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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叶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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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慕白边走边想,这鬼荼当真是个疯婆娘,说的狠,做的更狠!这几日城中各路七方追踪,八方刺杀,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满城警戒,想到她会出其不意,暗中行动,却没料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居然挟持城中知府的小公子,径直住进了人家的后院。

    这金陵城知府姓李名李盘,本是平城人士,这几日正好被调来金陵,高头大马,辎重车行,一行浩浩荡荡,十分扎眼。自古,匪不与官斗,官不与匪争。说白了,当官的看诺大江湖便都是无知匪类,自称英雄豪杰的又瞧不起官场一身铜臭之气。但双方纵然再想朝着对方来一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得称称自己那一身骨头几两重。

    毕竟官逼民反不是好事,官逼匪癫更是险之又险,而对于那些舞刀弄枪之人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再是臭气熏天,只要不威胁到自个性命,大不了深山老林,走一发归隐金盆。所以说,虽然两方藏怒宿怨,互看并不顺眼,但你知道我厉害,我知道你难缠,不到万不得已,倒也不敢轻易对着对方动手。

    颜慕白看街上三三五五组队而行的刀剑们,心里想着苏绿幻三人便是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混进了知府大门,不由地满心舒畅,自矜之色盈满眼眶。

    聪明!实在是聪明!这时,他还不知,出这主意的正是他家那位看着娇弱,举手投足大家之气的小师妹,若是知道,只怕唇边翘动更得洋洋自得,连带将街中各路豪侠也做了俯视之态。

    一路走来,各处酒肆、客栈、集市,乍看与以往无异,但细瞧,总有三五人群组成小小队伍,不时走动,交头接耳,警惕非常。

    这知府门前高门显赫,江湖人招摇是真,却也不敢太过狂悖。门前只有两个黑脸小哥抱着长剑坐在一棵树下饮茶,虽是春生之际,但这不知名的大树才刚绽皮生花,通体并无一丝绿意,颜慕白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究竟何种树是先开花后长叶,干脆也放弃了,打算趁着两人不察之时,从外墙上翻过去。

    只是那两人明显跟其他处的楔子不同,要警醒许多,颜慕白靠着街角处那方阴影中的破门板等了甚久,该来的机会还没等到,打了个盹眼一睁,门外竟多了三五个同样打扮的剑客,他怀疑自己太困看错了,伸出手搓了一把脸,又一睁眼,又从两边齐齐跑来七八个,不多时,各个方向齐刷刷汇聚了不下三十人,个个粗衣粗裤,脸上比死了人还踉跄沧桑。

    颜慕白心里‘咯噔’一下,**中那点沉醉的困意,猛然清醒,他望着那熙攘的人群,正在踯躅间,那方似乎又多了几人,只是被人群簇拥着,看不真切。

    等人群鱼贯入院,颜慕白四看无人,提气一跃,从后墙翻了进去。

    此时,夕阳西下,一方四四方方的小院内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如水。

    颜慕白此刻正像只壁虎一般,将自己双手双脚牢牢贴在外墙,过了一会试探地露出了半颗脑袋,见院内黑压压一片,无人注意到他,他小腿使力沿着外墙一路贴着行进,时不时停下来歇歇,不一会便到了小院外北房的墙根上。脚不沾地,自然也没出多少声响。

    他粗了几口气,稳稳心跳,脚一蹬一回旋,双手一抱,便顺着一颗碗口粗的大树刺溜溜爬到了树干中间,“亏了无忧岛时,自己长年累月的攀爬之功。”他心中一时好不得意!

    他今日穿了一身灰布粗衣,这树又落在了正西方,此刻光线一晃,众人自然不可直视太阳光芒,再加上小风一吹,飒飒一响,树叶掩匿,他仿若与摩挲粗犷的树干浑然一体一般。他又轻轻转个身,将自己隐在后面,待脚腕子牢牢踩结实后,这才微微露出些头,向着院内瞧去。

    “服药吧!”

    “无妨!”鬼荼轻轻将苏绿幻想要诊脉的手拨了回去。

    颜慕白看不到人,但听着屋内的声音十分清晰,确实他小师妹无疑。他心头一热,便想脱口而出唤她一句,幸好话未出口,两侧嚼牙缠织,咬中腔内软肉,呼气撕心之痛,虽不至醍醐至顶,却也令他清醒大半。他定定神,细细听着里面动静。

    内屋,苏绿幻黛眉微蹙,“你身上还有别的毒?”

    “为何救我?”这句出口的自是鬼荼。

    “不为何,你未曾杀人!”

    鬼荼盯着她,忽而目光一乜,其身一正,大声喝道:“愚蠢至极!”

    苏绿幻也不恼怒,盯着屋内一角被捆绑结实的小公子说道:“咱们已经靠他躲了一天一夜,如今.....”她顿了顿,“也当将他好好送还回去了。”

    门外一声尖锐的女笑,传入耳中,颜慕白绷紧的神经蓦地一炸,眼中之色如同贫瘠荒山上的风沙漫舞,失望无疑。

    眼前这大笑之人,他却是识得,不止识得,还曾视为朋友,待之诚心,只是这一刻,两人却不得不背道而驰,保不齐还得相决生死。

    大笑过后,秋影安开口道:“不用送还这么麻烦。”她素手芊芊,轻抬一唤,如军队一般罗列院中的那些人,居然齐齐分了一条路出来,只见一对夫妇战战兢兢被人自后驱赶向前行来,两人四腿,抖动异常,显然是惊吓入脾。

    待那对夫妇进去屋内,秋影安又道:“知府大人尽可安心,小女子最喜成人之美,阖家团聚乃一美事,还望在内多多委屈一番,待我肃清眼前之事,只要您闭口不言,我自会保你一家安然无恙!”

    屋内嚓嚓声响,却也不知那知府听清楚了没有。

    而这话落在鬼荼耳中,却是一怔,她神色未变,但眼中雾气蒙蒙,有些迷离的湿气和凉意。

    秋影安隔着打开的门板,见鬼荼一时无语,怔在当地,不由地轻声笑笑,柔柔说道:“娘,您是否愿意跟女儿回家?”

    “夏蝉形状的青斑......”鬼荼语调陡然转低,尾音若泣。

    秋影安一愣,枯荣迷离的眼色,瞬间有些狠戾和凄凉,她道:“你果然已经发现了。”

    鬼荼思绪混乱,只痴痴呆呆自言自语道:“那青斑是草药腐蚀而成,可恨我当日眼拙,竟无法识破姑娘,好毒的心计!”

    秋影安笑到:“我可从未强逼于你,在汉河之时,是你强出头非要与我相认!”

    鬼荼想来从未见过如此巧言令色之人,一时悲怆,唇角抽动,却不知该如何接这一句嘲讽之语。

    苏绿幻低头瞧见秋影安手上佩剑泛着青光,又侧头去瞧已然被费了武功,此刻闭目躺在床上的沈业,唇角勾起,带着三分嘲笑,诉道:“秋姑娘真是本事不小。”

    秋影安向前两步,站于廊下道:“父母疼爱孩儿,这是天性,这烛影剑想来我爹爹还是愿意交付到我手中的,对吗?”

    沈业这一日一夜,已然从云端跌入荆棘万丈深渊,此刻披头散发如同废人躺在床上,也不动弹。

    鬼荼一时悲从中来,却当下好奇无解,犹自对着她说道:“我的嫣儿,早就葬身大海了,是我不死心,明明察觉到两个人那么的不同,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才至自己落的如此境地。也罢,不过就是一死罢了,死了便能见到她了,只是在我死之前....”她盯着躺的远一些的沈业,牙齿抵住槽门说道:“他也须得与我同去。”

    苏绿幻心下错愕,鬼荼背弃亲盟,一世孤离,历经丧女之痛,可却依然对眼前的男人存有情谊,她实在是疑惑之极。

    这时,秋影安叹口气道:“哎!都是女儿无用,不能替您的亲身女儿承欢膝下,如果母亲愿意,自然还是可以跟我回归门中,影安愿意一生孝顺,为母送终,母亲何故非要与女儿拼个鱼死网破不可呢!”

    鬼荼暗暗吐气,恨恨回道:“承欢膝下?如今那四重神鬼录我已然全副交予,还有什么值得你此刻纡尊降贵,委曲求全的。”待顿了顿,她眼中一亮,“莫不是竟听这老鬼妄言,真的以为门中神功孤本在我手上不成?”

    秋影安见她话说的坦白,便也不再巧扮乖谲,岑笑说道:“确是这老东西说与我听的,只是我也不至如此蠢笨,自然是跟鬼煞求证之后,这才前来向娘亲求取。”

    鬼荼纤柔单薄的双肩轻轻抖动,压抑心头怒气道:“我当年一心贪恋尘世,于这录文只是草草看过几遍,修炼时日更是少之又少,故此那畜生才从我这窃取的功法不多,但对于你,我....”鬼荼语气有些哽咽,“我当日是真的以为你便是我的嫣儿,如何会疑心于你,又怎会不倾囊相授?”

    秋影安就那么站着,整张脸微微扬起,橘红色的光辉笼映期间,显得她整个人有些疏离的美感,她轻轻回道:“您手上的四重录文,我自然是已尽得其利,但我听闻,百余年前,正寒大战,众人都道四位鬼主手上的神功被正道人士夺走一半,门中只剩四重心法,但其实不然!”

    鬼荼一怔,体内热血倒灌入顶,猛的一缩,心尖处顿时痛痒难耐,噗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鬼煞,竟然将门中如此机密告知,显然他二人合作已然无间,那到底他们要做些什么?会不会对寒门不利?鬼荼单手撑地,微微推开苏绿幻递过来的药碗,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安儿你居然有这般本事!实在是让为娘的老来安慰啊!”

    秋影安来回轻踱,曲躬下前身道:“这‘后生可畏’四个字不是娘常常夸奖女儿的,怎的这会您老竟全忘了吗?”

    鬼荼怒极反笑,拍手称赞道:“好徒弟,好女儿,真是让我们夫妇死也瞑目了!”她将头略微抬起,朝着沈业那方看去,口气中三分自嘲,七分快意!心道:“诚然我的确是为人所骗,但你一向自诩行止无痕,如今竟也遭到反噬,痛快!真是痛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