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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乌鸡国不同,这西梁女国举国上下都是女儿家,因而阖宫寝殿也自是帐幔纷飞、绮丽梦幻。
粗布麻衣落拓版本的齐天大圣拿着根香蕉,一口咬掉大半,嘴巴一鼓一鼓地嚼着,盘腿坐在罗汉榻中央的小桌上,还晃悠着脚丫子。
锦宁从他脑袋上方往下看去,只见那宽宽的衣领中,坚实而贲张的胸肌若隐若现,上覆一层薄薄的绒毛,怎么看怎么让她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只是,这副落寞英雄的气质根本是与这个粉红色基调的寝宫毫不搭调。他踩着已经着了厚厚尘土的黑靴,直接踩在那浅粉色的蒲团上,半分不懂得怜香惜玉。而罗汉榻三面屏风镶嵌的宝石上,亦挂着造型滑稽的香蕉皮,颇有种暴殄天物的意味。
看起来虽是这样,可锦宁却觉得,孙猴子才是那个所谓的“天物”,一身的英雄气概全被这脂粉气严重的屋子给消磨了。
而堂下站着的那位女子——两颊微红,顾盼生姿,眉眼间与女儿国的国王倒是有几分相像,想必是个公主之类的。只是这位姑娘的年纪看起来更小些,还是一副不通世故的小女子模样。
锦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往真身里盘腿一坐,抱着胳膊撇着嘴,好似个不拘小节的男孩子。
半晌,堂下那位姑娘终于在昏暗烛光下开口:“孙长老,自城外相见相识,本宫便对孙长老一见倾心。方才宫中佳宴,本宫与孙长老相隔甚远,也不便过去打声招呼。这会儿——可算得空一聚,本宫不胜欣喜。”
锦宁一听,便气得七窍生烟:哎呦喂这位小姑娘,你眼光还真是不错啊。说什么一见倾心,不胜欣喜,还整些个文绉绉的词儿,欺负她没文化呀?
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过来看看,要不她身下这猴头还不得让他人拐跑?
孙悟空听了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换了一便腿翘起来,一口咬掉剩下的香蕉,把香蕉皮儿扔在了桌上。
这位公主姐姐本是眉目低垂,不胜娇羞,这会儿见孙悟空一直不回话,便偷偷抬眼来看,无声催促他赶紧答话。
孙悟空手上粘着些香蕉屑,在身上蹭了蹭,又挠了挠后脑勺,在那灼热的目光注视下,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只哦了一声,而没想着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要避嫌,猴子这个反应锦宁并不算很满意,却也说不出什么。她不悦地撅着嘴,继续听他俩说。
公主殿下微勾着唇角,莲步轻移,来到房间正中的香炉旁。她取了装着香料的小盒子,舀了半勺香均匀抛洒进去,方才撂下手中的物什,借机又靠近了些:“孙长老,正所谓红袖添香在侧,如此一段金玉良缘,若是不顺应天命,岂不白白错付?”
这公主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配合着袅袅芳烟,弄得锦宁晕头樟脑。
孙悟空仍是十分淡定,将口中香蕉尽数咽下后,直起身子道:“何谓天命?”
他的语气颇为戏谑,外带扬了扬下巴,锦宁不用看都能想象到他什么表情。肯定就是嘴角带着一点笑,眯着眼睛,像是饶有兴趣,又像是目空一切的那种。
总之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表情!
因为对面那位公主分明脸更红了。
“天命便是,孙长老与本宫永结连理、伉俪情深。本宫已得皇姐同意,只要孙长老愿意,便是——”
孙悟空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可俺老孙是个和尚,还要西去取经的。”
公主立刻急切道:“和尚也可以还俗。我听皇姐说过几位长老西去之事。餐风露宿实在辛苦,不如留在我这西梁女国,享尽荣华,一生富贵,不必劳碌奔波,可好?”
孙悟空顿了顿,没说话。半晌,他抹了抹嘴,道:“你们这有桃儿么?”
公主一怔,眸中立刻现了欣喜之情:“有,本宫这就去取!”
公主殿下笑得甜美,锦宁姑娘气得肝颤:都什么时候了,大圣你还有心吃桃子?还真想留在这做驸马?哦不,驸猴儿不成?!
片刻,那公主便托着一个托盘深情款款地小步走来,故作乖巧状低眉垂首递到孙悟空身前,似伺候夫家一般小声道:“不知奴家的提议,孙长老作何想法?”
好啊,都从本宫变成奴家了!
锦宁再也听不下去,一旋身化为人形,轻盈地落在地上。她捋了捋两个大辫子,张开双臂挡在孙悟空身前,道:“大圣他没想法,公主你别想太多!莫说他现在还要去西天取经不能还俗,就是还俗了,也有人早你一步捷足先登了。你还是退而求其次,去隔壁找那个猪头猪脸的。他虽长得丑,但也是个公的!”
一大串说完,锦宁才有机会喘口气。
寂静了半晌,咔嚓一声,孙悟空在她身后一口咬在大桃子上,接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凭空蹦出来一个女子,公主殿下哪见过这架势?还以为是何方妖怪在旁窥探,吓了一跳。她后退两步,指着锦宁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那个早你一步捷足先登的人!”锦宁头都没回,伸手凭感觉往后一指,道:“看见那猴头箍没?我是里头的器灵。”
“俺说器灵,憋了那么久可算肯出来了。”孙悟空仍带着笑,咔嚓咔嚓把桃子嚼完,咕噜一声咽了下去,锦宁在他身前听着,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喉结滚动的模样。
真真是气死个箍儿了!
等等——
啥叫可算肯出来了?难道他早知道她来了,故意拿这公主气她的?
岂有此理!
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孙悟空,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那只坏心眼的猴子,不慌不忙,淡定从容,把桃核上没吃干净的果肉轻轻咬了下来,接着伸出舌头舔过唇边,留下一片晶亮:“只许你背着俺老孙跟奎木狼眉来眼去,还不许俺老孙逗逗你了?不过……”
他窜身而起,顺势从盘子里捞了个红彤彤的桃儿扔进她怀里,紧接着落在她身旁:“你气急败坏的样儿倒是格外讨喜。”
“你们——”公主殿下见了此景,终于也气了个半死,唤了几个侍女夺门而出。
锦宁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尤其是她明明已经气急败坏了,他却还一脸稀松平常落井下石。
尤其是什么连理什么情深,怎能随随便便应下来气她?
她撅起嘴,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在这呆着的必要了,还不如回去跟那群女官一起睡呢。可心里终究是不甘啊。
须臾,她叹了口气,把他扔给她的桃儿重重放回盘子里,继而转身就走。
背过身的那一刹那,她冷冷道:“公主殿下赐的桃儿,我可无福消受。而且——”脚下顿了顿,她彻底放弃期盼他来追的想法:“我从来没跟奎木狼眉来眼去过。他绑了我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你求救。”
“我也没有看别人气急败坏的癖好!”高高的调门说完这一句,她拔腿就往门外跑。
好了好了,今天一次性说个痛快,转天该上路上路,该取经取经,谁也不要理谁了!
跑到门边,她伸出右手去拉门环。手指刚刚碰到那个冰凉的物什,手背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扣住了。
她一怔,反射性地想抽出手来往左侧身逃跑,结果又一只大手直接按在门边——她被他整个圈在了怀里。
“往哪跑,嗯?”温热的吐息直接喷在耳后,锦宁只觉整个脖颈都酥酥麻麻的,差点便要打个激灵。
“你管我往哪跑!”锦宁这话力道虽够,底气不足,说完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于是迫于齐天大圣的威名,她又改口道:“回我自己屋里去!”
圈着她的那猴儿在她身后轻笑,低哑的声线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甚有蛊惑力:“俺的屋不就是你的屋么?”
锦宁好不容易逼迫自己硬成一块大石头的心,就这么软回了一坨棉花。
她没答话。
他轻轻地将她的右手从门环上拖了下来,改为以手心托着她的手心,拇指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臂缓缓摩挲:“瞧见你也会吃醋,俺老孙就放心了。”
她一怔,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了下来。
这个齐天大圣,肯定是在她身上施了什么神通了,那样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让她的心情多云转晴,骗人的吧?
她缩着脖子,喃喃道:“骗子。”
下一刻,耳垂微微刺痛,被一颗虎牙轻轻地衔住。
“说俺老孙是骗子?那日谁对着敖摩昂流哈喇子来着,嗯?”留在她耳朵上的一小点水渍随着蒸发带走许多热度,然而她仍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得不行。
这个小白龙,简直是个大嘴婆,这种事情也要跟大师兄汇报吗?!
改天狠狠揪他两根毛下来,看他知不知道非礼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