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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这几日,顾三娘带着小叶子哪里也没去,倒是住在东厢的沈拙家里,他的学生们纷纷上门走动,为此沈拙还特地请顾三娘去替他烧了几顿饭,转眼之间便到了正月十五,这日中午,沈拙请了秦大娘一家和顾三娘母女二人吃饭,算是答谢他们这半年的照顾。
沈拙的这顿席面是请外头酒楼送来的,因此还惹来了秦大娘一顿埋怨,说是院子里正经有几个女人,没得白白糟蹋银子。
沈家请客时,秦大娘领着顾三娘并朱小月还有几个孩子围坐在炕桌上吃饭,他和秦林二人单独一桌,因席上备了一壶好酒,秦林不免多吃了几杯,今夜是元宵,县城里不必宵禁,秦林夜里还得去值班,是以吃完饭后便被朱小月扶着回屋歇着去了。
屋里剩下满桌的残羹剩饭,沈拙才刚陪着秦林吃了几杯酒,顾三娘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儿,于是留下来收尾,这沈拙想来是酒吃多了,连话也比平日多了许多,顾三娘打扫屋子时,他跟在后面打转,就连她在厨房里收拾碗筷,他也站在旁边说话,说得话无外乎是他的学生如何,御哥儿如何,乃至于书里的文章如何,顾三娘嘴里一边应着几句,手上的动作却并不停,任那沈拙讲个不停。
直到杂活干完了,顾三娘特意儿给沈拙沏了一盏醇醇的浓茶,她要回西厢了,临走前说道:“你中午吃了不少酒,趁着这会子早些歇着,晚上有闹灯,等养足了精神好去看灯。”
沈拙见她要走,先是楞了一下,说道:“你这就要走了?”
顾三娘停下脚步,她想了一想,对沈拙说道:“我倒真有一桩事想跟你商量,只是这会子你不清醒,说了也白说,等明日你酒醒了我再说。”
沈拙急了,他站了起来冲着顾三娘说道:“谁醉了?我好着呢。”
顾三娘暗自好笑,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吃醉酒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沈拙接着又说道:“你是不是想说绣庄的事?”
这下轮到顾三娘诧异了,她惊奇的问道:“你怎的知道?”
沈拙复又坐下来,他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初八就开市了,你却还没往绣庄去上工,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故此我猜着必定跟你当差的绣庄有些干系。”
顾三娘笑了起来,她说道:“怪道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停顿了一下,她收起笑脸,说道:“确实如此,我想辞工,原想着等正月十五过了,就去找绣庄的管事说这事。”
沈拙似乎并不意外,他望着顾三娘问道:“你辞工后打算做甚么呢?”
“我想租赁一间铺子卖绣活儿,门脸已看准了,就在西街那里,原是卖酱油的,铺子左右两边都是买卖日用的,又隔着集市不远,每日客流也多,只那租金不便宜,半年就要三四两银子呢。”
沈拙听到顾三娘这么说,先回想了一下她说的位置,又问道:“你想辞工,绣庄能放你走?”
这也是顾三娘心头最大的担忧,少了一个绣娘,绣庄大可再找,只是她要开间绣铺,这金氏绣庄却未必肯答应。
“不知呢,过两日我就去找绣庄的管事,要是不成,也只得另想法子了。”
沈拙看到她秀眉微颦,宽慰道:“你放心罢,你为绣庄出过力,绣庄的东家若是个仁义的,必定就不会为难你。”
顾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她说:“但愿如此。”
沈拙见她眉宇间仍旧带着忧虑,又开口说道:“再者,即便开不成绣铺,你也大可去做别的买卖,三百六十行,哪里就一定要做这一行呢。”
顾三娘怔了一怔,别人听说她一个女人家要做买卖,大多都是劝谏,沈拙这读了满肚子圣贤书的却反倒不拿那些妇德来压她,这让她不禁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我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刺绣手艺了,要是不做绣活儿,又能做甚么呢?”
沈拙认真的对她说道:“人只要活着,又有哪一样能离得了吃穿住行?你手里有银子,又最是勤恳,无论做哪一行都能养活自己。”
被他这般夸赞,顾三娘一时有些难为情,她低头细细想了一番,暗暗思忖道,可不是么,要是这刺绣铺子开不起来,她到时或是开间小面馆,或是开间干果铺子,总归是饿不死的。
老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了沈拙帮忙出主意,顾三娘果然感到松快许多,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她便要回屋,沈拙看着她走到对面,这才回到里间。
又过了两日,顾三娘备了一份礼盒,便带着小叶子往管永旺家去了,管永旺白日要上工,她这回上门,特意选在他放工之前过去,到的时候是管永旺的娘子管安氏来应的门,两人上回在绣庄见过面,管安氏见是她,惊奇的说道:“怎的是你,你找我当家的有事?”
管安氏隐约听管永旺提起过顾三娘先前为了赶活计得了一场大病,此番见她登门,手里还提着礼盒,猜测她必定是有正事要找自家男人,于是她将顾三娘让进家门,又打发家里的闺女倒茶过来,她说:“你先坐坐,我叫我家丫头去喊她爹回来。”
顾三娘拦住了管安氏,她说:“不打紧,我看这时辰永旺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管安氏也是个爽利人,她见此便没有外道,两个女人坐在炕上,自让几个女娃儿外头顽儿去了,顾三娘又见她小腹微微隆起,看这样子估摸着已有了四五个月,于是开口笑道:“我瞧着你这肚子尖尖儿的,八成是个哥儿呢。”
管永旺和管安氏本来就一直盼望着生下个小哥儿,顾三娘又挑得好话来说,那管安氏眉间忍不住带了一丝喜意,她说:“借了你的吉言,要是真能给管家养个哥儿,我情愿减寿十年呢。”
顾三娘说:“听说城外桃花庵的求子卦十分灵验,你合该跟永旺叔去拜拜呢。”
那管安氏心头一动,她说:“我也听人说起过,可是去年年下时常下雪,路上泥泞不好走,我便没去成,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就和我当家的去拜一拜。”
两人说了半晌闲话,外面的院门被推开,有个姐儿隔着窗户对里面的管安氏说道:“娘,爹回来了。”
顾三娘见此,从炕上下来了,那管安氏也要下炕,一旁的顾三娘看她行动不便,伸手扶了她一把,管安氏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时,管永旺打起帘子进来了,他在院里时已看到顾三娘的闺女小叶子,于是朝着她说道:“你来了。”
顾三娘轻轻颔首,那管安氏对着她当家的说:“三娘说有事找你,你先跟她聊,我这就去倒茶。”
管永旺坐了下来,管安氏自端着顾三娘的茶盏出去了。
“三娘,你有甚么事?”管永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三娘耳根微红,她看了管永旺一眼,又垂下眼皮说道:“永旺叔,我来是想跟你辞工的。”
管永旺笑了,他说:“我心里也猜到几分了。”
年后绣庄开了工,顾三娘却一直没来上工,管永旺只当她身子还没好透,只不过问了跟她要好的莫小,那莫小红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管永旺就猜到顾三娘大概是要辞工。
“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想来必定是思虑周全才来跟我说的,却不知你辞了工,准备去做甚么呢?”
顾三娘的脸皮更红了,她暗暗咬着牙关,抬头对管永旺说道:“永旺叔,我想在咱们县城里开间刺绣铺子。”
管永旺一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好好的,你怎的想着开铺子?”
他只当顾三娘辞工后,怕是要去寻个人家改嫁,谁知她竟想开铺子卖绣活儿,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买卖又谈何容易?
正在这时,管安氏端着茶进来了,她给顾三娘和自家当家的上了茶后,静静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三娘呀,不是我泼你冷水,咱们这平安州,卖刺绣的铺子,十家倒有九家是姓金的,你又哪里争得过他们?”
顾三娘默默想了片刻,她说:“我并不敢跟金家相争,可我一个寡妇,带着个姐儿过日子,又无人能依仗,便是现下能靠着手艺过日子,说不得再来一场大病,攒下的几个钱又得花尽,还有我那姐儿,过不了几年就要找婆家,她也没有兄弟姊妹,我不给她存几个嫁妆傍身,往后到了婆家我又怎能安心呢?”
大抵是女人家心肠总是柔软一些,管安氏听了顾三娘的话,眼圈儿也跟着一红,她拭了拭眼角,扭头望着管永旺说道:“当家的,都是一样当娘的人,三娘的难处我也能体会几分,你要是能帮她,就帮一把罢。”
管永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若是掌着金家,那自是能帮就帮,可这金家不归他做主呀。
看到管永旺为难的神色,顾三娘微微有些失望,果真还是不行么?
管永旺皱着眉头想了半日,他说:“这样罢,这事容我去问问东家,至于成不成,那就得看东家的心思了?”
顾三娘心底又升起一丝期望,她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多谢永旺叔了。”
“你别谢得太早,这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东家呢。”
顾三娘笑道:“永旺叔你肯替我传话,我已是很感激了。”
说定了此事,顾三娘就要告辞,管安氏本还要留饭,只顾三娘眼见天黑不好看路,便带着小叶子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