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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冷清清。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不是春。”杨文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奇怪!屋内的三个人谁也不看他。特别是肖秘书,持着一种极为冷漠的态度,其实说怪也不怪,肖秘书虽然调来尚未半年,可他与杨文平的“火”是不大也不小一直在燃烧着。谁都清楚那个年代的事情大都是停滞不前,大同小异,公社也是如此。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公社党委决定把推迟几年的建房计划派肖秘书主管。建筑一开始,杨文平就找到肖秘书,让先给他盖座独院的小三间,然后再去建其他连脊家属房。考虑到他是书记,操持着全公社的工作,憨厚的肖秘书也就答应了。
想不到杨文平得寸进尺。盖好不到两月,他要求换上城里时兴的“一面青”,还要搭砖炕,铺地板,吊电扇,垒砖锅台。屋里刷白灰,外头打院墙。这些事情如果换上个人,也就是花些材料钱,费费心掏掏力。一挪到公家,那性质就变了。没有四五千元的现金你就别想。当然了,这是公款,摊到个人的头上谁也不会拿一分。可出于良心的公正,考虑到普通干部的住房冬不遮风,夏不遮雨,于是杨文平的这些要求被肖秘书回绝了。从此,两个人便成了水火不相融。肖秘书执法办事,一丝不苟,整得杨文平也没了抓手。这次超出权限之内上缴结婚登记证,对肖秘书而言,不能说不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使杨文平感到窘迫,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边伸手翻着桌子上的《红旗》杂志边问:
“你们两个是哪的?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魏晓飞没买他的账。自她那崇高的理想破灭以来,她比以往更坚强,也更自信了。她不但具有东北农村姑娘的那种泼辣爽快的个性,而且还有刚中带柔的耐力。她平静地说:
“我们是来找组织结婚登记的,并不是来报户口的。”
“结婚?介绍信呢?”杨文平伸出一只手来。
“要有介绍信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你们的事嘛,”他缩回手,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官气横生的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说:“时代不同了,婚姻自由,这是提倡的。不过话说回来,在提倡婚姻自主的同时,还要达到三全齐美。第一,本人自愿;第二,父母同意;第三,组织通过。只有通过这三关,才能结成合法的夫妻,这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
“既然是新社会,又提倡婚姻自主,那么,自由恋爱应该受到法律的保护。我们是来办理结婚手续的,而不是来受法律宣传教育的。”魏晓飞忍无可忍,当即回绝了他。
杨文平紧皱着眉头,说:“你们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这是新出茅庐,还没见过大世面!要知道。世界上是父生子,而不是子生父。”
“哼!”
杨文平一脸的阴沉,他酝酿了足够的尊严呵斥道:“你年纪轻轻,真是无礼太甚!要不看你老爸的老面子,我非用**制裁你们一下不可!”
“他们的婚姻是正当的,也是受法律保护的。如果硬要强加给他们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问题的严重性就自然转移了。”
“别说得那么轻巧!”杨文平立起眼睛白瞪着气呼呼的肖秘书,说:“还有没有点组织观念了!要知道。政府是公开场合,它首先要限制的就是以婚姻为借口的那些不三不四的纠缠者。”
“真正不三不四的人在你眼里恐怕是位好帮手、真干将呢!”魏晓飞的音量很大。大得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
“你别钻空子!我们说的不三不四,就是指青年男女在父母和组织没有通过的前提下,双方自动串连的人。”
“好哇!请你告诉我,通过组织这是法律规定的,所指的是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但这要在既成事实之后。在结婚姻前,不!在没定亲前,如果在父母的迫使下去与不情愿的人成家,你说这叫包办呢还是叫自由呢?”
“你?你这……”
“你把自由恋爱说成是不三不四,把包办婚姻说成是三全齐美,那请教你杨书记,你这是一级政府啊,还是私立的衙门?”
自打杨文平走运以来,指着他鼻子呵斥的人还没有。这时,在隔壁处理业务的干部们,闻声赶了过来,悄悄拥挤在门旁。
杨文平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场风暴把他卷到了书记的位置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贴着头皮指问,心里真是擂鼓般胀痛。他脖粗脸红地拍着桌子:
“说得那么轻巧,你爸为啥不同意?这就是问题的根本!”
“我是为了婚姻的自由,我爸是为了维护封建的家长制。”她缓了口气接着说:“你身为公社书记,应该了解百姓,体贴民心!在农村,有多少像我一样的青年人,被封建包办买卖婚姻的枷锁禁锢着。你身为党员干部,不应该再袖手旁观!你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他们、为整个社会想一想!”
“你不要夸张事实,扩大矛盾,把问题说得神乎其神!魏三乐同志参加革命工作多年,他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一个革命者对下一代进行革命的熏陶和教育这有什么错?你好聪明呀!你想借用我的手,来整治一位老革命干部,谈何容易!”
得意洋洋中透着骄横不可一世的傲慢。他为人的宗旨就是:十七八岁为人;二十七八岁时挤人;三十七八岁时整人;四十七八岁时才能看人。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到看人的年龄。
“你……”
“我怎么了?”他站起身来,故意地耸了耸肩,拿眼扫了一下门旁聚集的干部们,大着嗓门说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上纲上线吗?谁能一口气把孩子吹大?男方花钱娶来的是人;女方要点彩礼登的是人家的门!看看你们!你们逼着鸭子上架,还要强词夺理说什么争取婚姻自由!什么自由呀!排斥自己的父母,目无领导,这是什么性质?魏主任真要是把你绑架到谁家了,这倒是一个问题。现在问题并没有出现,有什么说的?人家结过婚的人都能离婚,你们连父母这一关还没过去,怎么就难舍难分了?这里不明摆着事关路线与方向的大问题吗?难道一个老干部对无政府主义的行为干涉一下,这是多余的吗?他是出于对工作的负责,对党的事业关心态度来对待这个问题的,他的行为是令人敬佩的嘛!你们呢?组织上不去找你们就算便宜你们了,今天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落落大方地找上政府的门来,真是岂有此理!”
为了进一步体现自己的权威,他非常气愤,用拳头擂着桌子,因用力过猛,竟把桌子面上放着的玻璃给打成了两半。
此时的魏晓飞给气得脸色苍白,她明知杨文平在为马天才鸣冤报复,谁知喉咙火烧火燎的硬是说不出什么来。
一旁的王坚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说:
“杨书记,你说错了。可能你还没有发觉,人并不是商品,他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人硬要把自己当作商品,订婚大要彩礼,结婚大摆宴席。也有的家长为了达到自己的需求,千方百计地干涉、强制儿女的婚姻,这是我们农村青年婚姻中存在着的一个严重问题。我们是生长在新社会的青年,我们有自由结合的权利!想想看,我们的国家是经历了多年的封建社会制度的国家,旧的婚姻习俗有死灰复燃的现象,这在我们农村体现得尤其严重。魏主任虽然身为干部,不能说他没受旧的封建思想影响。正因为受了这种影响,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反对儿女们的婚事。我们体谅父母的心情,但我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们的言行和无产阶级的婚姻道德是符合的,你指责我们为什么不分开,我可以告诉你。第一,因为我们不是商品,所以我们之间不能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第二,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有做人的起码道德和尊严。我们是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在人与人之间做着只有人才能做的正大光明的事情。我们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卑贱小人,我们的行走坐卧首先是尊重人,也就是尊重我们自己,更尊重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我们的所作所为存在着路线方向的问题,这我不明白。”
紧接着,王坚又把他们的婚事经过对门口立着的干部们作了简要述说。
“哼!这样的老人简直就是糊涂!”
“非得给他点处分才行,让他也知道痛苦和受折磨是什么滋味!”
“身为主任,他的觉悟还没有群众的高,真给我们的党丢脸!”
或许是杨文平语塞之故,或许是王坚的话感动了干部们,他们毫不拘束地议论开了。
“胡说!”杨文平大发雷霆:“教了两天半学你倒练出了一张好嘴皮子!你的身份是教师,在教育战线上大胆妄为地乱搞两性关系,你已卑鄙到了极限,还强词夺理什么?”
王坚用愕然的目光盯着杨文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这话竟然出自一位堂堂的公社党委书记之口。
“你身为书记……”
“我有这个权!”
“你没有权来践踏党的肌体。”
“呸!”杨文平用手敲着桌子,吼道:“我有权就是有权!现在我代表文教组、代表永乐公社党委,撤你的职!我今天就让你小子来尝尝权力的味道!”说着,他穷凶极恶地去抓电话。
杨文平此番大话并不是说着玩的。谁不知道交际场上他是盛名的突击能手。
魏晓飞见他真的接通了文教科,再也控制不了满腔的愤怒。
“你简直就是一个强盗!”
杨文平那恶狠狠的话透着血腥味儿,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记得有位中农成分的民办教师拿了生产队两捆谷草盖土豆窑,偏偏让杨文平看见了。他以其“挖社会主义墙角”定为罪名,撤其职务不算,还罚款二百元,并在全公社游街。还有公社中心商店的一个现金员,因妻子阑尾炎手术,在杨文平妹妹婚礼那天,接到请帖没来得及上礼,杨文平为此恼羞成怒。从此常去那对其刁难,还拉拢十几个小青年去那打架斗殴。到了年终,他以整顿为名,往县商业科挂了长途,这个职工竟被定为“失足”而开除了公职……杨文平一向说干就干,今天给王坚扣上一顶“作风败坏大闹政府”的帽子,当然也不足为奇!
包青天都成了臭老九,小字辈们有谁能否认一位党委书记的“义正严词”!这也叫县官不如现管,时代的病态!
杨文平放下手中的电话,杀气腾腾地吼道:“我一个电话就把你弄掉了,怎么样?你要觉得委屈,那上有中央,下有地方,再往上还有联合国,随你小子的便!”
说罢这番话,大功告成地迈着方步扬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