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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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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以往忠王府跟过来的,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跪在地上磕头。

    赵十七是平凉侯府长大,平凉侯妻妾众多,没少听说饮食里下毒害人小产的事。这种情况下,躲避还来不及,她怎可能上前沾一身腥?所以,她倒是一点没慌乱,只远远的冷眼旁观。

    太后先被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快去请太医。”

    没多大工夫,太医拎着药箱呼哧呼哧小跑着赶来,却是角落里站着的顾琛看到易楚不好,先一步招呼人叫了太医。

    太医先恭敬地给太后行了礼,又躬身给易楚行礼。太后不耐地说:“别讲究那些虚礼了,赶紧诊脉。”

    因事出紧急,太后也顾不得拿屏风给易楚遮挡,易楚抬眼看清了太医的模样,是之前给易齐看病的常太医。

    常太医医术极好,尤擅妇科。

    医术太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易楚心头几个翻滚,慢慢伸出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宫女倒是回过神来,很有眼色地搭上了一块薄纱。

    常太医跪在椅子旁边,右手三指轻轻扣在易楚腕间,神情专注。

    易楚屏住气息,微闭了下眼,颤抖着声音道:“适才腹中痛得厉害,针扎刀搅般,可是胎儿有何不妥?”

    常太医侧目看了她一眼。

    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可怜,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一双杏目如山涧泉水般清澈,莹莹蕴着泪珠,满是哀求之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杜夫人是会医术的,理应知道自己身子的状况。

    常太医垂眸,又探了下脉,开口,“脉息时续时断,时缓时急,紊乱无序,似是动了胎气……”

    易楚松口气,声音却愈加急切,“我的孩子呢,他怎么样?”

    太后也关切地问:“胎儿如何?”

    常太医起身,又扫一眼易楚,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期期艾艾地对太后道:“如果悉心调养,当是无碍……”

    “不!我的孩子不会有事!”不等他说完,易楚已尖叫起来,身子前倾软倒在地上,双手抓住了常太医的衣襟,“太医,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杜夫人……”常太医伸着手,想扶又不敢扶,只扯住自己的衣襟,惶惶地说:“杜夫人快起来,切不可如此激动,于胎儿无益。”

    宫女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易楚。

    太后叹一声,道:“太医开方子吧。”

    又有宫女取来纸笔,铺在桌面上。

    常太医考虑再三,开了保胎的方子,“每日一剂,先吃三天,等我把过脉再斟酌着增减。”

    太后看了看方子,交给宫女,“照方子抓药,先煎一剂来。”

    易楚流着泪,喃喃低语,“不可能,不会的,我的孩子怎么会有事?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到了这里也好好的,既没吃点心,也没喝茶水,怎么会动了胎气,怎么会动了胎气?”哀怨无助的目光轻轻移到太后脸上。

    太后也是不解,问道:“平白无故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常太医皱着眉头,突然面色一凛,“是麝香,屋里有麝香的气味,”目光逡巡一番,看到屋角的香炉,凑上前深吸口气,又摇摇头。

    顾琛轻声道:“太后娘娘素日礼佛,只用檀香,从不用麝。”

    常太医点点头,没错,香炉里燃的确实是檀香。

    可又是哪里来的麝香味儿?

    正此时,门外传来女子的喊声,“出了什么事,我家夫人怎么了?让我进去看看。”

    是冬雪。

    有人拦住了她,低声劝说着什么。

    太后沉了脸,“谁在外头吵闹,还不拉下去?”

    易楚连忙道:“是我的婢女,请太后开恩让她进来,她带着衣服。”

    太后扫一眼她湿了半边的裙子,冲宫女点点头。

    宫女开了门,冬雪一个箭步窜到易楚身边,不迭声地问:“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易楚虚弱地说:“快帮我把裙子换下来。”

    冬雪这才发现她的裙子湿了,正要扶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嚷道:“怎么这么浓的香味?”

    这一嚷,屋里的人尽都听到了。

    常太医急步过来,点点头,“没错,是麝香,夫人有孕在身,哪能用重的麝香?”

    太后也起身走到易楚身边,目光凛然地盯着冬雪看了眼,突然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怎么当差的?”

    冬雪冷不防捱这一下,半边脸都肿了,连忙跪下,“娘娘明鉴,我家夫人原本就不太爱用香料,自打有了身子,不管是屋子还是衣服都没用过熏香……这裙子,这裙子早上穿时还没有这个味儿,请娘娘明察。”

    易楚也有气无力地说:“娘娘,不管她的事,先前这裙子确实没香味儿。”

    太后恍若不曾听到,冷声对宫女道:“你们侍候杜夫人歇息。”

    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易楚走到旁边的暖阁换下了身上的裙子,好在裙子沾上的茶水并不多,里头的膝裤只略略湿了点,并无大碍。

    宫女又伺候易楚穿上了另外一条裙子,轻声道:“夫人身子不易走动,先在这儿歇息片刻,药一会就好,喝完药再请太医把把脉。”

    易楚顺从地点点头,“有劳姑姑了。”

    宫女服侍易楚躺下,在她身上盖了床薄被,留一人守在屋里,另一人抱着换下来的裙子仍然回了偏殿。

    常太医盯着裙子看了看,手指在茶水润湿的地方摩挲几下,放在鼻端闻了闻,躬身对太后道:“是丝线用混了麝香的青紫木汁浸泡过,青紫木能锁住香气经年不散,只是与茶水其性自解,麝香才显露出来。”顿一顿,又道,“杜夫人此次虽是凶险却也算侥幸,只要保养得宜,胎儿并无大碍,倘若不觉,被麝香日浸月染,一朝发作,轻则胎儿不保,重则母子双亡。”

    “太医言过其实了,”太后拿起适才放在案前的佛珠,轻声地说。

    一件裙子一季最多穿两次,加起来超不过三五天,能有多大的危害?

    况且,时已初冬,谁还会穿这么单薄的料子?

    太后猛然想到了什么,手指极快地拨弄着佛珠。

    盛怒的时候,太后会用数佛珠来纾解。

    顾琛看得心惊肉跳,心中忐忑不已,太后因何动怒,是因为常太医还是易楚?

    不自主地为易楚捏了把汗。

    屋子里静悄悄的。

    常太医仍是躬身立在当间,冬雪仍是跪在原处,赵十七也仍旧在旁边的角落冷眼旁观,几个宫女肃穆地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顾琛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手中的佛珠,一瞬不瞬。

    佛珠由快到慢,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太后睁开眼,冷声问道:“这裙子打哪儿来的?”

    冬雪匍匐着,跪行到太后脚前,低声道:“四月间夫人找人做的,后来不小心划破了就收进衣柜里。八月初,文定伯府的陈六姑娘想用它做个样子,又应允帮着修补好,夫人就交给了陈六姑娘。九月中,陈姑娘将裙子还了回来,因天气渐冷,夫人一直都没穿……后来知道要进宫,因先前的衣衫腰身都瘦了,自打有孕,夫人极看重孩子,基本不曾出门,也便没有裁制新衣,只改了几件先前的家常旧衫……夫人就寻出这件来……却不知为何沾染了麝香?”

    太后目光闪了闪,许久没有作声。

    这番话不是没有漏洞,单就衣服而言,从易楚递牌子到得到懿旨,其中隔了三天,三天的工夫足能裁出一件新衣。

    况且,她既然想着要进宫,怎么事到临头才发现没有衣衫可穿?

    不外乎是她故意穿了这条裙子将事情引到她面前来而已。

    可她看重孩子是真,陈芙帮她修补裙子也是真,中秋宫宴时,陈夫人曾经提起过……

    太后叹口气,又问:“那处是陈姑娘修补的?”

    冬雪伸手指了指裙摆处的水草纹,“这儿原先是破了的,陈姑娘手巧,绣了这几道纹路,倒是根本看不出来了。”

    那几处,正是适才茶水洇湿的地方。

    太后心里有了数,侧头看向宫女,“把针线局的掌事太监叫来。”

    过了足足半刻钟,一个肠满脑肥的胖太监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因是赶得及,有汗水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下来。

    他也顾不得擦,迎头朝着太后就跪了下去,“奴才见过太后。”

    太后淡淡地“嗯”一声,示意宫女把裙子拿过来,“这丝线是哪里产的?”

    玉生烟的料子上,绣着莲花、游鱼以及数条随着水波荡漾的水草。

    单看料子与绣工,便知道这裙子并非常人所有。

    胖太监不敢碰触,就着宫女的手,细细盯了眼丝线,又让移到有阳光处看了看,才答道:“回禀太后,是今秋江南才贡上的丝线,叫做天青丝……”

    太后完全明白了,颓然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秋天才进贡的丝线,如何到了陈六姑娘手里,这还用问吗?

    敢情杜夫人什么都明白,特地找她来撑腰的。

    这腰是撑还是不撑?

    **

    慈宁宫的这番闹腾没费多大工夫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正翻着礼部呈上来的秀女名册,听闻此事只是稍顿了下就抛在了脑后。

    这件事,即便太后知道了幕后之人是她又如何?

    杜夫人不过是一介平民,既无家世又无背景,而她身为皇后,堂兄掌管着五军营为皇上登基立了大功,父亲文定伯在士子间名声颇佳,为皇上笼络了不少文人。

    皇上登基未满一年,根基不稳,太后怎可能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开罪于她?

    就算杜仲手握重兵是不世出的将才,就算他与夫人鹣鲽情深,她相信,只要杜夫人一死,不出三年,杜仲定会另娶新人。

    阿芙品貌都在杜夫人之上,配杜仲绰绰有余。

    至于孩子,子嗣固然重要,可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

    娶了阿芙,还不照样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而且,能得文定伯府的支持,杜仲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故而,皇后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遗憾,为什么杜夫人没有一死了之,倘若她死了,一切都好办了吧。

    到时候,在外有杜仲,在内有堂兄,而朝堂之上父亲的拥趸者不少,这大好河山岂不尽数掌握在陈家人手里?

    只可惜啊,杜夫人没死,她为什么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