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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周府。
“晟儿,你就听娘一句劝吧。如今你表妹也到了及笄之年了,你们两个把婚事定下来,再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这样不好么?”宣平郡主的面上有些凝重,“你当年偷偷跑去西北参军,害得我与你父亲整日担惊受怕的,好在老天保佑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这下何必又跑回西北呢?你好好想想,你若是有个什么不测,那我周家岂不是断了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晟儿,你可别再任性了。”
周晟沉默地坐着,面部的线条刚毅而稳重,好半晌,才开口道:“母亲,你可还记得我曾经立过誓?”
宣平郡主闻言一愣,身体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你还惦记着那个沈家的姑娘?这么些年了,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她两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你还当真就一生不娶了?那我们家的子嗣怎么办?”
周晟没有说话,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宣平郡主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忽然就有些后悔。她从前觉得周晟只是少年心性,再者男人贪花好色,喜欢尝鲜也是有的,可自家的儿子竟然真的就是这么一个痴情种。若是她当年不那么计较门户观念,看着儿子喜欢的份儿上,替儿子求娶了沈家二姑娘,照他们两家的交情,此事十有*是能成的,也不必闹到如今这个份儿上。
可她一生自傲,此刻自然也拉不下脸来说这番话,再者,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徒然了。
西北那边战事吃紧,周晟原本就放不下义州的一帮兄弟,皇上又亲自下了旨意,让他带兵出征,哪怕周大人和宣平郡主的心中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放了周晟离开。
周晟离开那日,宣平郡主一直送出了十里开外,眼睛都哭红了,她身为一个母亲,心中的担忧实在难以言喻,可是她再怎么不舍,儿子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她在府上开辟出了一个小佛堂,日日的向佛祖念经祈祷,盼望儿子在战场上能够平安无虞。
几乎是同时,梁誉一家也离开了扬州,启程回了京城。
因着梁誉先前已经特意辞别了,林锦齐并未去送。
开春后,春闱也快开了,林锦齐为着这次的考试闭门苦读了三年,只盼这次考试能够顺利中举,也算是不辜负林如海临终前的嘱托了。
科举考试乃是全封闭制度,不论考生出身多高,所得的待遇皆是一样。那儿统一住宿,随机分配宿舍,棉被等物也是统一分发的,连考试时所穿的衣物也是根据各人的身量所制的棉袍,没有任何口袋佩挂的地方,就是为了防止考生私带小抄进入考场。
如今虽然已经开春,却仍是天寒地冻的天气。黛玉知道林锦齐要去赴考,特意又赶制了几对护膝护腕出来,里面都塞着厚厚的棉花。考场的宿舍环境不比家中,再者考试时又要久坐,很容易膝盖关节等处冻得僵硬了。
开考前两日,林锦齐与沈嘉柏一同出发赴考,其时沈嘉柏已经娶了李家姑娘为妻,也算是成家了,只等中举入仕,往后自是大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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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义州。
“你原是扬州布政使司周大人家的独子周晟?”将军坐在上首翻阅着文书,略略抬起头看了一眼周晟。
周晟点了点头:“属下当初并非有意瞒着将军,实属无奈之举。”
“你这样的出身,何必来西北卖命呢?再者,你是家中独子,这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家里人不是要担心个半死?原先我便瞧着你与别人有些不同,果然是个公子哥儿,你这次回西北,周大人可是托了不少人,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让我少安排些危险的任务给你,最好是让你安安分分的待在后营里,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将军挑了挑眉。
周晟有些无奈,苦笑道:“将军不必管我父亲,该怎么安排还是怎么安排,我如今被圣上提了位衔,岂有留守在后营的道理?”
将军点了点头:“丑话说在前头,我的军营里可不兴这些徇私枉法的,管你是什么身份,管你有什么门路,军令如山,绝对不能违抗。话已至此,你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周晟郑重地点头,他拜入将军的麾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认为自己的身份能得他另眼相待。
他行了军礼告退,回了自己的帐营中,却意外地看见里头有个小姑娘正在收拾着床铺,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念水?”
念水回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王大人,我自请过来伺候您了。”
周晟来回这么一趟,路途上便耗了大半年时间。念水今年满十五及笄,又是情窦初开,心里莫名地就有些牵挂,一直盼望着他能够早日回来,只是听将军说,他原是个来头不小的贵家公子,很可能不会再回西北了,当时她还以为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如今他能够回来,念水心中十分欣喜,又存了些小心思,找到了将军,自请过来伺候他。
周晟沉默了片刻,径自坐下用软布擦拭着自己的剑。
念水收拾完了床铺,又跑过来问:“大人可要喝水?”
周晟点了点头,念水便笑着给他倒了水端过去,又问:“大人晚膳想用些什么?我给您做。”
周晟一向是随着部队吃饭的,就吃那种大锅炒出来的饭菜,原本他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久了,打战又是极费体力的,无论吃什么食物都像美味佳肴了。他擦拭着剑,淡淡地道:“不必麻烦了,我跟着大家一起吃便可。”
念水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三日后,蛮夷再次进攻义州城墙,周晟领兵抵抗,这次战争激烈持续了七天七夜,蛮夷这次做足了准备,无论是粮草还是弓羽武器,都备下了许多,然后便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好多将士都不眠不休地守在城墙边,直到第八日,攻势才稍稍减弱了些。
“将军,这样死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长胡子的谋士不无忧虑地道,“我们凭借着义州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在此守了两年有余,可是蛮夷不断进攻,一次不行,便回去休养生息后再次发动进攻,朝廷又不拨援军,我们一直是被动挨打,照这样下去,义州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将军沉默地站在城墙上,满目尽是河山疮痍,他一字一字地道:“只要吾身犹在,义州能守一日,便是一日。”
长胡子的谋士立刻闭口不言。
周晟在第八日的夜晚才回营中休息了一次,他身上中了数支羽箭,虽然伤口不深,不曾伤到要害,却也流失了不少血,必须好好的养伤。
念水的医术有了不少的进步,对这些皮外伤已是能够独当一面了,战争之中医师人手紧缺,她便忙前忙后的为周晟疗伤,这种伤口最忌发炎感染,夜间容易发起高热,她撑着一晚没睡,便是以防周晟的伤口恶化。
周晟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梦境中,扬州护城河畔的沉棠亭中,低头抚琴的少女,口中轻喃着“高山流水,不遇知己”。荒寂无人的庵堂里,她的面容淡漠无波,亲口对他说:“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
他还梦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着的场景,洞房花烛,红喜嫁衣,她的面上含羞带怯,眉目温存。两人喝过了合卺酒,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自此真正地结为夫妻……
第二日醒来时,他的唇畔还带着一丝笑意,多年不曾达成的心愿,他心心念念惦记的姑娘,这么多年来他几乎纠结得心口生疼,哪怕只是个梦,终于也算是完满了。
周晟咬着牙直起身来,身边仍是念水伺候着,只是她的面上却有些羞意,目光带着躲闪,而周晟却不曾注意到,直接便问:“这伤还需要养多久才能痊愈个七八成?战场上人手不够……我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念水皱了眉道:“大人还是多休养几日,以免伤势恶化,到时候反而影响作战,还不如等伤口痊愈了再返回前线。”
周晟沉默了半晌,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床单上落了一大片血迹。他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念水又道:“大人,我给您重新包扎一下,再上一次金疮药,应该就能止住血了。”她瞧了一眼床单,小声道,“再把床单给换了。”
“麻烦你了。”周晟沉吟了一会儿,客气地点了点头。
念水微微地低了头,面上有些泛红。她整理着自己的医药箱子,拿出了止血的药以及包扎的软布条等物,便认真地开始给周晟重新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