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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我看上了的东西,那就都是我的。这是一个看似荒谬的强盗逻辑,千百年来却一直大行其道。
皇帝打你的主意,那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若不甘愿、或是反过来想打皇帝的主意,那叫心怀不轨、妄图谋逆。怎么?不服气?绝大多数的人只能背着石头去打天。
杨致与秦公早在多年之前便已达成共识,想跟皇帝讲道理,需要有足够的本钱。秦氏为大夏父子两代皇帝充当了数十年的提款机,到头来落得个连阖家团聚都成了一种奢望。这足以说明,若是对皇帝再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幻想,不仅只是可笑,简直是愚蠢了。
杨致原本没打算与赵启翻脸,至少在表面上做到善始善终,如今却只想跟他好好说一说道理。你不是喜欢试探别人的底线么?这回换了我来给你试试?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确实不错,可是一旦爽过了头,恐怕就未必那么令人愉快了。
正月十四日一早,金子善奉旨前来相召杨致入宫觐见。宣达了皇帝口谕之后,皮笑肉不笑的道:“洒家在此为杨侯道喜了!过了今日,满朝文武便该改口尊称为杨公了。”
杨致明知金子善或是婉言提醒,并无恶意,但心情却实在好不起来,嗤笑道:“杨公?我还杨母呢!”
金子善望着杨致径自前行的昂扬背影,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
与皇帝打交道,堪称是个技术活儿。除了玩心机,还得拼演技。一到进了御书房,皇帝固然是热情洋溢,杨致也是满面春风。
金子善冷眼旁观,心下不由暗自感叹:这二位大爷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都不好惹。但愿切莫擦枪走火才好!
见面的寒暄毫无悬念,仍以灭楚大功为主题,皇帝稍显夸张的表彰,杨致聊以应付的自谦。
赐座奉茶后。【ㄨ】赵启亲切的问道:“杨卿,家中老父妻儿可还好么?你举家返乡一转眼已有数年,朕怪想念他们的。”
杨致轻笑道:“应该还好吧?其实微臣比皇上对他们更为想念。”
“应该”还好?赵启拍了拍脑门,恍然道:“对。对!杨卿统军在外,同样已有数年不曾归家。朕确实忘了这一茬了!”
杨致顺势将四道奏章一起呈上:“微臣奉旨统军伐楚,侥幸建功,不辱使命。如今委实归家心切,恳请皇上成全!”
赵启接过奏章。随手翻了翻便放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笑道:“杨卿还是从前那个性子,倒是一心图个省事!挂念家小,本是人之常情,朕亦感同身受。但是此番不同以往,朕恐怕要留杨卿在长安多住上一些时日了。”
杨致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皇上日理万机,微臣此举并非只图自己省事,而是为皇上着想。即便皇上不加恩挽留。微臣原也打算在长安住上十天半个月再走的。”
“十天半个月?!”赵启脸色一沉,强笑道:“杨卿建此奇功,朕若不厚加封赏,岂不会遭世人诟病朕乃刻薄寡恩之君?甚至腹诽朕或暗行鸟尽弓藏之事?朕昨日亲率满朝文武郊迎杨卿还朝,明日对杨卿后加封赏,皆是国之重典盛仪,莫非杨卿便这般瞧不上眼么?”
拿起杨致请辞的奏章道:“杨卿,你的第一道辞章请辞征楚大将军一职,交割兵权由叶闯暂代,这还说得过去。可另三份辞章一股脑儿呈上不说。只是笼统声言辞却一切官爵,你连朕会如何封赏都不知道,也只字未提,是不是太离谱了?朕记得当日你曾说过。给不给是朕的事,受不受是你的事。但你这么个辞法,又将朕置于何地?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点?”
杨致毫不犹豫的答道:“微臣正是顾及到了皇上的脸面,所以才决定在长安逗留十天半个月。若非如此,微臣只需遣人送来辞章便是,何必不远千里再来长安?微臣以为。说到心急,也应该是皇上更为心急才对。”
杨致这话,只是半真半假。因灭楚而成神,却可因功成身退、辞却一切官爵而入圣。成神也好,入圣也罢,如果得不到官方承认,通常只会以悲剧收场。岳飞够牛逼了吧?可他冤不冤?所谓武穆、忠武都是追谥,鄂王也是追封。什么追谥、追封都是假的,力争好好的活在当下,那才是真的。当年杨致不也被先帝追封为忠武公么?那可是半点都没耽误安贵侯家的死鬼孩子当街拦轿调戏沈玉!
没了官爵又怎么了?日后哪怕是见了杨家的一条狗、一只鸡,谁不得小心掂量掂量?
但在赵启听来,那就满心不是滋味了。敢情你卸任来到长安,还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是吧?……你还当我是皇帝么?
赵启从被册立为太子到登基继位,执掌大夏国政足足五年有余了,心性与涵养经过磨练,早已过了实习期的生涩,日臻圆熟老练,确然长进不少。
为了平息心头升腾的怒气,抿了一口茶,问出了两句废话:“哦?杨卿当真以为,是朕心急了吗?”
这次召见,赵启并未令金子善退下回避。君臣二人话到此处,金子善不禁暗暗叫苦,心知或会就此谈崩,翻脸相向。轻咳几声,向杨致躬身问道:“杨侯,茶水已凉,可须换过一盏?”
“金兄有心了。不用。”杨致当着皇帝的面称其为“金兄”,表示了对金子善的尊重。一句“有心”,算是理会了他良苦用心,但今日这事实在不是一个内宦可以掺和的。
一语双关的道:“人还未走,怎会茶凉?冷茶冷水,我前前后后喝了十几年,也喝得习惯了。我还不老,相信总有一天能喝上一口热的。我有一个视若叔伯的长辈,眼见行将入土,在去日无多的有生之年想要喝上一口热茶,只怕是难咯!”
赵启就算涵养再好,也难以忍受杨致夹枪带棒的话外之音。登时脸色一冷:“杨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我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徐文瀚之妻田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死于皇帝眼里的“杨党”之患。杨致故意挑起话头,但在皇帝首先翻脸之前,绝不会轻易上当,让赵启坐实结党之名。
一脸无辜的道:“微臣只是有感而发,如若因此而导致皇上不喜,也是无心之失,还望皇上恕罪。”
作势起身道:“皇上威权日重,微臣不胜惶恐。皇上国事繁巨,微臣不便久坐相扰,就此告退,静候旨意。”
赵启语气生硬的道:“杨卿这就想走了?朕若非要留你呢?”
杨致笑问道:“敢问皇上还有何事吩咐?微臣洗耳恭听。”
赵启不禁一时为之语塞,将早已放凉的茶水送至嘴边吹了吹,面无表情的道:“杨卿只打算在长安逗留十天半个月,朕实有不舍。杨卿暂且安心在长安住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杨致眼睛都不眨的道:“好啊!微臣正好也想领略皇上的厚赏加封是何等的风光!反正在长安别无挂碍,哪里都想去看一看,哪里都想去走一走。在辞却官爵之前闲来无事,与朝中诸多臣僚走动走动,去军中与诸多将士切磋一番武技,与文人士子谈一谈诗文,去市井街肆之间逛一逛,实乃求之不得。什么时候住腻味了,什么再回信阳也不迟啊!”
杨致的回答令赵启为之气结,瞬间无语。用前世的话来说,您以为是下基层体验生活吗?您还嫌名头不够响亮?你以为长安是你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么呆在长安,是为了恶心谁?鬼才愿意留你呢!
赵启在皇帝这个极具挑战性的工作岗位上干得熟溜了,心气自然见长。有时候难免想当然的认为,无论是谁都应该无条件的服从我的意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赵启还没有意识到,杨致已经完全摒弃了幻想,把他当成了对手,似乎也不怎么在乎二人的关系恶化升级为敌人。
杨致好整以暇的蔑视之意,一时之间在赵启心目中竟是无比可憎。冷哼道:“杨卿方才既是提到了秦氏,就应该知道,朕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话明说,或许还可平心静气的商量。端着皇帝的架子一味装逼?你不嫌累的话,有本事就接着装。
杨致继续挑战着赵启的耐心:“皇上听错了吧?不知皇上哪只耳朵听到微臣方才提到了秦氏?请恕微臣愚钝,微臣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不敢妄自揣测皇上的心意。”
杨致水浸烂牛皮似的应对,令赵启很难再强装镇定:“你?!……你今日是专程前来与朕叫板的么?”
杨致不以为意的道:“皇上何出此言?微臣不过是奉旨觐见,怎么就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街头的泼皮无赖想要无端欺负人,都知道不管好歹总得寻个借口。瞧皇上这架势,不会是连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都想省了吧?”
杨致的言下之意,就差没指着赵启的鼻子骂他连街头的泼皮无赖都不如了。不怕你来气,就怕气不死你。
信誓旦旦的扯什么断然不会“刻薄寡恩”、“鸟尽弓藏”,唬谁呢?小样儿!难道你不是?自己挖的坑,劳您大驾还是自己往里跳!所谓的功高盖主、居功自傲,那他妈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本来可以有,但是真没有。
想发作也是你先发作,要翻脸也是你先翻脸。老子连扣大帽子的机会都不给你,尽管放马过来吧!谁怕谁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