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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破除蜃楼国外的禁制。”青棱语未落,人已凭空消失。
她悄无声息地飞着,才行出数十里,便听到身后轰天巨响,不多时便有浓重的杀气与压力滚滚袭来,金光银剑乍然四迸,其中还夹杂着萧乐生与邪眼的声音。
看情况这两方已斗起法来,萧乐生送给邪眼的那玉匣只怕其中另有玄虚。
青棱并不回头,全力前行。天空中的红色阴云已开始逐渐下沉,暴戾的气息不断侵入,看来邪眼道人已将噬血大阵降下,这阵法阴邪狠毒至极,便是她此刻也要调转灵气护住心神,更何况那些凡人。
她绕过整个神眸湖,飞到了邪眼后方百余里的上空,取出了传音符,手掌一振,传音符便腾空而起。
“徒弟,不知道我说的,你考虑好了没有”青棱一面说着,一面望着地面。
此地已是蜃楼城的上空,远远望去,已可见到红云笼罩下萧瑟的街道与如乱蚁般的人群,受到血阵影响的凡人,已开始迷失心智。
传音符上并没传来任何动静。
“徒弟,只要你停止执阵,我便将《烈凰》全本相赠,如何这买卖肯定不会亏本的。”青棱抬头望着天宇,红色的厚云之上,隐约可见另有一团阴云,与她料想得一般无二。
那邪眼要施展引灵血阵,必定无暇再顾及蜃楼国外的禁制之阵,便只能令他人执阵,适才她一眼扫去,并未找到苏玉宸与那黑衣人的身影,便猜测着这二人被派来持阵。
只要持阵之人能停止大阵,那禁制便会出现缺口,蜃楼国中的凡人便有了逃生之路,只要他们能逃走,她答应何望穹的事就算完成了,余下的,都与她无关。
传音符上仍是毫无动静。
“你所修行的功法乃是出自烈凰秘境的烈凰诀,虽非全诀,但也已是这万华无上神功。你为真龙体质,结丹后修此功法初时自然事半功倍,然一旦结成元婴,若无全诀,你的修为便会凝滞不动,终你一生,也只能到达元婴之境。”青棱的声音忽然转为叹惜,当日她答应卓烟卉护他性命无忧,能给他元婴境界的寿元已大大超出对卓烟卉的承诺。
他的心太大,亦足够隐忍,为了恢复修为能不惜放下身分拜当时废柴的她为师。她虽然欣赏这份坚韧,却也警惕他的手段,她不得不防。
当初她只为还情,他亦非真心,如今,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师徒之缘,不过一场粉饰太平的借口。
传音符上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不知道是苏玉宸是震惊于烈凰秘境这四个字,还是恐惧于修行的阻滞,那震动不多时便停止了,苏玉宸冰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这三元禁阵由三人主阵,二十七人辅阵,即便是我放弃执阵,这阵法也停不下来,除非三主阵中二位主阵人放弃持阵,才能令这阵法停止。”苏玉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是花了一番力气极力压抑怒火与震撼,“若你能让另一个持阵人放弃持阵,我便帮你。”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黑衣人,也是持阵人之一吗”青棱闻言心中一喜,思忖片刻后方才开口。
“你说的是陈海他确是持阵人之一。”传音符中苏玉宸的声音一疑。
“你能将这传音符交给他吗”青棱道。
苏玉宸再度沉默了越来,传音符那头没任何声音传来,只剩下一些呼啸的风声。
再度有声音传出的时候,已经不是苏玉宸清亮的嗓音了。
“你是何人”
微哑肃然的嗓音,有种利剑般的杀气。
这嗓音她已记不清楚了,但那种独特的杀气,隔了数百年后再遇见,青棱也能一下子便记起来。
他正是五百年前她于相思岭击杀黄明轩后,所遇到的那个男人。
因为一枚白玉海棠而放过了她。
认得那白玉海棠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人。
她的便宜爹,那个满门被灭,而后抛妻弃子,踏入仙途寻求复仇的少年将军,化名陈海的云冬海。
而若是她没料错,害得云家满门被灭的修仙家族,应该就是固方世家。
“云将军,你可认得这枚白玉海棠你我二人,五百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莫非你忘了”
青棱指尖碧光一亮,轻轻点在了传音符之上。
云冬海手中的传音符上,顿时出现了青棱平静的容颜与她手中的那枚玉石海棠。
晶莹剔透的玉石,便是过了数百年,也丝毫不见黯淡,虽是凡物,却雕琢得脉络分明,宛如盛放的白色海棠。
云冬海心中巨震,脸上的冷硬杀气,忽然间都化作悲怆。
多少年了,他以为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人了,纵然他再努力再用心地记住那些剜心刻骨的仇恨,但昔年鲜活的面容也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不管有多少的爱恨,都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被风化。
可纵然记忆再模糊,那枚玉石海棠却像是唤醒记忆的钥匙,让所有的悲哀都忽然清晰起来。
“你是……你是……棠娘呢”云冬海声音微微颤抖,并没有否论青棱的称呼。
姚棠娘,正是青棱当年在玉华山下五梅峰中所认下的养母闺名。
他确是云冬海无疑。
“娘早就不在了,你离家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苦苦撑了二十多年就去了。我将她埋在五梅峰下,坟头种了一株龙脂树为记,如今应该长成苍天大树了。”青棱望着那枚白玉海棠,当年的一切对她而言,似乎也像场梦。
从烈凰出来,她一身神威换成凡人身,在人间重修道心,陪了姚棠娘十多年。若没有姚棠娘,当时她只怕早已离开玉华,遇不到唐徊,亦没有那几百年间的各种因缘际会,也更不可能认识云冬海。
一切种种,仿如早有定数。
云冬海沉默了。凡人寿元不过短短百年,她早已轮回了不知几世,他心里清楚,却仍是问了出来。
数百年时光匆匆,纵使昔日爱恋已淡,但对于姚棠娘的愧疚却只深不浅。
而眼前的少女,眉宇间仿佛与棠娘如出一辙的坚韧,叫他的愧疚找到了渲泄的出口。五百年前放她之时,他曾怀疑过她的身分,可还不等他找到她,就听到她被唐徊一剑穿心,打落山涯的消息。
云冬海看着青棱自传音符上升起的虚影,眼中的冷硬渐渐消融。
他为了复仇倾尽一切,努力修行,到头来却仍然连至亲之人也救不回,到最后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除了恨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而今却忽然见她活着回来,挺拔的姿态,坚定的眼神,那是真正的将门之后才有的眼神,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你是……囡囡”云冬海想着他离家之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娃娃,笑声与哭声都无比响亮的孩子,他记忆中那张小小的脸庞早已模糊,却莫名地与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云将军,我知你报仇心切,不惜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藏在仇人身边,只待复仇之刻。昔年固方世家因一已之私,灭云家满门。如今,你虽为复仇,行的却是助纣为虐之实,你看蜃楼国的那些凡人,与当初的云家有何区别若你日后大仇得报,你觉得九泉之下的云家人真的高兴吗你又真能安心吗”青棱心里叹口气,只称呼他为将军。
她心中对他和姚棠娘有些愧疚,利用感情终不是磊落之事,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更是残忍,但若想兵不刃血地解决这事,也只能勉强一试。
“你要救蜃楼国的人”云冬海在听完青棱的话后,声音忽然一沉,仿佛从回忆之中回到现实一般,“为什么”
青棱看着地上已渐渐陷入迷乱的人,哭喊的声音隔着远空亦能听见,凄厉绝望仿佛充满腥风血雨,她便闭上眼,疲惫地开口:“不知道,大概是不想他们就这样死去吧,活着,才有希望。”
从袖手旁观,到因何望穹出手,再到心甘情愿救人,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挣扎,就像曾经的贪生怕死,到后来的无惧无畏。
云冬海再度沉默了起来。
“云将军!”青棱问了一声。
“除了要夺取晶母之外,邪眼道人想利用引灵血阵修炼血尸军队,将这蜃楼占为王城,所以才布下这三元禁阵,阻止凡人逃出。这三元禁阵我与苏玉宸合力虽能停得一时三刻,但引灵血阵仍会彻底降下。他们要逃命只能赶在血阵降下之前。”片刻后云冬海的声音才再度传来,冷漠生硬。多年的隐忍修行,让他能迅速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能打开蜃楼城东南域的出口,一个时辰时间,若血阵彻底降下,就连修士也会受影响。这次晶母,固方家势在必得,邪眼更是心狠手辣之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我知道。”青棱心中大喜,蜃楼国的事能解决,她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如此棘手的局面,她巴不得能跑多远跑多远,只是没有喜悦多久,她忽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若停止持阵,会不会有危险”
他受命于固方世家,若违命擅行,怕是会自身难保。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更何况还有苏右使同我合力。等此间事了,我会去找你。你自己小心,这个传音符,就放在我这里。”云冬海交代着,口吻虽仍是冷硬,却掩不住其中关心。
“如此,你们多加小心。”青棱眼见红云越降越低,哀嚎声透天而上,心知时间无多,不能再拖延了。
云冬海的声音没有再传出来,传音符几番震动,青棱只听到一声轰响,与惊慌失措的吼声,便再无声音传出。
她当下不再犹疑,化作光影飞往蜃楼。
蜃楼国的街道之上,已有双目赤红的凡人,宛如游魂般地四处移动着,浓重的血腥暴戾气息笼罩着整个城市,原本生机勃发的城市,如今像个绝望的死城,凄厉的嚎叫与哭泣,随着冷风,不知从城市的哪个角落飘耳边。
青棱一边疾驰一边寻找,飞到了扎在蜃楼边境的军营,身着盔甲的兵士,重重看守着此处,而还未被影响的民众被安置在军营的南侧,大大小小的帐蓬如林立的土丘般遍地皆是。
从天空往下看,她很快就看到了军营之中一座最大的帐篷,与其他帐篷有些距离,此刻帐外被一队兵士团团围住,而帐篷也已残破不堪,若不是那帐篷之上缝制的蜃楼皇室标志,青棱不会看出这是蜃楼国君肖烈的营帐……
青棱径自降下了云朵,只是未及进入,已闻得帐中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哭泣之声。
她心头划过一丝不祥的阴影,从帐顶的窟窿悄悄跳进了帐篷里。
才进帐篷,她整个心都冰了起来。
整个帐篷像被血洗过一般,满目殷红。
肖烈已是身首异处,死状惨烈,他手中一柄金刀入地三分,撑着庞大的身躯不曾倒下,头颅却已不见,皇后茉雅倒在离他的身后,被黑气缠绕,也早已气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