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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
邓攸惊觉不对,忙抬起头,前方一名身穿四团龙明黄圆领常服的中年男子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身后跟着数名神情恭谨的内侍。
邓攸跪下行礼,“拜见陛下!”皇帝笑道:“别跪着了,起来吧。”邓攸恭恭敬敬磕了头,站起身,垂手侍立,规矩异常严整。
皇帝招手把邓攸叫到身边,低笑道:“你方才魂不守舍的,是被哪个狠心的小美人儿抛弃了不成。”邓攸禀性****,生平最爱走马章台,追欢买笑。
邓攸鼻子一酸,半真半假说道:“我暗暗迷恋一位天姿国色的姑娘,可惜她家世太高貴,父兄太得力,是以不敢高攀。”其实不是我不敢高攀,是姐姐不许我高攀。
皇帝笑道:“这个容易。元旦大朝会后朕赐宴百官,你若有心,当众提亲便是。”任凭他是谁,你提了亲,朕微笑不语,他还敢不答应?
邓攸大喜过望,“谢陛下成全!”姐姐净是瞎想,陛下并没猜忌呢。成了,有陛下的许可,爹娘、姐姐都可以退后了,谁也大不过皇帝。
邓攸紧张又喜悦的搓着手,忙不迭的表态,“我往后规规矩矩的,好好当差,好好过日子!定不辜负您的栽培!”
瞧瞧你这幅傻模样!还好好过日子呢,就凭你这幅德性,看你能好好过几天,能安生几天!皇帝粲然,带着内侍扬长而去,直奔钟粹宫。
皇帝走后,邓攸在原地站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陛下允许了,陛下允许了!美梦,眼看着就要成真。
可是,张家能答应么?他能答应么?邓攸想到那位自己打小就崇拜的大英雄,心生惧意。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会一味阿谀奉承、讨好皇帝!
邓攸在宫门口徘徊了一阵子,骑上马,也不回家,也不寻花问柳,直奔平北侯府。还是多跟张大哥打打交道,至少让张大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真到了平北侯府门前,邓攸又踌躇起来。见了张大哥,该说些什么呢?说太直白了,怕挨打;说委婉了吧,怕张大哥会错意。
邓攸这一踌躇,就没敢敲门,而是骑着马到了僻静的巷口,前思后想,不得要领。就在这会儿,马踏銮铃的声音响起,几匹快马,一辆朴素大方的马车驱驰而过,到了平北侯府门前。
“是张二哥。”邓攸远远的望了过去,张劢飞x下马,从那辆朴素大方的黑漆平顶马车上扶下一位身姿袅娜的佳人,那佳人下了车,仰起脸冲他嫣然一笑,两人肩并肩进了府门。
邓攸很羡慕。像张二哥这样,娶位出自书香门第的大美人为妻,琴瑟和谐,悠游度日,岂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比走马章台、倚红偎翠强多了。
还是成亲好啊。不过,要想成亲,先要定下新娘;要想定下新娘,先要依着礼节求亲。邓攸在巷口徘徊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到了平北侯府门房,求见张勍。
邓攸被请到外院书房。没多大会儿,高大伟岸的张勍微笑走了进来,“则仁好雅兴。”才升任羽林卫指挥使,公务也忙,宴请也多,居然有空过来闲聊。
邓攸长揖见礼,“张大哥安好。”张勍微微一怔,这小子是怎么了,这般正经八百、规规矩矩的?简直不像他了。敢情升了官,连礼仪也变的周到、娴熟了。
寒暄后落了座,小厮元光殷勤献上好茶,“邓指挥使,知道您爱喝君山茶,这是上好的金镶玉。”君山银针,茶芽内面是金黄色,外层是完整的白毫,雅称“金镶玉”。
邓攸彬彬有礼的致谢,“有劳。”张勍含笑坐在他对面,心中着实不解,连对着小厮也如此客气了?从前倒没发觉,花花公子邓攸其实教养不错。
品了一会儿茶,邓攸额头有了细细的汗珠。该怎么说呢?到底该怎么措辞,方才得当?张勍觉着他很不对劲,却不点破,悠闲的陪他坐着。
一个坐立不安,神情紧张;一个好整以暇,轻裘缓带,邓攸和张勍面对面坐着,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张大哥,能不能赐杯水酒?”邓攸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张勍笑道:“有梨花白,有芙蓉露,有桂花酿,则仁喜哪种?”邓攸擦着额头的汗珠,“梨花白便好。”这酒劲儿大,壮胆子。
张勍笑着吩咐元光,“上梨花白。”元光清脆答应了,手脚麻利的摆上下酒小菜,烫上梨花白。几杯酒下肚之后,邓攸脑子一热,起身把椅子搬到张勍身边,密密问道:“大哥,兄弟我托您办的事,如何了?”我老早就拜托过您,替我寻摸个身家清白的绝色女子,您当没当回事啊。
张勍微笑,“则仁好不性急。”邓攸托过他的唯有一件事,那件事,并不好办。绝色美女本来就少,身家清白、性子通透,能让邓攸看上眼的,就更少。
真有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也看不上邓攸。邓攸这个人,****成性,再难改好的。旁的不说,只冲着他好**、纨绔、欺男霸女的名声,就让好人家的姑娘望而却步。
邓攸的亲事难办,寄居在平北侯府的程帛姑娘,亲事也难办。
程御史临回南京之前,曾含混提到,“若有合适的人家,表弟、弟妹直接替帛儿定下便是,竟不必问我。”程御史又不糊涂,他自然知道,张并、悠然说下的亲事,定比程太太说的亲事强上百倍。
不只程御史,连远在山阳城出家为尼的程濛也来过信,“虽说庶出,到底是我程家的姑娘,你们若眼里有我,寻个体面人家、出色子弟,风风光光把她嫁了。”
程家的事,在平北侯府一向是大事,不敢掉以轻心。若是平北侯府出面给程帛说亲事,必要无可挑剔的人选方可。人才、家世,哪样也不能差了。否则,岂不开罪祖母。
“祖母,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平北侯府众人早已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他们的祖母程濛女士性子刚强,若惹恼了她老人家,后果堪忧。程濛远在山阳还好,若杀回京城,杀回平北侯府,家无宁日。
程帛呢,又是比较尴尬的庶女身份。平北侯府众人并不会因为她是庶女就看不起她,可名门望族的夫人太太们挑儿媳妇时,任是谁也不愿娶庶女过门。
若是庶子,或不受宠、没依仗的孤儿,倒是不计较这个的,可程帛哪里肯?“她一辈子的事,总要她真心乐意才成。”悠然从不会勉强人的,程帛若不愿意,便不会再往下议。
这一年来,家里多了位表姑娘,真是多了不少麻烦出来。一位姓程的姑娘夹在平北侯府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当中,很突兀,很不协调。
张勍曾提过,“邓攸有娶妻成家之意,程家表妹也正在择配,两人年貌倒也相当。”邓攸也难娶,程帛也难嫁;邓攸要娶的是绝色美女,程帛想嫁的是英俊青年;他俩,也算各得其所。
张并不同意,“你程家表妹和咱们虽是远亲,到底是我母族。她若嫁了邓攸,咱们便和邓家结了拐弯亲戚。儿子,咱们犯不上得罪外戚,可也不便和外戚走的太近。”
张勍想想,也觉有理,此事遂罢议。邓攸的亲事,程帛的亲事,平北侯府爱莫能助。
邓攸放下酒杯,委屈的看着张勍,“我怎么能不性急?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了!家父家母催过我几百回,让我早日成亲,为邓家开枝散叶。家姐也说,男大当婚,我该娶媳妇儿了。”
话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邓攸啰啰嗦嗦的把多少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倾诉自己成亲的渴望,“家父家母都是老实人,膝下只有我和姐姐这一儿一女。姐姐十三岁那年被选进了宫,那时我还不懂事呢,只记得家母整天掉眼泪,家父也哀声叹气的。直到姐姐生下皇子,做了皇妃,家父家母也总是悬着心,怕她在宫里没依没仗的,受人欺负。”
“如今我家倒不怕受人欺负了,可人丁单薄啊。家父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我娶媳妇儿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吧,他们看上的姑娘,要么丑,要么蠢,我不喜欢。”
这天邓攸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张勍微笑着鼓励他多说话,这小子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憋着不肯说。
“……张大哥,令妹,是真绝色!我,我……陛下说了,让我……元旦赐宴之时,当众求亲……”邓攸说这话时,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张勍不动声色的推开邓攸,邓攸跄在桌子上,含混的嘟囔了几句,竟睡着了。张勍思索片刻,命人把他抬到炕上,盖上褥子,邓攸根本没有知觉,睡的很沉。
张勍离开外院书房,回了内宅。房中暖意融融,橦橦、阿迟一边一个坐在师公身边,眉飞色舞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趣事,师公眉开眼笑,“成啊,咱们说定了,便是这么玩!”
厢房,张劢陪着张并下棋,杀的难解难分。张勍走过去,坐在一旁安安静静旁观,并不出声。
最后,毫无悬念的,张劢落败。
“爹爹,您让我一回怎么了?”张劢抱怨,“从小到大,楞是一回没赢过!”
张并微微笑着,不说话。儿子,爹爹打架要让着师公,下棋要让着外公,还不够累的?连你这臭小子也要爹爹让,也不想想,爹爹若输了给你,颜面尽失。
老子不如儿子,成什么话。
张勍摸摸鼻子,“阿劢自打成了亲,更会撒娇了。”原来是跟师公、外公外婆撒娇,如今么,居然连爹爹也不放过。
张劢笑道:“小儿子便是这样的。哥,你不服气也没法子,谁让你是老大呢。合该你沉稳持重,少年老成,十四岁时便像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