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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会客
手中捏着二杨连夜送来的文书供认状,陈道海不由喜出望外。甘肃没白来,所有有关甘肃通省官员冒销舞弊的罪证基本都已掌握,剩下的便是该如何向乾隆汇报案情。
定案轻重可是个比较难办的难题。按陈道海的想法,既然都得罪人了,索性一杆子捅到底,让这甘肃通省县府道三级以上的百名官员全部撤职查办,该杀的杀,该绞的绞,也好显出自己的魄力,更能引起世人的好评。
咬着笔杆子,陈道海边磨着墨边打着腹案,正想着该如何润色,把文章写得漂亮些时,门房匆忙进来禀报道,
“大人,江苏巡抚闵鹗元深夜求见。”
“江苏巡抚闵鹗元?”陈道海听了传报之后,脸上一片茫然。此人自己平日素无交往,居然能从江苏不远千里秘密来到甘肃所为何事?
陈道海刚才从二杨带回的供状上曾看到个罪官的姓名,闵鵷元。再想想闵鹗元?莫非这二人乃是兄弟关系不成?
杨遇春看到陈道海的神情后,猜出其所思,故朝陈道海点了点头,表示此二人确实是亲兄弟。
居然是来求情的,这闵鹗元好歹也是个封疆大吏,在华夏这块土地上,人情关可不大好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不是自己去求人家,怕什么。陈道海理了理官服,对门房说道,
“有请闵大人书房侯座片刻,本官立刻前去。”
“大人,您真要去见那闵鹗元不成?他那兄弟闵鵷元可是贪了不少的钱财,据其供认,不下四万两白银。”
“此刻不能立刻撕破脸皮,先许他兄长其弟无事,稳定住他,免得他从中捣鬼,增加我的麻烦。至于其弟,在我们手掌之中,怎么定他的罪依旧是我们的事,还怕他飞了不成?”
杨芳有些怪怪地问道,
“大人,这会不会有些不大厚道?”
陈道海哈哈大笑了几声,指着杨芳反问道,
“我说诚斋兄,这官场之上可无厚道可言。你要是厚道,人家可当你是傻子,玩你没商量。你在绿营军中也呆过一段日子,难道忘了那些当官的是如何厚道地克扣军饷,毒打士兵?”
杨遇春也对杨芳说道,
“诚斋,世道不同了,陈大人所说所做正合天道,你就别再多怀疑了。”杨芳暂时无话可说。
当陈道海一脚踏进书房时,便见着里头坐着位二品大员,缕花珊瑚顶,外罩锦鸡补服,正悠闲地坐于椅上独自一人品尝着茶水,丝毫看不出一丝着急的模样。
此人眉目甚清,一副江南文人特有的书生气,白白净净,左手还戴着个碧玉扳指。一见陈道海出现,马上觉察出他的身份,立了起来,笑容可掬地冲着陈道海拱着手道,
“闵鹗元参见光禄寺少卿、钦差大臣陈道海陈大人。深夜造访,实在是冒昧得很。”
陈道海也跟他推起太极来,说道,
“哪里哪里,能得江苏巡抚闵兄亲临拜访,寒舍蓬壁生辉不少呀。京师一别又是经年啊。”
闵鹗元立刻摇头说道,
“陈兄错了。”
陈道海一副愕然,不解问道,
“错在哪里?”
“小弟非以江苏巡抚身份来甘省,而是以罪官闵鵷元之兄长的身份来贵府第拜访。”
陈道海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原来还真是来此地走后门的,看此人有些手段颇难对付哦。
“闵鵷元乃是贵兄弟吗?他也在甘省供职?我还真不大晓得。”陈道海装出茫然的样子。
闵鄂元也是久走官场之人,见主人故意装傻,也不点破,好 性子地陪笑说道,
“陈大人,乃弟在甘省任西平府知府,现因牵涉进冒赈舞弊一案之中,已被陈大人您的手下给秘密扣押起来,以至于家人无法与他联络上。
鵷元之妻儿及家母特嘱我前来甘省探望,还望陈大人能成全在下,让在下与乃弟相见。”
“这。。。”陈道海故意沉吟了起来。
闵鹗元见状很知趣地从袖中递给陈道海一张银票,一语双关地说道,
“陈大人,您为官甚是清廉,又能体侐下属,定能满足我这个为人兄长的不情之请。”
陈道海瞅了眼银票,满大的一笔数目,三千两的巨通钱庄银票,全国通兑。看不出这闵鹗元文质彬彬的样子,也是个不小的贪官。总之不敲白不敲,贪官的钱都出
自百姓之手,拿到自己手中至少还能做些善事。
陈道海把杨遇春唤了进来,问道,
“时斋兄,这西平知府闵鵷元到底所犯何事呀?”
杨遇春很能配合陈道海,装出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想了半响才吞吞吐吐地答道,
“这闵鵷元在西平府任内贪污了近四万两白银,按我大清律当斩。”
闵鹗元机灵得很,要不然也不会爬上江苏巡抚的位置,立马又暗中塞了四张一万两的银票过去给陈道海,压低声响道,
“陈大人,您看这些就算是我替乃弟补还赈灾所欠银两如何?乃弟确实是糊涂得很,为官如此,实在该杀,但念在家中尚有妻儿老母,陈大人能否网开一面,事毕下官必另有重谢。”
陈道海说道,
“闵兄,这兄长要见弟弟,乃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犯了死罪,也一样得见。我这人素来通情达理,时斋呀,就先带这位闵兄去见见西平知府吧,让他们两兄弟见面面也好,叙叙家常。”陈道海并没立刻答应闵鹗元,停顿了会又换了种模糊的口径说道,
“至于定罪的轻重,我自会处理妥当,闵大人尽管放心回去吧。”
等闵鹗元走了之后,陈道海朝地上呸了一口痰,很不屑地说道,
“就凭五万两白银就想如此轻松脱身,哼,撞在我手上不剥层皮下来我就不姓陈。”
过了三个时辰,杨遇春回来复命,道,
“大人,那个江苏巡抚已经走了。”
“这两兄弟有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杨遇春回答道,
“倒无什么特别的话语,只是聊些家常事,并交代其弟要尽量与王亶望之流撇清关系,尽量把贪污的银两往少里的说。”
“到现在才想起要少贪污,当时怎么不那么做?贪亦有道!”陈道海说出自己的看法。
杨遇春有些狐疑地问道,
“大人,您真要驳那闵鹗元的面子吗?他毕竟也是一省巡抚,位列二品,关系面不差。如果能放其弟一马,料来陈大人您今后的仕途会更顺畅些,至少是少了个政敌。”
陈道海摇摇头,解释说道,
“我也曾想过就这么放闵鵷元一马,可又寻思着不妥。
闵鹗元乃是圆滑之人,如果与和珅有关联,而一旦和珅闻知此等事拿来要挟于我,那我就处于被动局面。
再者说了,像闵鵷元这种贪官,革职之后还有起复的希望。只要其兄再给他捐个官,又能重新东山再起,苦的还是老百姓。对于此种人就要下手狠,让他一辈子翻不了身,死了最好。”陈道海装出一副悲天悯人,满世皆贪惟我独廉的模样,好一个大清的绝世好官啊。
“我观皇上的旨意,明显想重办甘肃冒赈舞弊案。如果能揪出几个典型犯,高官大吏的至亲,就如江苏巡抚的弟弟,就更对皇上的胃口了。”
“那大人之意是想大整一番甘肃的官场了?”
陈道海目中露出坚决的表情,答道,
“正是,一举成擒甘肃贪污集团,顺便整一整这闵鄂元。他还以为一个江苏巡抚有多大的面子,凭什么我要给他面子!上回让他写折子替李侍尧求情,那是给他天大的机会,入皇上的眼,他要感激我才是。我可不亏欠他什么。”
挑灯夜战,陈道海辛苦了一个晚上,写完了上呈御览的有关甘肃冒赈舞弊的奏折。
臣光禄寺少卿、钦差大臣衔陈道海跪奏:
甘肃收捐监谷,原为边疆积贮,遇有歉收,可以赈贷贫民。如果实收实发,经理得宜,于民生自有裨益。乃为大克者,竟敢上下通同,违例折收银两,减价多捐,虚报谷数。甚至捏称灾娠,侵欺饱橐,其殃民法,恣意侵冒,竟成率不可破之势。
自乾隆四十年起,至四十四年止,假捏结报之道府直隶州共五十三员。各州县内未捐监办灾者只有十六员,其止捐监而未办灾者四十六员,捐监报灾者,百十二名。其收捐监生,自数百名至数千名不等,开销赈恤粮数,自数千石至数十万石不等。
臣等连日将在省城各员严切秘密拘押讯问,据供馈送上司,代买物件,往来支应,捐修工程,日用花销各款,大概相同。
伏查各省报灾,皆由灾民呈诉,地方官勘报后,又经府道等逐层查勘,始具报成灾份数。甘省则一届夏秋,各属纷纷具报,而其准否轻重,则总督与藩司面为商定,厚薄因人而施,
多寡惟意所欲。
除首县供应各上司,每年俱准多开外,其他或藉口冲途差务之赔垫,则浮冒亦多。至地居偏僻,缺亦施清背如狄道、河州等处。
而多开赈粮者。大抵皆善于逢迎,及加意馈送之人,藩司多给实收。非酬其素日之殷勤,即冀其将来之答报。捐监既多,不得不重报灾赈以开销。
总之,通省大小各员。联为一气,冒赈分肥,遂至积成弊薮,牢不可破。
在各州县既藉冒赈为侵渔之地,势不得不稍为给散,及冬闲捐办煮粥施衣等事,以掩人耳目。
边地穷民,本无必欲报灾之念,转得年年食赈,并可邀恩蠲缓,亦所乐从.是以历年以来,并无出而控告者,此皆实在情形也。
虽现在各员所供,尚有不尽之处,而其浮冒侵渔情弊,业已水落石出,无难定案。
再此等劣员,实属愍不畏法,为天理所不容,在我皇上所以严行穷究,止欲剔除官吏积弊,使百姓实受赈恤之意,原非靳惜监粮为若辈所花销,而国家数百万帑粮,亦不可悬宕无著。况此等贪黩之吏,即将家产查抄入官,亦不足抵其浮冒之数,岂可使尚拥厚赀。
是以陆玮、郑陈善、杨德言、蒋重熹四员,臣等接奉查办谕旨,即一面将伊等任何赀财,查封备抵,并行知前任兰州? 府知府将全迪原籍任所督抚,一并查抄。
至道员刘光昱任所赀财,亦已查封存记,以备分赔。其离任而尚在甘省之陈鸿文等十一员,臣等另行查办外,其原籍并查明移咨办理。
其在省各员,道、府、县主官因案牵连而去职乃多,甘省正职官几一扫而空,一时乏人委署,请暂缓参革查封俟吏部拣发人员到甘,再即分别查办。
但如闵鵷元、陈严祖、成德之流,世受皇恩,其父兄皆乃本朝封疆大吏,却罔顾廉耻,通同受贿,其罪更大,肯请严加处罚,以正视听。
而近在邻省,抚陕八年且两署督篆的陕西巡抚毕沅,断无不晓之理,其却置若罔闻,充耳不闻,未能刻尽职守,实有负圣恩。
为臣愚见,盛世用重典,贪污一千两白银以上犯官,皆应处以斩刑,狠刹官场贪没之风,不如此,无法震慑在职官吏,还请圣裁。
我皇圣明洞察,以甘省地本瘠薄,而王亶望等何以各拥厚赀,所有私收折色诸弊,当未经败露之先,睿虑所及,已—一炳烛无遗。臣陈道海凛遵指示,悉心确查,遂使历年积弊一旦破除,从此吏治肃清,民沾实惠。圣天子坐如神,彼贪蠢隐私,实无纤毫之能遁也。
陈道海对自己所写的奏折感到相当的满意,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推迟三日,观察情形后再转呈乾隆。
毕竟这本奏折把甘肃一百二十名四品以下,八品以上的官员都一网打尽。如果皇上批准的话,可以这么说,甘肃几无可用之官,官场几乎被一扫而空。现在甘肃的官场,被陈道海双规这么一搞,早已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是正职官员,都惶惶不可终日地龟缩于家中,无心办公。
就在陈道海等待的三日中,又有说客前来,一个是两江总督高晋的师爷,一个是闽浙总督陈辉祖的管家。
原来这二人便是陈道海奏折中曾提起的成德及陈严祖的至亲,此二人纷纷学那闵鹗元,都向陈道海行贿,企图使成德及陈严祖能免受处罚。
陈道海对两江总督的三万两银票的礼,连想都不想,以同闵鹗元的做法相同,糊弄了事。高家可是自己的死对头,没特别往死里整都算看在乾隆面子上了,看在高晋此人为人还算清廉。高恒、高朴两父子可就是自己亲手送进地狱的。
而对陈辉祖那八千两黄金的礼,则有些犹豫再三。毕竟甘肃事毕,自己马上就要转赴福建出任福建按察使一职的消息早已传到耳中,而那陈辉祖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否要给未来的上司一点面子,把他那兄弟陈严祖的名字给从奏折上抹去?
陈道海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一成不变地上奏乾隆,弄出的官员越多对自己越有利,名声也越大。
像这闵鹗元、高晋、陈辉祖向自己行贿之事,自己还得另附一折,专门奏明,这样便越发显得自己清正廉洁,大公无私。连未来的顶头上司的弟弟都敢惹,乾隆看了绝对是对自己赞不绝口。有皇帝做靠山,还怕那陈辉祖给自己小鞋穿不成?当然,这附折上所提行贿银两已然打了对折,毕竟陈道海自己也得赚点利钱。这就叫做‘君子发财,自有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