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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轿!”轿内的妇人喊了一声,她望着站在路边嚎啕大哭的小叶子,怔怔的半日没有言语,随身的媳妇子见此,说道:“姨太太,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妇人却不为所动,她对媳妇子说道:“你去把那小姑娘叫过来,我问问她为甚么哭。”
这媳妇子心知她们姨太太最是怜贫惜弱,一准儿是看到这小姑娘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口中称是,朝着人群走去。
坐在轿内的妇人看着围聚的人群,她一时思绪纷乱,渐渐回忆起十几年前的往事。
所谓因缘皆有天注定,这妇人正是顾三娘十几年前被卖掉的二姐,自她离开小岗村,一路辗转来到桐城,不久,有一户富贵人家要买下人,顾二娘进府做了粗使丫头,想来是她自己的造化,一次,她无意被府里来的贵客看中,那贵客当即将她讨去做小妾,顾三娘自此脱离奴役的身份,正经当起了半个主子。
说起讨她做妾的贵客,便是当今的刺史大人薛永洲,那时薛永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兴许是顾二娘命里旺他,自从纳她为妾,薛永洲连连升迁,三年前更是官至刺史,此后,薛永洲越发宠着顾二娘。
五年前,薛夫人仙去,薛府只剩下顾二娘和另外两个姨太太,这刺史大人年近六十,先前娶过嫡夫人,嫡夫人死后也曾续过弦,自打续夫人死后,他就守着几房妾室过日子,至于薛府的事务,只交给长媳来打理,唯一遗憾的是顾二娘入府多年,竟是从未添下一男半女,近两年,薛永洲身子不如先前强健,顾二娘渐渐也就淡了这份心思,她性子和善,又得薛永洲宠爱,当家的薛大奶奶好吃好喝的将她当作一尊菩萨供着,是以她在府里的日子,比那些小辈儿里的奶奶们过得还舒坦。
这十几年,顾二娘随着薛永洲到许多地方驻任,直到三年前才又搬回桐城,彼时薛夫人已逝,顾二娘无人掣肘,于是打发人回老家寻亲,谁知去的人回来告知,她大姐死了七八年,三妹丈夫死后被赶出婆家,而今也不知是改了嫁,还是做了讨饭婆。
顾二娘得知这些,狠狠的痛哭了一场,只恨没有早些去寻她们,今日,她路经此地,无意看到这小姑娘的脸孔,倒跟她三妹有七八分的相似,不免也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正在她失神之时,先前的那个媳妇子过来回话,她说:“姨太太,那小姑娘不肯过来,说是要守着她弟弟。”
顾二娘听完这话,便要下轿子,媳妇子赶紧拦着她,说道:“三姨太太,这可使不得,街上人来人往的,叫别人看到不合规矩呀。”
顾二娘犹疑片刻,她正准备坐回去,耳边又听到小姑娘的哭声,这哭声听得她心里紧揪着,那顾二娘便将心一横,说道:“扶我下来。”
身边伺候的人见她执意如此,只得依言把她扶下轿子,又有几个贴身的丫鬟护着她到了前面,顾二娘走近后,细细的打量着小叶子的眉眼神情,却是越看越像,只不过这孩子比她三妹长得略微白胖一些,两个孩子虽说穿得不是绫罗绸缎,衣裳却是整齐干净,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哥儿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看起来断然不想贫苦人家的孩子。
她问道:“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怎的不见家里的大人?”
小叶子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妇人,莫名觉得十分亲切,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她擦了一把眼泪,回道:“我娘叫坏人抓走了,此时就被关在牢里呢。”
顾二娘焕然大悟,难怪就剩两个孩子流落街头,她又问:“那你爹呢,你娘又为甚么被抓?”
小叶子停顿了一下,说道:“爹爹外出了,娘带着我和弟弟去寻他,昨日在船上,有人来抢我们的包裹,娘跟他在争夺时,那人失足跌下河里,船靠岸后就有人报官把娘带走了。”
四周围观的人听后,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顾二娘脸上也带着愤慨,她道:“该死该死,竟这样不分是非黑白么。”
说罢,她又对小叶子说道:“小姑娘,你随着我家去,我有法子带你去找你娘。”
小叶子脸上一喜,随后又犹豫起来,她不认得这妇人,万一这人想拐走她和弟弟怎么办呢?
人群里有人认出刺史府的轿子,猜测这妇人是府上的三姨太太,他看小叶子低头不作声,便道:“小姑娘,你只管跟她去,这是刺史府的三姨太太,她家老爷是专为你主持公道的人。”
“就是,三姨太太是城里的大善人,她不给你作主,你就别想救你娘了。”
小叶子看着眼前温柔的妇人,她思索片刻,心中暗想,这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犯不着拐带她和御哥儿,再说,四周的人像是都认识她一般,说不得她真的就能救出娘呢,这么一想,小叶子朝着她行了一个福礼,感激的说道:“多谢三姨太太,若是你能帮回我娘,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顾二娘眼见小叶子是个懂礼的好孩子,越发喜欢她了,她招呼着仆妇们带着小叶子和御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打道回府。
且说他们回到薛府,顾二娘先叫人请来郎中给御哥儿看病,所幸御哥儿只是惊吓过度,吃几服药也就无碍了,不一时,有丫鬟给小叶子端来饭菜,此刻娘在监牢里,御哥儿又病着,小叶子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只不过她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于是勉强用了几口。
不久,又有一个婆子来传话,说是三姨太太请小叶子过去说话,小叶子将御哥儿托付给屋里的丫鬟照顾,便随着婆子一起往顾二娘的院子里去了。
顾二娘的院子离着小叶子住的跨院只有几步路,正院建得宽宽阔阔,院子里还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菊花,她走进去时,看到顾二娘站在门口张望,小叶子快步走上前,对着她行了一礼,嘴里不停的多谢她给御哥儿请郎中。
顾二娘微微一笑,她拉着小叶子的手进到屋里,两人坐在炕上说话,顾二娘问道:“你们老家是哪里,昨夜究竟是个甚么情形呢?”
小叶子便细细的跟顾二娘说了一遍,只隐去大汉想强她娘的经过,并说道:“我们是从郦县来的,带着弟弟往京里去找爹爹,谁曾想爹爹没找到,娘却遇到牢狱之灾。”
说到伤心的地方,小叶子又落下泪来,顾二娘替她擦着眼泪,问道:“你娘叫甚么名字,我打发人去衙门问一问。”
小叶子说道:“我娘姓顾,闺名叫做三娘。”
顾二娘身子一震,她脸上的血色尽褪,一双眼神直楞楞的发呆,小叶子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她只当自己说错了甚么话,也便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屋里静悄悄的,足足过了半晌工夫,顾二娘方才缓过神来,她紧紧揪着手里的帕子,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她要找妹妹,就来了一个跟她妹妹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当日下人分明说过,她三妹只生了一个闺女,而这个顾氏却有一儿一女,况且她的小哥儿六七岁了,这一点对不上呀。
顾二娘暂时压下心里的疑虑,她又问小叶子:“你娘是几时的生辰,外公外婆家还有哪些人?”
小叶子不明白三姨太太为何询问这些话,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娘是五月十八的生辰,我家跟外公外婆不曾走动,隐约听说还有个隔着一层的舅舅。”
顾二娘‘腾’的一下站起来,她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激动,说道:“你家是不是姓张,你娘的小腿处,有一道筷子长短的疤痕?”
小叶子大吃一惊,她说道:“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顾二娘眼里滚出热泪,她一把搂住小叶子,说道:“孩子,我是你亲姨妈呀。”
这顾二娘的话让小叶子顿时懵了,她傻乎乎的说道:“娘从没告诉过我呀,她只说先前有个姨妈,后来走了,我问她走到哪里去了,她也没说。”
顾二娘泣不成声,当年她三妹外出做活儿,家里忽然来了几个人,她和三妹还没来得及说句道别的话,就被人不由分说的拉上驴车带走,她又怎会知道她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屋里的二人哭成一团,自是引来了伺候的婆子丫鬟们,众人不明就里,又恐姨太太哭坏身子,纷纷出声相劝,那顾二娘记起还在牢里受罪的妹妹,对屋里的仆妇们说道:“着人到衙门去,就说今日拘的一个顾姓妇人是被人冤屈,快快的放她出来,若是叫她受了委屈,我是不依的。”
屋里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姨太太,这不明不白的去提人,总得有个道理才是,否则老爷问起来,我们该如何答话呢?”
顾二娘气得直拍炕桌,她说:“老爷那里自有我来应对,晚了片刻,我只拿你们出气。”
底下的人见惯了顾二娘和和气气的样子,此时看她动怒,也不敢再多问,领了命就赶紧出府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