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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小镇,古朴的青石巷子,温暖的夕阳照在青石板的苔藓上。阳光下走着一个‘匀称’的胖子。‘匀称’是朱六点对自己身材的定义:身高175,体重200,多一斤就显胖,少一斤不健康。
朱六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吃货,也从不认为做个胖子有什么可耻,所以他最喜欢的就是做饭和吃饭,最讨厌的就是运动,所以他的高考志愿栏里本科是某大学烹饪与营养教育专业,专科是某学院的营养教育与烹饪专业。
本科专科都考不上?没关系,去新西方烹饪学校,那广告怎么说的来着:“姐,遇到新西方厨师你就嫁了吧。”有美食有美女,人生才算大圆满。
“哎,大孙子!干啥去了?”苍老的公鸭嗓突然刺入朱六点的耳膜,吓得他打了个机灵。邻居老齐头站在巷口,捋着花白的胡子,满脸皱纹以鼻子为圆心挤在一处,正贼兮兮的盯着他。
看你那张菊花脸。六点心里嘀咕着,这老头六点小时候第一次见就是这副老棺材瓤子的模样,跟邻里邻居都不怎么来往,唯独对戏弄六点情有独钟。扒裤子,抢棒棒糖,下绊子,打小报告,骗老高家胖丫夺走六点初吻,简直无恶不作,十恶不赦。
“老爷子,考试前你说谁南辕北辙,所得非所求来着?认识这个不?”朱六点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大信封。
“哦,不好意思,忘了您老人家不识字,看好了,录取通知书!”六点满脸得色,伸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他看:“过两天我就上大学了,您老人家找别人玩去吧。”
老齐头抬起蒲扇拨开几乎贴在脸上的录取通知书,满脸戏谑:“大孙子,走路注意点儿,我看你印堂发黑,七步之内恐有一难啊。”
“少跟我神叨叨的,这胡同小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家,七步能有什么事儿?”朱六点嘴上不在乎,心里却是一抽。收回大信封,紧紧夹在腋窝下面,这老头长着一张乌鸦嘴,说话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九岁那年他拍着六点的头说他食伤入命,六点当晚食物中毒在医院躺了三天;十二岁的时候他拉着六点的手说小心前路忐忑,六点上楼就把脚崴了,踝骨骨折拄了一个月的拐;十五岁他信誓旦旦的说六点有桃花劫,满怀憧憬等着班花投怀送抱的六点跟风驰电掣的倒骑驴亲密接触,倒飞出十来米远撞在路边的桃树上,漫天飘洒的粉白花瓣伴随着尾椎彻骨的疼痛成了他整个青春期的噩梦。
六点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右脚,盯着脚下的青砖犹豫不决:七步,七步,七步又能怎么样?我不走难道就在这杵着?随着胖子的右脚重重落在地上,轰隆一声炸雷在耳畔响起,天色骤暗,刺骨阴风在青石巷中穿梭而过。
一步之威,竟至于斯?朱六点死死盯住自己的右脚,脑中一片空白。
啪,啪,噼里啪啦,豆大的水滴拍在六点的头上。我去,下雨了!录取通
知书淋湿了就麻烦了。朱六点当机立断把牛皮纸信封塞进T恤衫前襟,捂着肚子弓起腰,左脚猛然前跨,跑!
脚下青石板飞速掠过,六点紧盯着地面,精神状态从开心消消乐瞬间切换成天天酷跑。第三步,大跳,跨过井盖;第四步,左前四十五度,躲过水坑;第五步,稳稳落下,踩扁随风而至的塑料袋;第六步,等等,这红白条纹的圆锥体是什么?路障!六点眼前突然出现一条三米多宽的大沟。
我才出去小半天,这尼玛谁挖的!朱六点左腿弯曲,第七步落下,右脚用力登住地面,剧烈的摩擦带出尖锐的嗤嗤声,路面上的积水溅起一层水幕。停停停!奈何牛顿第一定律再次证明了它的不容置疑,二百来斤的巨大惯性带着他笔直滑进了沟里。
天旋地转,六点脑中突兀的亮起一道白光,粗暴的占据了他的意识。一个星眉朗目的威武神将伫立云端,黑衣玄冠,身披金甲,左擎乌金宝印,右执七星神剑。脚下十万神兵如臂指使,翻手之间妖魔鬼怪灰飞烟灭。
朱六点也被神将的气势感染,正觉得意气满怀,热血沸腾,画面突变。 琼楼玉宇,漫天雪花,神将斜倚桂树,仰头饮尽壶中琼浆,意识逐渐模糊,再次清醒时眼前只有满是泥水的猪窝和猪妈妈关切溺爱的眼神。
一部小猪的奋斗史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作为一只有案底的猪,天庭是回不去了,只好跟须弥山签了劳动合同。陪着古板的和尚,毛乎乎的猴子,呆头呆脑的大胡子,历尽磨难大老远跑到西边佛教图书阅览室,借一大包看不懂的书,换取到须弥山再就业的机会。
万没想到签合同的时候没讲好待遇,被安排了个舔饭底的工作,刷盘子他都忍了,舔盘子这个工种恐怕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去年买了个表的,老子不干了!
脑中画面在九齿钉耙飞向如来扑克脸的瞬间定格,朱六点缓缓睁开眼睛,木然看着天空中兀自下个不停的大雨,我是天蓬元帅,我是猪八戒?七步,七步我就从追求美食美女的有志青年变成猪了?
“呸!”朱六点吐了口泥水摸索着爬起来,捡起滑落在地上的大信封,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巷口,跌跌撞撞向家里走去。
朱六点住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里,房间昏暗狭小,还透着一股子霉味。整栋楼里也没剩几户人家,那邪性的老头好死不死住在隔壁,就是不肯搬走。
胖是胖了点,长得可不像猪。宽额圆脸,高鼻阔翼,眉眼间倒是有几分天蓬元帅的影子。我是天蓬元帅,我是天蓬元帅,我不是猪八戒。朱六点盯着镜子絮絮叨叨的给自己洗脑,唯恐自己的鼻子耳朵突然伸出来。
天蓬元帅转世朱六点同学仔细查看着自己的身体,肚脐下面多了个红痔,怎么擦也擦不掉,伸手抬脚比划了几下,除了肚子有点涨不想吃东西,好像没什么不同。
遭了,录取通
知书!慢慢平复下来的六点猛然惊觉,窜到茶几边拿起湿哒哒的大信封,抖掉泥水,抽出大红漆皮的通知书。还好,不算太湿,字迹只是略有些模糊。
“朱六点同学您好,恭喜您被港城体育大学社会体育学院健身健美专业录取。”
等等!这健身健美是什么鬼?朱六点心里一抽,连忙合上通知书。冷静,冷静,可能是重名邮错了吧,虽然我名字有点怪,可没准谁的无良老爹也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呢?
朱六点颤巍巍再次打开录取通知书,宽额圆脸,高鼻阔翼,配上厚厚的嘴唇和一双佛耳,这照片上的人不就是自己么?超高分辨率激光打印绝无失真……
我根本没报什么鬼体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朱六点哆哆嗦嗦拿起手机给班任打电话:“杨老师,我志愿填的哪个学校?”
“你这孩子可真糊涂,你不报的港城体大么?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没?”
“下……还没,老师再见。”朱六点挂断电话,迅速拨通死党的号码,填志愿的时候俩人在一块,问他准没错:“皮蛋,我志愿填的什么来着?”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皮蛋的声音:“你不是疯了一样要报体校么?我就说你这是作死,就你那运动能力,到不了国庆节我就得给你收尸去。”
“你们合伙玩我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报体校了?”
“你没报,你没报鬼报的?挂了,下副本呢!”皮蛋那边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键盘声。
朱六点攥着电话,呆呆盯着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长跑,体能训练,力量训练……六点打了个哆嗦:这不是要了卿卿性命么?不行,我得把它扔了,就说哪都没考上,让老爹送我上新西方!
朱六点拿起录取通知书飞奔下楼,撕碎通知书扔进垃圾堆,飞奔上楼冲回自己房间,一气呵成到六点都佩服自己:活了十八年就没这么敏捷过。
“儿子,我回来了!”六点气还没喘匀,就听老爹朱达在外面喊:“今天手气不错,又赢了三百多,学费我可给你赢出来了啊!”
朱达好赌成性,朱六点之所以叫朱六点并不是他在早上六点出生,当然也不是晚上六点,而是他出生时赌徒老爹正热衷于玩骰子,这名字吉利。
为这事儿六点他妈直接跟他爸离婚,剩下父子俩在这筒子楼里生活。打六点记事起朱达就是早八晚五到赌局报到,隔三差五还得加班加点,没输个倾家荡产流落街头就算老天保佑了。
六点正仰在床上感叹命运,就听客厅里的朱达喊了一嗓子:“哎呀!好小子,录取通知书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录取通知书!朱六点噌的跳下床,磕磕绊绊冲进客厅。粘着泥巴的牛皮纸大信封安静的躺在茶几上,老爹一手掐着烟卷一手举着录取通知书——深红色漆皮,烫金大字……六点心中十万羊驼踏着节拍跳起了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