其是怀素纱,易齐见郡王府的小姐穿过,走起路来裙摆摇曳,像踏在水波之上,别提有多美。
要是自己能穿上这么一身,岂不成了九天之上的仙子,任是谁也会动心吧?
易楚待她虽然不比往日亲近,可吃穿用度从不亏待她,只要她开口,易楚肯定会允她也做一身的。
易齐心神不定地吃完午饭,拿起绣花绷子,装模做样地坐在窗前等着。
没想到,过了会,天气骤然阴沉下来,竟然落了雨。
夏日的雨,大且急,劈里啪啦落在青砖上,很快地汇成一汪汪的积水,急雨打在水坑里,水花此起彼伏。
易楚与杜仲便在此时进了门。
两人同撑着一把伞,看起来非常狼藉。尤其是杜仲,因为将伞大半遮在易楚这边,他的长衫几乎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虽然狼狈,却更显得肩宽腰细体格颀长,教人看了就禁不住脸红心热。
经过水坑时,杜仲单手环住易楚的腰身半抱半拎地将她提了过去,引来易楚一声惊叫,紧接着却是“咯咯”的笑声。
易齐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去说布料的事,只紧紧地咬了下唇。
连着几天,杜仲上午都带了易楚出门,不单是前街,也往东华门以及护国寺那边,每次出门都不空手,先是买了两套青花花鸟纹的碗碟和粉彩西番莲纹的梅瓶,又买了座两尺多高的太湖石的假山盆景,再后来买了两棵带着花骨朵的栀子花种在梧桐树旁。院子里便有了浓郁的栀子香味。
下午的时候,两人多半在正房里闭门不出。
易齐去过一次,易楚坐在窗边做袜子,杜仲则俯在炕桌上看书。见到她进去,易楚神色倒还平常,笑着问:“有什么事?”
易齐娇笑着道:“看到姐姐买了不少衣料,我新近倒是画了些花样子,姐姐看看能不能用上?”
易楚素知易齐在女红上别有天分,仔细地翻了翻,挑了几幅留下,并未提做衣服的事。
易齐只得离开。
而杜仲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过,更遑论开口说话。
越是如此,易齐心里愈发不甘,暗暗下了决心,定然要在杜仲身上找回面子来。
易齐做好了打算,准备沉住气徐徐图之,而京都却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天夜里便有人趁着天黑偷偷爬上了墙头。
俞桦等人得了杜仲的吩咐,只隐在暗处并不显身。
来人共三个,都穿着黑衣黑衫,黑布蒙着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眸在外头。像是做惯了这行,并不急着往里跳,而是扔出几粒石子。
这一招是盗贼惯用的,叫投石问路,先看看家中有没有人警醒着,同时也把人往石子落处引,自己趁机入内。
等了片刻,见宅院里没有动静,三人鱼贯跳下,身手很轻巧,形若飞燕,落地无声。
进了宅院,三人自然地分为两组,一人望风,两人利落地翻过二门围墙,刚刚跳下,不等落地就被不知何处飞来的飞刀砍在腿上。
俞桦紧跟着长剑击出,先拿下一个,再对付另一个就容易多了。
望风那人见状欲逃,被林梧堵了个正着。
三人一个没逃掉。
俞桦将人捆在倒座房审问,那三人一口咬定为财而来,说连日见这家主子出手阔绰,便来借几两银子花费。
俞桦在军营里审过不少鞑靼人的探子,用起刑来虽不如诏狱那般花样多,可也让人受。
三人倒也硬气,咬紧了牙只说前来偷盗,并无其他。
正审着,杜仲穿了衣衫过来,见状淡淡地说:“不说也罢,反正谁指使你们来的,来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又转向俞桦,“挑了他们的脚筋送到衙门里……别惊动了太太,她睡觉轻。”
俞桦微微一笑,林梧已卸了三人下巴,顺手又扯下他们的腰带塞进口中。
杜仲轻手轻脚地回了正房,易楚仍睡得香,因天热,薄毯只盖到胸前,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半截雪白的丰盈。
杜仲心头便是一跳。
便在此前不久,那丰盈还在他手下变化出不同的形状。
他的手还残留着先前的记忆,自有主张地伸向那处绵软的所在……
夜已深,情正浓,帐帘里响起不满的嘟哝声,接着是低低的恳求,有人终是捱不过,无奈地答应了声,帐帘便慢慢晃动起来。
杜仲不让俞桦吵醒易楚,自己却将她折腾了半夜。
清晨,易楚按着点儿醒的,可双眼没等到睁开就不由自主地阖上了。杜仲看着又好笑又心疼,暗自懊悔自己太不知节制。毕竟易楚年纪还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夜里睡不足,白天又不得闲,别亏损了身子才好。
这般想着,便放好帐帘,出门吩咐冬雨,“太太仍睡着,别吵了她,让厨房里备着面,等太太醒了就下碗面吃……我的饭送到书房里。”
冬雨低声答应了。
杜仲吃过早饭犹不放心,正要回卧室里瞧瞧,就见冬雪慌慌张张地走来,“老爷……”
声音有些急促。
杜仲沉了脸,冷冷地看着她。
冬雪这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俞管家说威远侯跟夫人来了,正在前院等着。”
又是个沉不住气的。
杜仲想了想,道:“请威远侯在外面喝茶,让林夫人进来吧?”
冬雪支支吾吾地问:“要不要叫醒太太?”
杜仲简短地说:“不用。”
冬雪答应声,急急地往外跑。
少顷,杜俏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进来。
她特意打扮过,穿了件石榴红绣蝴蝶穿花的褙子,梳着牡丹髻,当中插着赤金累丝凤钗,冯口衔着颗龙眼大的猫眼石,耳朵上缀着赤金镶翡翠□□眼石坠子,华丽中带着端庄。
杜仲记得清楚,这支钗与坠子是有年父亲从西北回京,带给母亲辛氏的。
为着龙眼大的猫眼石,小章氏含酸沾醋了好一阵子。
杜仲不自主地走下台阶,往前迎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