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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载陆战擎回了南湾, 运动后本该乏力,他却不太想睡, 在一楼起居室坐了下来。玲玲姐端来安神茶,离开时被叫住。
陆战擎吩咐道:“明天有客人来, 午饭叫厨房做好一点。”
“好。”玲玲姐问, “几个人, 有过敏和忌口的吗?”
“一个, 别的去问小文吧。”
陆战擎抿了口茶, 拿起茶几上的杂志消遣, 翻了几页发觉是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
一不留神翻到陆文的内页采访, 懂了。
陆战擎将采访看完, 在心里给陆文打了个分, 谈吐不错,小时候的语言课没白上, 真诚也够, 符合那副傻样子。
他意外的是, 臭小子对演员这份职业有自己的认识和规划,也有目标, 原来没他想象中那么愣头青。
一整面玻璃幕墙没拉窗帘, 远远的有车头灯在打闪,光束和引擎声越来越近,消失于楼侧,随后西侧厅传来脚步声。
陆文利落地走进来, 换着拖鞋说:“爸,还没睡呢。”
陆战擎合上杂志:“你怎么回来了?”
陆文跑向宽阔的岛状沙发,单臂撑住靠背纵身一跃,恰好砸在陆战擎旁边,他套近乎地说:“这是咱家,我回来还需要原因吗?”
陆战擎心如明镜:“你今晚本来没打算回来吧。”
陆文讪讪地笑了一声,在停车场偶遇后,瞿燕庭哪还有心情跟他二人世界,硬把他撵回来了。也好,他可以提前探探口风。
默了半分钟,陆文主动说:“爸,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陆战擎:“问什么?”
陆文:“问我的终身大事啊。”
陆战擎:“屁大点事。”
陆文没忍住翻个白眼,曲着一条腿扭身侧对着陆战擎,道:“游泳那晚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你都明白。我是gay,在跟瞿老师搞对象。”
陆战擎端起茶,轻轻吹了一下。
“爸,你肯定能接受,对吧?”
“为什么?”
“顾拙言他爸都能,在我心里你比他爸更好,你要是不接受,我不仅在兄弟那儿没面子,你在顾叔面前也低一头。”
“你在激将么?”陆战擎说,“从拙言考上剑桥,我已经低人家一头了。”
陆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算了,攀比也不好,咱们还说正题。你既然邀请瞿老师来家里,是不是代表你认可我们的关系了?”
陆战擎评价道:“你现在很像一个努力揣摩圣意的大内总管。”
“靠!”陆文急得挪近了点,“那你先告诉我,你明天想跟瞿老师说什么?”
陆战擎不屑道:“我还用跟你报备?”
陆文说得口干舌燥,一句有用信息都没挖出来,他夺过陆战擎吹凉的茶水一口闷了,道:“先说好,你不能为难他。”
“还有么?”
“不能给他脸色看,不能表现出不满意,不能瞎打听,不能有过分要求。”
陆战擎烦道:“你哪那么多事。”
“爸,我明说吧。”陆文一脸郑重,“我真的很喜欢瞿老师,我活这么多年就喜欢上这一个人,我遗传了你的爱情基因,这辈子就认准他了。”
陆战擎眉心微动,一生太漫长了,可他也在年轻时对人承诺过一辈子。
陆文继续道:“关键是瞿老师也爱我,有情人不能拆啊。你想想梁山伯和祝英台,牛郎和织女,外国那个罗密欧和朱丽叶,悲剧不能在现当代重演啊。”
陆战擎:“……”
“而且我,”陆文咳了咳,“我都……”
陆战擎:“怎么?”
陆文豁出去了,说:“我都三番五次、变着花样跟人家那个了,我总得负责啊!”
陆战擎脸色一黑:“你快滚吧!”
陆文生怕又挨揍,求生本能令他在沙发上来了个后滚翻,跑上楼之前嚷嚷出最后一句:“明天是瞿老师生日!你发发慈悲吧!”
起居室里终于清静,陆战擎乏力地按了按额角,发慈悲?把他当洪水猛兽不成?
黄铜花瓶映着角落的人影,陆战擎不耐道:“你又有什么事?”
玲玲姐来问陆文吃不吃消夜,恰好听见父子间的一席话,便惊讶地顿在了那儿,她顺一口气:“我……我没啥事。”
陆战擎起身去休息,踩上楼梯稍停,说:“让厨房准备个蛋糕吧。”
几近凌晨,瞿燕庭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到街对面的造型室剪头发,现在刚到家,正叉腰面对大衣柜挑衣服。
看哪件都不太顺眼,他许久没买新的,倒是做了两套西装,可是穿西装会不会太正式?他本就比陆文大几岁,是不是应该打扮年轻点?
手机不断蹦进来生日祝福,瞿燕庭没空理,说:“阮梦棠,你别玩了。”
“谁玩了,我在看剧本。”阮风放下手里的pad,倚在床头说,“哥,这些都无所谓,你不用太焦虑。”
瞿燕庭问:“那什么有所谓?”
阮风想了想:“见面后跟陆文哥他爸爸说什么,对方不仅是长辈,也是家长,你都多少年没跟’家长’聊过天了?”
父亲去世二十多年,瞿燕庭和“家长”的相处是一大片空白,他攥着挑选出的衬衫,说:“你把我搞得更焦虑了。”
阮风出主意说:“哥,你放松一点,千万不要伪装成不属于自己的样子,否则装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是为了幸福去的,如果要受委屈就算了。”
这些话曾是瞿燕庭对阮风说的,在见领养人之前,他就是如此安慰紧张的弟弟。反身靠住柜门,他陡然长舒了一口气。
身体和神经一寸寸放松,瞿燕庭决定顺其自然。
第二天上午,瞿燕庭早早出门到人民公园开车,时间紧凑,只能去商场挑了些不会出错的礼物。
他根据陆文发来的地址一路向南,把着方向盘猜想对方的家是什么样子。和紫山类似的别墅?花园会种哪些花草?有没有养只宠物什么的?
渐至南湾,瞿燕庭从抬升的道闸下面驶过,园区内以大片草坪和树木切割出主干道,他减速行驶,不确定等下要把车停在哪里。
路旁的两棵大树绑着吊床,陆文悠哉地躺在上面晒太阳,听见宾利的引擎声,他跳下来跑去迎接。
在西侧停好车,陆文亲自拉开驾驶门。瞿燕庭穿着燕麦色的亚麻衬衫,被阳光照耀成奶油色,和他们初见那天一样。
陆文说:“好找吗,本来要去接你的。”
“还好。”瞿燕庭回望四周,“但我没料到这么大,我以为是片别墅区,结果全是你家花园……”
陆文乐了:“你以为就跟紫山似的?”
就?瞿燕庭碍于面子不好承认,他穷学生时第一次去王茗雨家都惊呆了。虽然了解陆文是富二代,但从没深究过,眼下有些讶然。
陆文说:“等会儿我带你参观一下,然后咱们吃午饭。”
瞿燕庭点点头,问:“你爸爸呢,先问候一下吧。”
陆战擎坐在专门待客的大客厅,两道脚步渐近,他扭头问在一旁伺候茶水的玲玲姐:“我脸色怎么样?”
“啊?”玲玲姐有点蒙,“挺好的,您不舒服吗?”
陆战擎抬手摸了摸下颌,臭小子不准他脸色难看,可怎样定义好看难看?昨天偶遇时那孩子一脸紧绷,难道真被他吓着了?
正想着,陆文带瞿燕庭走进来,说:“爸,瞿老师到了。”
陆战擎想弯一下嘴角,又不习惯,导致慢半拍反应,说:“坐吧。”
瞿燕庭和陆文在双人沙发坐下,垂眸盯着冒气的咖啡,斟酌说一句什么样的开场白。陆战擎搭着扶手,也在犹豫如何开口不会太生硬。
气氛逐渐诡异,陆文打破沉默道:“你俩实在没话聊算了,瞧着怪憋闷的。”
瞿燕庭有些尴尬,按照一般见家长的流程,起码要问一问他的基本情况和家庭背景,对方一句也不问,是不是代表一种否定?
陆战擎确实不准备问,他早就调查过资料,连瞿燕庭有个亲生弟弟都知道,没必要再明知故问一遍。
陆文受不了了:“你们在禅坐吗?”
越沉默越不安,瞿燕庭攥紧膝盖看向陆战擎,终于开了口:“伯父,谢谢您邀请我过来,我许多年没和父辈的人面对面聊过天了,我很忐忑。”
陆战擎没料到他这么坦率,说:“我也是第一次以家长身份面对陆文以外的孩子。”
瞿燕庭有一瞬的恍惚,因为“孩子”这个词语。他道:“我和陆文已经相处一段时间,我骗过他,也吵过架,我们的关系经营得不算完美,但对我来说非常珍贵。”
“我……是第一次恋爱。”瞿燕庭说,“我一直过得很孤独,走独木桥的时候遇见他,他把我拉到了阳关大道。所以出自爱情也好,人的本性也好,我想和他走下去。”
陆战擎道:“他连个合格的儿子都不是,能成为合格的伴侣?”
陆文差点蹿起来,被瞿燕庭轻轻按住大腿。瞿燕庭回答:“他不是合格的儿子,难道您就不爱他了吗?况且,他心智健全,人格独立,对陌生的老头都有恻隐之心,真的不合格吗?”
罗列的每一点都无关财富,瞿燕庭既是回答,也在表明他注重的是什么。
他索性全部说完:“伯父,我不清楚您如何看待我,有几分信任,欣赏或是不满意,我都不知道。但我来的路上很高兴,我是为了幸福来的。”
“能得到认可皆大欢喜,不能,我就为自己争取幸福。”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把我当作孩子了,如果可以,我也想像孩子一样和陆文一起面对您。”
陆文别过脸觑着窗外,瞿燕庭每一句勇敢的自白都扎在他心头,形成密密麻麻的酸和疼,连眼眶都一并灼热。
陆战擎默了良久,有触动,有感动,也有点冤,他根本没有表态,怎么就好像欺负了人似的?
罢了,今天搞砸的话恐怕会被亲儿子掀了房顶,陆战擎朝茶几上的丝绒盒子抬抬下巴,道:“小文,拿给瞿先生。”
陆文狐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微鼓的信封,他拿出来摸了摸:“爸,不会是钱吧……”
陆战擎说:“是。”
“你干吗啊!”陆文噌地站起来,“你不会要给五千万支票,逼瞿老师离开我吧?!”
瞿燕庭吓得滑动喉结,他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陆战擎冷笑一声:“五千万,你哪值这个价?”
陆文悲喜交加:“那你……”
“来不及准备礼物。”陆战擎道,“而且我向你顾叔取了取经,初次来家里都要给红包,我不给岂不是又低人一头。”
瞿燕庭愣着,方才流利的口舌顿时打结:“伯父,您、您的意思是……”
陆战擎抚着掌心:“我其实没那么多意思,比起你有多喜欢这个傻子,我其实更好奇你瞧上他哪了。”
瞿燕庭惊喜得无法回神,语无伦次道:“那您怎么不问,不问问我家庭什么的,我一直很担心来着。”
“说来无礼。”陆战擎坦承地说,“我早就调查了你的资料,没什么可问的。对了,倒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瞿燕庭问:“什么事?”
陆战擎说:“你和小文真的很有缘,你是杉树计划的发起人,而文嘉基金是我成立的,迟早会交给他打理。”
陆文和瞿燕庭同时呆住。
“文嘉是他妈妈。”陆战擎平静地说,而后垂眸笑了一下,“盛典颁奖我看了,那一晚我才真的定下心。”
性格差异,家庭背景,任何矛盾都渺小起来。
因为陆战擎认得瞿燕庭看陆文的眼神,曾几何时,他也被那样深深地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