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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官兵破开府门,举刀直冲而入,府中顿时乱成一片,尽是惊叫哭喊之声。
徐中愣了一瞬,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出跨院。
守门的两个侍卫已经不见,门外到处是来往奔逃的太监和婢女。
他们本能地往府门逃,但那里正有温白陆带来的士兵,守株待兔。凡是见到想逃跑的人,二话不说便挥刀将之斩杀。
徐中没有向外跑,他穿过几条长廊,跑进府宅中心那座高大气派的厅堂。他心里猜测,这该是府中的主屋。
但这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原本伺候在内的仆从早逃命去了。等会儿官兵冲入,此地首当其冲,哪个敢在这般危险的地方逗留。
徐中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到柱后拉着一幅长而华丽的帷幔,一直拖委到地面上。
他迅速奔过去,藏身其后,质地厚重的帷幔立刻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想了一想,尚觉得不稳妥,又从地上沾了许多灰,胡乱抹在脸上。
刚做完这些,门前便传来一阵喧哗,有人一拥入殿,从脚步声听来,人数并不少。
徐中自帘后悄悄望去,只见四个甲士合力抬入一乘步辇,辇上的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只有二十余岁光景。
但他穿着一身大红大紫的袍,上面珠宝金银一类的装饰极多,样式也极为古怪。
最令徐中无法忍受的是,那人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使他整张面孔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却鲜红。
即使徐中从未见过这男人,此时也不难猜出,他就是奉命来办此案的九千岁温白陆。
不男不女的死太监!徐中在心里骂了一句。
作为正常男人,似乎对太监这样缺了一个零件的同性,有种与生俱来的抵触和反感。
尤其这个人的打扮,看上去太惊世骇俗了些。
温白陆走下步辇后,便在堂前落座,随即,几名士兵架着一人上前,狠狠按跪在地上。
徐中看清那人正是靖王卢渊,没想到短短一日之内,他已从高高在上的王爷,沦为阶下之囚。
温白陆道:“靖王殿下,你究竟是何时开始参与宋妃一党的谋反,还有什么同党,快些招认了吧。免得我心黑手狠,教你这金枝玉叶的贵胄皮肉受苦。”
卢渊使力挣了几挣,却无法摆脱众侍卫的禁锢。
他抬眼望向温白陆,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里都是你的心腹了,你还装模作样什么?”
温白陆闻言,竟不怒反笑,旋着拇指上镶嵌明珠的翡翠扳指,仿佛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还和你绕这些弯子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了卢渊面前。
卢渊始终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目光却如利刀。
温白陆忽然扬起手,毫无预兆地掴了卢渊一记巴掌。
“啪”地一声,他的半边脸立刻浮现五个指印,牙齿撞破嘴唇,鲜血直淌。
“王爷!”和他一起被按跪在地的王府侍卫们见此一幕,顿时目中充血,激怒下朝温白陆大骂不止。
其中一人力气甚大,竟然挣开左右,一窜而起。
他劈手夺过身旁甲士的佩刀,大吼一声,径直砍向温白陆。
刀锋转瞬即到眼前,然而温白陆仍旧一动不动,只顾把玩心爱的扳指。他微垂下眼,嘴边勾起一抹冷酷的讥笑。
只听“噗噗”两声,刀竟定在他身前,再也无法砍下。
两名士兵持刀,从背后劈中了那人,其余士兵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
刀接连落下时,血喷得极远,泼洒在徐中藏身的帷幔上。
他看着眼前那方布料迅速被染红大片,心砰砰直跳,忙用手捣住嘴巴,一声也不敢发出。
卢渊看了一眼那死去的亲随,微别过脸,目光似有些异样。
温白陆道:“都是这些奴才平日在王爷耳边说三道四,才让王爷做出许多糊涂事,该杀。”
话音一落,其余几名亲随都被推到跟前,身后的士兵手举长刀,作势要砍。
温白陆却不忙下令,对卢渊道:“他们都跟过你多年,是你的亲信之人,你是否不忍心了?倘若你对我磕几个响头,哀求我饶他们性命,我或许会网开一面。”
“你这狗贼,要杀就杀,啰嗦什么!”“王爷切莫受这阉贼的侮辱,属下等但求速死!”
众人互视一眼,竟然大力挣动起来,想要引颈就刀,自行了断。
而卢渊也的的确确不为所动,一丝犹豫也无。就连方才他眼中闪过的异色,也已消失无踪,仿佛是错觉一般。
温白陆见他强硬,将手一挥,一片刀光落下,众人尽被诛杀,鲜血很快聚成了血泊。
徐中在暗处看到这场景,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却不免想道,就算温白陆多半想使诈,不会真的放人,可靖王的反应也太冷血了。
没想到温白陆并不着恼,反而抚掌笑道:“我想也是如此。若不是这般冰冷的心肠,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弟和大姐枉死,却袖手旁观呢?”
此言一出,卢渊脸色微变。
徐中看他神色有异,想起侍卫先前和他提过这段仇怨,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只听温白陆又道:“这些年来,你躲在自己的封地休养生息,坐山观虎斗,直等到我们两败俱伤,你再带一支王师来讨伐我,教天下人都以为你是为国除奸,为兄姊报仇,名正言顺。”
他俯身看着卢渊,轻笑道:“王爷好重的心计,你的伪装虽好,我却早就防备着你。你今日输给我,就输在你太自负了。”
卢渊只是抿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说。但他这样的反应,已形同默认。
温白陆于是哈哈大笑,等到笑容一收,下令道:“将门外的婢女太监,通通乱棍打死!”
除了这间屋,府中每一寸地方都被搜遍,现有的仆从除去想逃跑而被杀死的,其余均被赶至门外空场中。
命令传下,殿外顿时响起哭泣哀嚎,掺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兵士们粗暴的呼喝,如同一道顷天巨浪,将整座屋宇吞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徐中听那声音传入耳里,禁不住浑身发抖。就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正进行一场屠杀。
太监与婢女们濒死的嘶喊如同尖刀,顺着毛孔直钻进心底里,扎得他如坐针毡。
过了些许时候,声音渐渐止歇。
伴随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四周只剩下可怕的死寂。
徐中忽然间意识到,在这些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面前,他好像一只可被随时碾死的蚂蚁。
但他不想死,更不想做蚂蚁!
这念头在他心间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起来。
“来人,拿铁钩来!”温白陆略微尖细而阴沉的声音响起,将徐中拉回现实。
很快地,有人托着木盘上前,温白陆从其上取下一对铁钩,色泽黝黑,足有两个巴掌大小。
他将钩子贴着卢渊侧脸,来来回回地游走,慢声道:“早听说靖王殿下武艺超群,我只有穿了你的琵琶骨,才敢放心些。”
任凭武功再高的人,只要给人穿了琵琶骨,别说是功夫,就连力气也使不出多少了。
卢渊眸子一凝,就见对方手腕一转,铁钩已生生刺入体内,钩上连接的铁链有两根手指般粗,亦从骨下穿过。
“啊——”任卢渊再是硬气,剧痛之下也忍不住呼叫出声。下一刻,第二只铁钩依样穿入,登时将他疼得蜷缩在地,站不起身。
他死咬住嘴唇,挺过这阵铺天盖地般的痛苦,一只手按在楠木椅面上,想要支撑住自己。
可温白陆拽住露在外头的铁链,忽然奋力一拉,穿过琵琶骨的铁钩便被扯动,将他整个人勾得向后仰去。
卢渊为了忍痛,双手成拳,整个身体剧烈颤抖,束发的头冠摔碎在血泊里,黑发顿时披散下来。
掩盖在乱发下的眉目孤高如旧,却再不是昨日那般天潢贵胄的模样了。
徐中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忘记呼吸。
他并非没见过流血景象。这种兵刀连绵的年月,即使在北楚都城,也并不太平,死几个人是常有的事。
但他见到卢渊如今的惨状,却忍不住牙根发酸。
“卢渊,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温白陆伸手扣着他的下巴,将他拉向自己,“常言道父债子偿,你既然是他的儿子,那就活着,好好地替他还债吧。”
靖王的神智已渐渐恍惚,但听了这话,忽然有些微清明,道:“你把父皇怎样了?”
温白陆脸上忽然晕开笑容,及至仰天大笑,整个人仰在椅上。
“他好得很啊!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嘴巴能动,什么事都有我亲自伺候到床前,称心如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必遭天谴!”这一刻,卢渊终于无法再喜怒不形于色,他瞪视着温白陆,目眦尽裂。
但凡他还能移动半分,定已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之撕碎剖心。
温白陆面带笑容,起身趋前。
他伸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掸着卢渊的衣衫,不无讽刺道:“真是锦衣玉食。人生而有贵贱,却尽教些畜生步步登天,这是否是天道不公?”
“凭你……也配碰本王?”卢渊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伸出两手扣住他脖颈。
他的手掌沾满鲜血,顷刻染在温白陆衣上。
然而琵琶骨被锁,再如何也力不从心,温白陆表情一沉,反手一掌便将他摔开。
卢渊本就站立不稳,立刻踉踉跄跄向后撞去,却不经意撞到一团软物,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唉哟!”徐中被他撞得身体一歪,跌了出来,“嗤拉”一声响,整幅幔帐都教他扯下。
见屋里凭空冒出个人,温白陆脸色立变,向后退了一步。
众侍卫一惊之后,皆持刀上前,呵斥道:“是谁!”
徐中乍然现于大庭广众之下,脑门上瞬间又冒起一层冷汗,还没回过神来,已被人拎着衣领拖到温白陆跟前。
那人在他膝弯上一踢,他便不由自主朝前扑去,跪倒在地。
温白陆这时已然看清,帷幔后跌出的不过是个衣衫褴褛的仆从,想来是条漏网之鱼。
身旁的侍卫极有眼色,不等他吩咐,已挥刀朝徐中劈落,打算了结了他的性命。
不想温白陆却道:“慢。”
那侍卫一愣,收刀站回一旁,又听温白陆转头对徐中道:“你抬起头来。”
徐中愣怔的工夫,已有人踹了他一脚,吼道:“没听到吗,九千岁命你抬头!”说着弯下腰,一把扳起他脸来。
温白陆瞥了他一眼,皱眉道:“王府上竟还有这般丑的奴才,每天把他放在眼前,不觉得恶心吗?”却举袖掩面,笑了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尽哄笑。
徐中心头的惊慌已渐退去,不由得火气直窜,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了小命,晚些再和你算这笔帐。
他于是哭丧着脸道:“小人落在大人手里,知道今天必死无疑,但是临死前,还有一件事求求大人。”
旁边人立刻怒道:“这位是当今九千岁,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温白陆却有了兴趣,对他道:“不妨,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事求我?”
徐中不假思索,张口便道:“求千岁爷别让我和这大恶人死在一起!”他回头指着卢渊,双眉竖起,眼睛圆瞪,气怒已极的模样。
又道:“就算把我的尸体扔在大街上,扔在乱葬岗上被野狗叼,我都万万不想死在他府里,否则小人死后到了阴曹地府,怕没脸见父母祖宗!”
此前,卢渊一直毫无声息地倒着,此时才抬了抬眼,看向徐中。
温白陆乍听此言,疑惑道:“你和他有仇?”
徐中立刻道:“不共戴天的仇!”
温白陆眯目望着他,显然不信:“据我所知,你是昨日才进的府吧,会和他有什么仇?”眉峰一挑,阴测测道,“你要是胆敢戏弄我,你会比他们死得更惨。”
他的目光越过徐中,飘向了门外。
徐中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又想起门外那些被乱棍打死的太监婢女,后背上瞬时一凉,汗湿重衣。
他转念想,我娘说得好,箭在弓上,不能不射了,射不射得中是两说。
“他和我有夺妻之恨!”徐中抬起头来,看着温白陆,狠声道,“不敢欺骗千岁爷,小人这次来上雍不是为了给弟弟伸什么冤,就是专程来找这个人脸……人脸兽心的畜生!昨天在大街上,我故意冲进他的车队,想办法骗他带我回来,再找机会刺杀他。”
说完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
温白陆道:“谁都知道卢渊不近女色,连赏赐给他的番邦美女,都被一个不留地赶出王府。你倒说说,你妻子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容貌,连他都动了凡心?”
徐中一急便道:“我老婆是男的!”
四周一片静谧。
过得半晌,连温白陆都有些忍俊不禁:“他也不近男色。”
徐中心头一沉,暗骂糟糕,本想着这些达官显贵,哪个不好色,怎么偏偏赶上卢渊这样的怪胎,可真害惨我了!
与此同时,温白陆正拿眼打量着他。
见他一身破烂的脏衣,走近时甚至臭味冲天。脸上沾满汗渍泥泞,下巴上的胡须也不知修剪,已混同泥土打成结,浑身上下真没有一处可取。
灯下看丑人,更增十倍丑恶。
可温白陆却忽然打消了杀他的念头,目光扫向卢渊时,倏忽闪过一丝狠色。
他对徐中道:“好奴才,你虽然骗我,但我对你倒有几分喜欢,舍不得杀你了。我不但不杀你,还替你做主伸冤。”
徐中平日里脑筋转得还算快,这会儿却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糊涂起来。
又见温白陆转头看向卢渊,声音极阴寒:“靖王殿下,我自知卑贱肮脏,碰也不配碰你,那便教这个干净高贵的奴才,好生伺候你吧。”
卢渊似乎听懂他话中之意,瞳孔骤缩,目中第一次露出丝无措。
温白陆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低笑道:“我诚然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只不知你与他拜天地入洞房,承欢身下之后,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徐中这才明白过来,惊道:“千岁爷,你……”
温白陆却打断他道:“你不是说他于你有夺妻之恨吗?那我现在就替你做主,让他给你当老婆,好好地补偿与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