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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庆二年十月,泾阳。
无论朝野,冬季往往都是一年里最为宁静的时候。扰边的戎狄多半会在入冬后退却。纷争落定,田间收割又毕,家家户户备好越冬之物,正可稍事闲暇,以待来年。
泾阳县归属雍州,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之距,几乎便在天子脚下。又因地属要冲,物来人往,这些年泾阳一带倒是算得富足安宁。此地已有几十年未曾遭逢兵祸,故而当城外忽有大军出现的时候,城中的人们面面相觑,竟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好事者还偷偷爬上城楼,饶有兴味地窥望。
驻守城楼的军将倒是一眼认出了神策军的旗帜,却暗自疑惑这时节怎会有大军调动?且他们事前也未收到任何消息,未免有些不同寻常。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城下有兵将越众而出,手执敕命,高声喝令他们开城。对方乃是神策精锐,开罪不得,何况朝廷也时有从行营调兵入京轮换的举动。虽说这次调动的时间略显奇怪,倒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因此守将不过犹豫片刻,即便下令开城。
谁料兵马入城,变故陡生。百名精锐牙兵直奔城楼。泾阳守军不多,又全无防备,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卸去了武装。拿下城门,为首的什将举旗为号,接着城外兵马大举进入城中,很快就占领了各处要冲。闻讯匆忙赶来的泾阳县令一字未吐就被一并拘拿。
眼见变乱突起,还在街上的县民俱是一头雾水,胆子略小的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好在这支兵马似乎无意惊扰平民,夺城后只是喝令他们各自归家,无事不要出门。百姓们虽然有过一阵惊慌,但因无甚伤亡,倒也很快恢复了秩序。只是这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让泾阳县转瞬之间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
城中局面得到控制之后,城门再度开启,又有一队兵马自城外进入。这次人数不多,领头的则是两个人。这二人身材并不魁梧,然而俱穿甲胄,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兵甲护卫下进入县府。
入府之后,两人才摘下头盔,却是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东平王和余维扬。
听完军将报告完泾阳县内的情况,余维扬先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大王此计果然大妙。咱们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泾、云等县。”
东平王却未有喜色,而是问他:“普润、奉天等地可还稳妥?”
“大王放心,”余维扬自信满满道,“近畿八镇本由神策军屯守,可确保万无一失。京雍之地尽在掌握,接下来只要围困京师,就能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然则我父兄尚在牢狱……”东平王眉心微蹙。
余维扬知他投鼠忌器,出言相劝:“大王不必担心。崔先生神通广大、智计百出,等他来后,必有对策。”
“他?”东平王嘴角一勾,颇有讽刺之意,“关键时候都能好几天不见踪影的人,我怎么敢指望?且他所图不过是一己私情,几时在意过我爷兄性命?”
余维扬知道东平王对李砚素有心病,不好接话,转而言道:“说来奇怪,他为此事筹划日久,照理说,这么紧要的时节,他怎么也该露面才是,何以突然之间杳无音信?”
东平王没好气道:“此人向来喜欢故弄玄虚、神出鬼没,且随他去吧。没有他,我一样能解救家人。”
“不知大王接下来有何打算?”李砚不在,余维扬拿不了主意,只能唯东平王马首是瞻。
东平王略作沉吟:“我欲修书一封,烦劳中尉替我送往京师,呈交太后。只是此事须得保秘,万不能让徐太妃得到风声。”
余维扬大吃一惊:“大王这是何意?”
“京师城池坚固,若要强攻,恐怕伤亡甚巨,”东平王道,“中尉岂不闻‘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善者也’?目下京畿八镇尽在你我之手,各藩就算入京勤王,一时半会也无法突破防线。且我料想,现在宫中应该也已发现国玺失窃之事。没有国玺,太后恐怕连下诏勤王都不可得。仅凭京城的兵力,在神策军围困下支撑得了多久?太后一向很识时务,当会权衡轻重。只要她肯合作,不但京师能够无血开城,也可保我父兄无虞,岂不胜于两败俱伤?”
“我们现在形势大好,主动与太后交涉,不是灭自己威风……”余维扬小声嘀咕。何况东平王要是与太后和解,自己这功劳又怎么算?
东平王猜到他的想法,淡淡加了一句:“拥立之功,并不敢忘。”
“大王言重了,”余维扬心思被他点破,顿觉尴尬,连忙道,“仆这就去办。”
***
东平王所料不差,宫中此时确已经发现国玺遗失。太后所用的宫官极是精强,密信刚刚递交到团黄手上,宫官便查出了盗印的宫人,拷问之后得知此人受过孙太妃恩惠,因此愿为其驱使,窃取玺印。团黄持信求见之时,太后正在亲自审问孙太妃。
“盗取国玺一事,太妃有何话说?”太后声音不高,语气中却自有威严。
被押解而来的孙太妃佝偻跪地,身上穿着素色单衣,披发跣足。听得太后问话,她慢慢抬起头来。额前几缕花白乱发,零散地贴在她苍老的容颜上。样子虽然狼狈,她的神色却出奇的镇静,慢悠悠说了句:“妾无话可说。”
“国玺现在何处?”太后又问。
孙太妃歪了下嘴:“无可奉告。”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令太后几欲拍案。但她顾全大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住一腔怒火,再开口时,语气依然平静,只是多了三分生硬:“太妃入宫多年,侍奉先帝的时间甚至远长于我,岂能不知私盗国玺乃是死罪?”
“先帝,”孙太妃冷笑一声,“太后还有脸提先帝?妾倒想问一句,百年之后,太后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
太后沉下脸:“太妃这是何意?”
“何意?”孙太妃放声大笑,“你竟然问我何意?我儿子怎么死的,你不该比我更清楚么?”
太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孙太妃见她变色,笑得愈发欢畅。可是笑到后来,她脸上却落下泪来:“我们母子与太后无怨无仇,也一向安分度日。纵然不是太后亲生,他总归也奉你为母,敬爱有加。我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说到此处,孙太妃猛然抬头,凄厉地质问:“戾太子有病,你为什么不报知先帝?就为你保全顾家富贵的私心,隐瞒他疯癫之事,令我儿女惨遭横死,先帝血脉几乎断绝。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先太子之事一向是太后的心结,陡然自孙太妃口中听到,她浑身一震,竟然良久无言。
孙太妃只道她是默认,积攒数年的悲痛与怨愤都在此时爆发。她猛然跃起,不顾一切地向太后撞过去。
幸而白露机敏,一早瞧出孙太妃神色有异,提前做了准备。孙氏跳起来的时候,已有五六个在旁待命的内官一涌而上,不待孙太妃靠近太后就将她压在了地上。
孙太妃犹自挣扎不已,嘴里发出“嗬嗬”的吼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宦官都差点抓不住。最后有个内官急了,往她身上一坐一抱,才将她压制下去。
太后却还在震惊之中,对眼前的混乱浑然不觉。直到白露再三呼唤,她才似回过神,将头转向白露。
“还请太后示下,”白露用沉稳的口气道,“要如何处置孙太妃?”
太后看向地上的孙太妃。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听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一会儿骂,也知她必是处在极度颠狂的状态。
太后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额头,最后叹息着道:“押下去,严加看管。”
盗取御印乃是重罪,孙太妃已经供认不讳,再加以下犯上,意图对太后不利,就是现在赐死她也不为过。太后此令,未免过于宽宏。白露诧异之下,不觉失声:“太后?”
太后却不容她置疑,恹恹向她挥了下手。白露不敢再有异议,只能照做。
“让我静静。”押走孙太妃后,太后疲倦地说。
白露点头,命宫人散去,自己也退至室外。她刚要把门阖上,却见团黄一头撞了进来,连忙把她拦下:“太后心情不好,不许人打扰。”
团黄说:“我有急事!”
“太后正为孙太妃的事难受,”白露道,“你现在进去,不是更让她心烦吗?”
团黄焦躁道:“事出紧急,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两人还在争执,已听太后在里间问:“外面什么事?”
团黄提高声音回答:“奴婢有封急信呈交太后。”
“进来吧。”
团黄入内,将东平王的秘信双手呈上。
太后接信展开,只看得几行,便怒从心起,将信揉作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白露见她发怒,埋怨地看了团黄一眼,连忙跪下,请她息怒。
太后胸口一阵起伏,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示意团黄捡起地上的纸团。
团黄拿起揉皱的信纸,先小心抚平了,才重新呈交太后。
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