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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蓝湛。”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蓝忘机的一只袖子。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方才正欲起身便被他捉住,立即俯身,轻声道:“我在。”魏无羡却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他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你……你别生气……”蓝忘机微微一怔,柔声道:“我没生气。”魏无羡道:“……哦。”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微微松了。蓝忘机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见他又一动不动了,再次准备起身。谁知,魏无羡另一只手猛地又抓住了他。抱着他一条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你家去!”蓝忘机睁大了眼睛。喊出了这一声后,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忽然发现自己双手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他立即撤手,就差打个滚滚开了,动作太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啊”的一声皱起了脸,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伤。金星阵阵间,金凌、江澄、江厌离、江枫眠、虞夫人……许多张脸轮着在他眼前打转。蓝忘机按住他,道:“腹部的伤?”魏无羡道:“伤?没事不算很疼……”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腹部已经被妥帖地包扎好了,其实行动已无碍,不要太剧烈就好。他道:“这身体还是不行,捅一下就撑不住了蓝忘机淡声道:“谁的身体被捅一下,都撑不住。”魏无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以前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百场。”看他刚醒过来又开始瞎说,蓝忘机摇了摇头,转开了脸,魏无羡以为他要走,忙道:“蓝湛蓝湛!别走。我胡说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蓝忘机道:“你还怕人不理你吗?”魏无羡道:“怕的,怕的。”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受伤醒来之后,有人守在身边的感觉了。蓝忘机腰间配着两把剑,将随便取下,递给了他:“你的剑。”魏无羡道:“谢谢。”握住剑柄,轻轻抽出,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了他的双眼。魏无羡把随便重新合入鞘中,道:“它当真自动封剑了?”蓝忘机也握住了随便的剑柄,往外拔,纹丝不动。魏无羡叹了口气,摸了摸剑身,心道:“我就知道金光瑶这厮不敢随口瞎编……竟然真的封剑了。”他四下打量一番,这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屋子,和蓝忘机的静室陈设相似,却没有琴桌。魏无羡问道:“这是哪里?”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魏无羡微微一怔,道:“……你把我带回云深不知处?你不怕被你哥哥发现?这是谁的屋子?”一人道:“我的。”屏风后转进来一人,白衣抹额,身形长挑,正是蓝曦臣。蓝忘机起身道:“兄长。”蓝曦臣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魏无羡脸上,长叹一声,道:“……忘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不知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见蓝曦臣进来,魏无羡原本是应该警觉的,可是蓝忘机就挡在他身前,他实在是警觉不起来。蓝忘机道:“兄长。赤锋尊的头颅,确实在金麟台的密室之中。”蓝曦臣道:“你亲眼所见?”蓝忘机道:“他亲眼所见。”蓝曦臣道:“你相信他?”蓝忘机道:“信。”他答得毫不犹豫,魏无羡心口一热。蓝曦臣道:“那么金光瑶呢?”蓝忘机道:“不可信。”蓝曦臣笑了,道:“忘机,你又是如何判定,一个人究竟可信不可信?”他看着魏无羡,道:“你相信魏公子,可我,相信金光瑶。大哥的头在金麟台里,这件事我们都没有亲眼目睹,都是凭着我们自己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相信那个人的说辞。“你认为自己了解魏无羡,所以信任他;而我也认为自己了解金光瑶,所以我也信任他。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难道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魏无羡怕他们两兄弟因此而起争执,道:“蓝宗主!”蓝曦臣颔首道:“魏公子,你不必担心。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偏信任何一方,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不然我就不会把你们藏到我的寒室里了。”他在席子上端正地坐了下来,道:“那么,请说一说,你在金麟台,究竟看见了什么吧。”于是,魏无羡从他附在纸片人身上起,讲到那封古怪的密信,讲到蹊跷自杀的秦愫,讲到共情,还有聂明玦被封起来的头颅,详细地把探秘金麟台的整个过程复述了出来。听完之后,蓝曦臣道:“那封信?”魏无羡能明白,整件事情里,这封信太古怪了,听起来完全像是信口胡编、用来圆谎的牵强道具,而且这封信还被烧了,真是怎么听怎么假。若是能找回赤锋尊的头颅,那便好办了,可金光瑶现在一定已经把它藏到更隐蔽的地方去了。他一开始就从聂明玦的视角看金光瑶,看到了这个人的残忍和野心,然而,如果金光瑶在蓝曦臣面前一直是以伪装相示,没理由他不去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却去相信一个臭名昭著腥风血雨之人。何况,表面上看来,聂明玦的走火入魔早有先迹,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狂暴血而亡,似乎十分合理。见蓝曦臣不置可否,低头思索。魏无羡道:“蓝宗主,赤锋尊的直接死因,确实是走火入魔,但你不觉得这时机也太巧了?如果没有诱因,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留给金光瑶的最后期限那一日爆发?”蓝曦臣道:“你认为诱因是什么。”魏无羡道:“我个人认为,这个诱因,就是他所弹奏的清心玄曲。”蓝曦臣道:“魏公子,你也该知道,他所奏的清心玄音,是我教给他的。”魏无羡道:“那么请蓝宗主听听看,这支曲子有没有什么古怪?”他的笛子就摆在床头,魏无羡将之持起,低头想了想,这便吹奏起来。这支曲子,在聂明玦生命的最后三个月里,金光瑶几乎每晚都要为他弹奏,是以魏无羡将旋律记得清清楚楚。一曲吹完,魏无羡道:“蓝宗主,这支曲子,确实是你教给他的那支么?”蓝曦臣道:“正是。此曲名为《洗华》,有清心定神之效。”蓝忘机未发话,这边代表着蓝曦臣所言不假。魏无羡道:“洗华。玄门名曲我也听过不少,为何对它的名字和旋律都没有印象?”蓝忘机道:“此曲冷僻,且难习。”魏无羡道:“是金光瑶点名要学这首的么?”蓝曦臣道:“正是,《洗华》虽难习,但效用甚佳。”魏无羡道:“真有这么难习?”蓝曦臣颔首道:“难习。方才魏公子不也吹错了一段?”闻言,魏无羡心中一动,道:“我刚才吹错了?”蓝忘机道:“中间有一段,错了。”魏无羡笑道:“不不。不是我错了。而是金光瑶错了。在共情里,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弹的。我可以保证,这曲子我是一句不错地重复了一遍。”蓝曦臣诧异道:“那便是他学错了?这没可能。”魏无羡道:“的确没可能,敛芳尊聪明如斯的人,怎么会记错曲调?只怕多半是故意的!我再吹一次,蓝宗主,含光君,你们两位可要仔细听‘吹错了’的那一段。”他果然又吹了一次,吹到第二段接近末尾的时候,蓝忘机道:“停。”蓝曦臣道:“就是方才这一段。”魏无羡取下了唇边的笛子,道:“真是这一段?可我觉得,这一段听起来并不违和。”蓝曦臣道:“的确不违和。但是,它绝对不是《洗华》的一部分。”若是普通的弹奏错误,断不会与原曲的其他部分如此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几乎能确定,这一段旋律,必定是被刻意打磨后cha|进来的了。而这一段并不属于《洗华》,却混入《洗华》的陌生旋律,很有可能就是聂明玦丧生的关键!思忖片刻,蓝曦臣道:“你们随我来。”蓝忘机与魏无羡随着他的指引走出了寒室。亥时已过,云深不知处内大部分人早已安歇,寂静无比,一路无人,蓝曦臣将他们径直带到了藏书阁。云深不知处被一场大火烧过,藏书阁已不是当年的藏书阁,但重建之后,与原先格局毫无二致,连阁外那株玉兰花树也重新栽了一棵。三人进入阁内,魏无羡道:“蓝宗主,这里能找到这段旋律的来源么?”蓝曦臣道:“这里不行。”他走到一排书格之前,蹲下身来,掀开铺在那里的一张席子,揭开底下的木板,道:“这里可以。”木板之下,是一道暗门。蓝忘机道:“禁|书室。”暗门之下,是一道三十多阶的暗梯,三人顺暗梯依次而下,呈现在魏无羡眼前的,是一个干燥宽阔的地下室,脚步声在地下室里激出空旷的回音。禁|书室里矗立着一排排书格,格子上稀稀拉拉分类放着书,落着灰,似乎许多年都无人翻动了。蓝曦臣则把他们带到一排书格之前,道:“这一格全都是异谱志。”禁|书室里有一张书案,书案上只有一盏纸灯。蓝忘机取了格上多年无人问津的纸笔,默写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谱。三人围坐在那张书案边分工合作,每人负责几十本,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对照禁|书上誊抄罗列的曲谱,寻找与其相合的部分。然而,两个时辰过后,三个人都没有找到与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谱。也就是没有找出它的来源。魏无羡一边一目十行地过谱,一边心道:“难道蓝家的藏书阁禁|书室的异谱志也没有收录这支曲子?不可能,如果连蓝家都没有收藏,其他地方更是没可能收藏。总不会金光瑶自己创了一支神曲?这样的话就麻烦了,但他虽然聪明,却终归是半路出家,不至于聪明到能自创……”魏无羡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许久,有些眼花,手头还剩下几本,打算先搁一搁再看。蓝忘机已看完了他的那叠,默默将魏无羡搁下的几册拿了过去,低头继续翻找。蓝曦臣缓缓抬眼,看到了这一幕,似乎欲言又止。正在这时,蓝忘机道:“这本。”他将手中的书册递了过来,魏无羡登时打起了精神,可认真看了看他翻开的那两页,对比手中的残谱,道:“完全不一样啊?”蓝忘机站起来,坐到了他身边,指给他看:“看前后两页。”他们的头凑在一起,蓝忘机就在他耳边说话,魏无羡的手一抖,书册险些落下。好容易才定住心神,逼着自己把眼睛从蓝忘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挪开,仔细分辨,道:“啊,前后两页!”这本谱册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开的这一页,前一页的曲子和后一页的曲子是接不上的。魏无羡取出笛子,照着谱子吹了一段,果然,两段曲调是断开的。前一页的半截谱和后一页的半截谱,根本不是同一支曲子。这两页中间应该还有一页,被人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撕走了。这个人撕得很细心,没留下半点残页,难以被人发觉。魏无羡翻过书册,只见深蓝色的书封皮上,写着三个字的书名。魏无羡道:“《乱魄抄》?这是什么书?书里面的曲子调子好怪。”蓝忘机道:“一本东瀛秘曲集。”魏无羡道:“东瀛那边的秘曲?难怪调子和我们这边不大一样。”蓝曦臣神色复杂,道:“……《乱魄抄》,相传是一位修士,乘船漂流至海外,在东瀛之地流浪数年,搜集而成的一本邪曲集。这本书里的曲子,如果演奏的时候附以灵力,能作害人之用,或日益消瘦,或心情烦躁,或气血激荡,或五感失灵……灵力高强者,能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