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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锦宁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那猴子竟在天庭掀起了如此一场轩然大波。
她曾见他在天河边策马,火红的战袍在空中翻飞。她也曾见他斜倚在南天门的牌匾上,半眯着眼睛,战靴就踏在匾额中的那个“天”字。
她总是远远地瞧着他,不敢上前去打个招呼。有时会因为日后要度化他,难免会念定心真言而烦恼,时而也会想,上一次度化别人的时候,是不是真的遇到过这猴子,也像现在这般远远地看呢?
那天,井木犴跟奎木狼换了班。奎木狼接到消息,一早便穿戴好了前去当值。锦宁在自己房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看见桌上奎木狼画的小纸条,才慌慌张张地取了些点心、瓜果给他送去。
匆忙行到半路,她就见孙悟空穿着宽大的衣袍,盘腿坐在清池游廊的石柱上逗弄里面还未修成人形的鲤仙。胸口的肌肉半隐变现地袒/露着,颇有种放荡不羁的风范。
她脸一红,怕被他瞧见又要不耐烦地说她跟着自己,赶紧转头想换条路走。谁知刚转过身,那猴子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刷地就落在她面前,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她一怔,赶忙再转身,那猴子索性使了个□□的法术,又变出个猴子横在她面前。俩猴子你瞧我我瞧你,笑得不亦乐乎。
锦宁气恼,撅起小嘴蛮不高兴道:“孙大人,你总污蔑我跟着你也就罢了,这会儿堵着我的路做什么?我还有急事呢。”
“你能有何事。”孙悟空眯起眼睛,低头看见她手里拎着的食盒,一伸手将盖子打开,见有桃子,心情更好,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拎起来就啃。
“诶孙大人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大奎的——”锦宁想伸手去抢,结果一个大仙桃瞬间就变成了大桃核。
猴子餍足地抹抹嘴,收了分/身干脆将她整个食盒抢走,纵身跳上石柱对着里头挑挑拣拣起来:“你这小仙,抠门的紧。”
挑拣了半天,里头只剩些糕点还有个香蕉。他把香蕉拎出来剥着吃了,随手一抛,就把那食盒挂在了房梁上。
锦宁对法术一窍不通,抬头瞧着自己的食盒忽忽悠悠的,又够不着,更是气恼。
“俺老孙何时污蔑于你?你在花果山白吃了俺那么多年桃儿,俺还没找你赔,这会儿只吃你一个,瞧把你急的。”他两口将那香蕉消灭干净,挑着眉毛看她的反应。
“我什么时候吃过你花果山的桃子了?”锦宁鼓着嘴怒道:“我连花果山在哪都不知道呢。再说……我可不是什么小仙,我是从灵山来的,是个金器。”
“灵山?”猴子转了转眼珠,接着轻笑道:“早听说那如来老儿喜欢折腾人。你八成是叫他折腾傻了,过去的事儿全忘了。”
言罢,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身,凑到她的脖颈处,鼻子抽了抽,好像是在闻气味。
锦宁吓得不敢动,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什么金器,一股铁锈味儿。”他直起身子,满脸的不屑,继而又从石柱上跳了下来,转过身边走边道:“俺回去看马,要不要跟来?”
锦宁心下一喜,张口就想答应。可转念一想,还要去给奎木狼送饭,于是赶紧摆手:“不行,我还有事儿呢……哎呀我的食盒还在上头挂着,孙大人你快给我拿下来!”
“俺只管放,不管拿。”猴子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悠然道:“除非俺给你摘下来,你跟着俺去看天马,不然你自己想办法。”
锦宁无奈,蹙起两道弯眉,转过身抬起头瞧着自己的小盒子,嘟囔道:“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她蹦起来伸手够了够,还差好远呢,便四周去找有什么能当梯子使使。
正找着呢,她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被某个孙姓猴子随手扛了起来,扛得老高。
她吓了一跳,却是欣喜,连忙伸手将那食盒取下来,低头道:“谢谢孙大人!”
“不必了。”将她放在地上,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转身满不在乎地朝她一摆手,连头也未回。
走了几步,他好似在跟她说话,又好似自言自语道:“又不是他的仙侍,端茶送水倒殷勤。也不知道跟着那呆狼有什么好。跟着俺老孙,俺还能给摘桃吃。南边有一片桃林,那的仙桃看着才好吃。”
锦宁不知他何出此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紧跑两步大声喊道:“孙大人那蟠桃是给王母娘娘做寿的你可不能吃呀——”
天庭初见那一幕,她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小贝壳。几百年之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五行山的封印,却怎么也进不去,只好坐在外面,看着远处的大山下那个小红点,听贝壳里的自己讲故事。
太远了,她连他的五官也看不清,只知道夕阳下,红红的那片应该是他的猴毛,几百年了,还那么柔顺。
被封了齐天大圣之后,那猴子还是斗胆去摘了王母娘娘的桃儿,而且几乎是把那蟠桃树都给摘秃了。
看他瘦瘦高高的,又挺精壮,定不是个酒囊饭袋,自己独享了那片桃儿。肯定是带下界给花果山那群猴子猴孙了。
锦宁想想背着一大口袋桃儿的大圣,就难免地想扬起嘴角。
可这件在她看来十分可爱的事,却彻底激怒了王母,也给玉帝拿下这猴头提供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借口。
那猴子曾经一人单挑巨灵神和四大天王,还把托塔天王李靖跟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打了个落花流水。打完他还抱怨,天上的神仙名字太长,记不住。日后见了凡间兄弟们,拍拍胸脯却叫不出手下败将的名字,不爽。
此次玉帝不敢再掉以轻心,直接将九曜星官、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二十八宿全派了出去,领着十万天兵天将将花果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奎木狼说围剿危险,死活不让锦宁跟着。她只好随军跟在云帐中,躲在角落听消息。
点将出征时,大军士气满满,都不拿这凡间的妖猴当回事。可一个个战报传进云帐,皆是天兵节节败退的消息。
最终,还是太上老君拿个跟她差不多的玉箍儿暗算了大圣一把,才将他拿下,绑进了炼丹炉里。
那几十天的炼丹炉守卫森严,她近身不能,只能远远地瞧着。她知道,齐天大圣本事那么大,肯定不会死的。发呆时她也会想,等大圣出来,就跟她一样,都是炼丹炉麻麻生出来的了。
大圣蹬倒炼丹炉的那天,整个天宫都乱套了。老君的仙兽丢了两个,童儿也走了两个。孙悟空一双眼睛比日头还亮,一路打进了通明殿。
锦宁赶过去的时候,天兵天将倒了一地。那猴子站在通明殿正中,抬手就要给凌霄殿门一棍子。
知道她在身后,他转过身来,高高地扬起嘴角:“小丫头,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你自己保重,多练练法术。”
她撅着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
过了会儿,他方才自嘲地摇头,“算了,反正再过几天你怕就又忘了。”
她一怔,心里想,不会再忘了,我都告诉小贝壳了。
轰隆隆,凌霄殿门被砸烂的瞬间,奎木狼不知打哪来,似离弦的箭一般就冲了过去,一口咬在那金箍棒上。
孙悟空再不手软,不过两招便一棒将他狠狠打了出去。
这一棒,大奎又没了仙身,只能变回狼妖从头再来。
跟着大狼在凡间流浪的日子,锦宁不止一次问他,你到底跟大圣什么仇什么怨啊,每次见了他都跟见杀父仇人似的。
大狼也不理她,只拱着她的身子让她快点走。
一走两百年,大奎的仙身慢慢地恢复着。有一天,她正抓蝴蝶,一鼻子就撞在了一个透明的结界上。
问了过路人才知道,结界里,远处那座山从前叫五行山,现在叫两届山。
而透明的结界将仙妖关在外面,只有凡人才能进去。
锦宁就坐在那结界外面,看着孙猴子养小草。那小草娇气,怎么也长不大。常常是几十年也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后来,有凡人在附近建了村子,定居下来。偶尔会有小牧童经过,锦宁便用镯子做交换,拜托小牧童将她的贝壳带进去给里头那只猴子。
一晃,猴子在五行山下呆了五百年,小牧童的孙子都白发苍苍了。
金善找到了锦宁,告诉她,奎木狼仙身已成,她可以去找文曲星交差,回灵山接下一段功德了。
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手里只剩最后一个贝壳。
想了好久,她缓缓跟那贝壳说了几句话。
小牧童的孙子已经苍老得走不动了。她弯下身子把贝壳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便带着奎木狼跟着金善纵云去了九重天。
没几日过去,某个唇红齿白的唐姓小和尚西去取经路过此地,费劲巴拉地爬上山顶摘下封印,孙悟空破山而出。
他纵云,徜徉九天,一双金瞳望见地上,某个东西闪闪地发着光。
按下云头,他捡起那枚贝壳,里面传来一个许久没有听过的声音。
他蹙眉,从已经快烂没的衣服里掏出好多很类似的贝壳,却只有这一个是有声音的。
“我叫锦宁,是个金器。我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喜欢穿黄色的裙子,喜欢梳两个辫子。等你再看见我的时候,记得把我的贝壳壳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