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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这是咖啡,方糖和牛奶在这里,麻烦你自己加。”约翰微笑着走过来,手中端着一壶咖啡和一个托盘,上面放了方糖和牛奶。这位退役军人身上并没有多少凌厉的气息,反而温柔平和,像是小学高中的受人敬爱的老年教师。
林郁强自将心口的疑惑压了下去,询问起三年前那件案子来。
“嗯,你在电话里已经跟我说明了。关于当年那件案子,我很感激lgbt权益保护协会对我的支持。”约翰颜色柔和了下来,林郁在这位老人眼中看到了缅怀与思念。
林郁知道,当年霍奇案能够打到最高法院,就是因为这个协会在后面一直支持约翰,协会内有很多支持平权的青年律师登记注册,在工作之余免费帮lgbt人群打官司,林郁当年也在该协会兼职过一段时间,菲利普案就是那段时间内由他打赢的。
“我只是一个退役的老兵,最高的军衔也就是上尉。这些年来因为联邦境内反战情绪高涨,一批批军队都从前线撤了回来,你也知道国内退伍老兵的待遇不怎么好。”
林郁点头:“是的,国会每年都在削减军队的开支……”
“是,我们退役那时候情况就已经不容乐观了,军队大幅裁员,薪水也越来越少。”约翰苦笑了一下,“虽然作为一个联邦军人,死于战场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但是……我跟托马斯还是想过一段时间的平民生活,不用在沙漠里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一条蛇靠近都能惊出一身汗,不用在被炮弹声吵醒后睁眼就看到半个小时前还跟自己说这次回去要跟家乡的姑娘结婚的战友被炸得粉身碎骨。”
约翰抹了一把脸,似乎是想到了记忆中的那些同伴,神色有些痛苦。
林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老人,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让他完全无法发出声来,只能笨拙地抬手握住约翰布满皱纹的手。掌心处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林郁知道,那是约翰的结婚戒指。
老人摇头笑了笑,抽出手反过来拍了拍林郁的手背:“谢谢,我已经好多了,继续吧……我们原本的打算是,退役后我去一家报社工作,而他去德尔林一家俱乐部当教练,这样养活两个人也足够了,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托马斯就离开了……”说到最后,约翰的视线忍不住投向了壁炉上放置着的众多照片上,脸上露出完全掩饰不了的悲伤。
“我很抱歉……”半晌,林郁才从喉咙中挤出这句话,徒然地试图安慰这个变得脆弱的老人。
约翰却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了,他摆了摆手,伸手拿起一个相框,那里面年轻的约翰和另一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鼻尖对着鼻尖,唇部距离只剩下半厘米。两人眉眼都弯了起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托马斯的离世让我耿耿于怀,因为州法律,我们始终没能结婚。本来这也没什么,十几年过去了,我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是,那天出门前,他笑着告诉我,他已经买了去荷国的机票,我们三天后就能去荷国登记结婚,我们会在法律上成为彼此的伴侣。”
“我忘了当时看到他的遗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唯一记得的是,我要成为他的伴侣。而你也知道了——”约翰朝林郁无力地笑了笑,“我不被允许。”
听约翰如此平淡地说着自己和托马斯的事情,林郁眨了眨眼,感觉眼眶有些酸涩。他在lgbt权益保护协会见了好几对同性伴侣,他们都在各自抱怨着被公司同事歧视、医疗保险无法报销、因为性向问题被学校找借口开除等等事情,虽然繁琐,却都是同性伴侣现在所面临的现状。事实上,这些事情他从开始学习联邦法律的时候就从书中了解过,却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对这种不公平的无奈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约翰想要的,并不是任何的财产或是权益,他所求的,仅仅是一个头衔——托马斯的配偶。
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这一瞬间,林郁忽然想到,他和艾伦之间,是否也只能像托马斯和约翰这样,维持着这种亲密的关系,却始终得不到法律层面的认可,无法堂堂正正以丈夫和妻子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下?甚至在两人老了去世之后,也只能在两块紧挨着的墓碑上写上毫无关系的墓志铭?
心下忽然泛起一阵凉意,沿着全身的神经传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手脚僵在了原地,脑中不经意地想起lgbt权益保护协会一个熟人烦躁地抽着烟对他说的话。
“你也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我们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切切实实地保护这个国家生活在边缘之人的权益。lgbt群体在整个社会中自然是少数,而他们的声音又有多少人能够听到?不用扯什么真爱,什么感情,活在社会中最现实的就是自身的权益,但是他们的权益有得到保护吗?自由、平等,真是可爱得让人心潮澎湃的词,但这些联邦从建国以来自我标榜的精神,什么时候真正落实到这些人身上过?几十年前,同性性向被判为生理疾病,几十年后,法律条款虽说已经被废除了,但社会对这些边缘群体的迫害从来没有停止过。林郁,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林郁记得,那人是国王学院的高材生,绝对的完美主义者。而他在法学院学了那么多年,依旧保持着他完美主义的想法,倒是让林郁很佩服,毕竟像他那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约翰说了那番话,并没有什么向林郁灌输自己想法的打算,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林郁,犹如一个宽容的老者,等待着迷途的孩子回来。
半晌,林郁胸间依旧闷得难受,却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朝约翰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约翰,谢谢你愿意和我分享这一切。”
约翰摆手:“我很高兴你愿意来了解我和托马斯之间的事情,年纪大了,向人倾诉的*越来越强烈,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有愿意安安静静听我说话的,我倒是应该谢谢你。”
两人来回客套了几句,林郁看天色不早,自己应该离开了,终于忍不住朝约翰开口问出了一直悬在心间的问题:“约翰,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我能答得上来一定会回答。”
“那人——”林郁抬手,朝那张照片指去,“您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约翰愣愣地转过头,视线落到了林郁所指的那张照片上,明白林郁所指的人是谁,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悲伤。
“那孩子,叫做伯尔。”
“那孩子在队里年纪最小,大家都明里暗里关照他,他却从来没拖过我们后腿,好几次还是他帮了我们几个,否则我们早就死在战场了。我跟托马斯的事情,也是在他的鼓励下成的。”约翰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无奈,也有宠溺,这才转过头来问林郁,“你认识他吗?”
林郁沉默了片刻,接着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在一个人的照片中看到过他和那人的合影。”
闻言,约翰忽然眼睛一亮,脱口问道:“那是他的恋人吗?”
林郁脑中轰然一声,像是一道巨雷打在自己的头顶,将他整个人劈得粉身碎骨,他来不及理清自己胸间灌上的情绪,只呆呆地问道:“恋、恋人?”
艾伦和伯尔曾经是恋人?
他想起了艾伦卧室中的那些照片——伯尔的多张单人照,而年轻的*官阁下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全是和那人的合影,并且同样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卧室。
约翰像是从林郁糟糕的脸上看出了什么,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
林郁却急切地问道:“可以跟我说说……恋人……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却闪烁着急切的光芒,上身微微前倾,约翰有种下一秒他就要扑到自己身上的错觉。
轻轻咳了一声,约翰这才继续说到:“我们只知道他有一个恋人,但是他捂得紧,从来没给我们看过他恋人的照片,就算我们起哄闹腾我也不从不妥协。我倒是远远瞥到过一眼,好像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之后他在战场上……去世……听说遗物已经被他的恋人取走了……”
约翰没说的是,他和托马斯一直感到不忿,既然是恋人,又为何从来没有联系过伯尔,只在他去世之后托人将他的遗物取走,人都已经死了,要这些遗物有什么用?
林郁谢过约翰,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艾伦的家,不自觉地走到了艾伦的卧室,停在了那些照片前面。
年幼的艾伦板着一张脸,似乎努力想要表现得严肃一些,显得有些拘谨,而一旁的少年则揽着艾伦的肩,朝镜头嘻皮笑脸,阳光打在少年金黄色的头发上,给他的脸增添了一丝俏皮和活力。
“恋人……吗……”
“你在看什么?”身后,一道清冽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出现。
林郁吓了一跳,放在相框上的手一抖,“啪嗒”一声正好将照片扣了下去。
他无措地转过身,这一瞬间,他有种无意间窥视了艾伦秘密的心虚感,虽然见鬼的他好像并没有背着艾伦做什么事情。
“怎么了?”林郁闪躲的眼色太过明显,艾伦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了看,发现他站的地方,正是自己那排照片前面。这一刻,对感情向来看得很淡的年轻*官忽然灵光一闪,读懂了自己恋人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和惶恐的表情。
林郁内心在煎熬,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他跟艾伦现在的关系就是情侣,就算是艾伦以前有恋人,那也已经过去了,自己这样揪着不放实在是有些不得体,更何况,他和男神在一起,怎么都是自己赚了男神亏了,追究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但是……说是这么说,还是很在意……
“有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不用犹豫。”男神的声音史无前例地有耐心,这让林郁一下子有些缩回去的勇气又冒了回来,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今天去拜访了约翰·霍奇,想询问三年前那件案子的事情……他们曾经在中东服役,我看到了他们的照片,也在他们的照片里……看到了——”说到后面,林郁直接放开了,抬手指着照片里的少年,“——他。”
“约翰告诉我,伯尔有个恋人,那人在伯尔去世之后收回了他的遗物。”
说到“恋人”这个词的一瞬间,林郁发现对面的*官阁下眉头轻轻一皱,双目灼灼看着他,口中斩钉截铁直白道:“我和他不是恋人关系,我的恋人只有你。”
轰得一声,林郁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