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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客舟不及阻止,被徐中一击得手。黑发下,赫然暴露出一道半掌长的浅褐色旧疤,烙痕清晰,似一条蜈蚣般狰狞骇人。
徐中大惊,周围亦响起阵阵抽气声。
最初的惊骇过后,众匪好奇心起,纷纷聚拢过来。人群中很快传出低低的议论声,各人朝他指指点点,脸带嘲笑之意。
冯客舟浑身僵硬,脸上血色尽失。
他大概从未遇过如此难堪的时刻,也没料到会至这般田地,登时呆住。双耳中嗡鸣不绝,什么也听不清了,只从四周的只言片语中,分辨出“丑八怪”一类的字眼。
其实男人脸上有条疤没什么奇怪的,反能增添几分阳刚之气。
但冯客舟的长相实在太过清俊,皮肤又白,配上这疤痕,便有说不出的别扭。
众人皆想,要是去掉这丑东西,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谁叫他心眼毒,报应哟。
韩铮离得最近,此时扣住了他下巴,将他的脸扭向自己,仔细盯了半晌,忽道:“你该不会……是个逃犯吧?”
他在边关任职时,常见到许多被刺配流放的犯人。他们每日被驱使着采石挖土,修筑城墙,备受官兵的打骂侮辱,生活十分艰难。
因而有人承受不住,选择自杀或逃跑,若能侥幸逃脱,便会想法去掉脸上的刺字。或是用火炭烙脱一层皮,或是用匕首自毁,否则不管逃到哪里,总会被人轻易认出他们的罪犯身份。
刺字大小通常根据所犯罪责的轻重来定,韩铮扫了眼冯客舟脸上的伤疤,见其从眼下直至下巴,几乎纵贯整张脸,若真是逃犯,那罪名必不会小。
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犯人逃跑后多是隐姓埋名,躲在乡野田间,怎么还敢抛头露面?更不要说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了。一旦被人查出,那岂非自投罗网吗?
远处的卢渊也正朝这边望来,眼中露出同样的深思。
四下看热闹的山匪们却想不到这么多,听了韩铮所说,先是一愣,便即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议论开来。
冯客舟被韩铮所制,不得已半仰着头,又听耳边众人胡言乱语,饶是涵养再好,也不由心头着恼,露出羞愤之色。
他猛地别过头去,将韩铮捏住他下颌的手指甩开,却换来对方一阵大笑,与他后背紧贴的宽阔胸膛亦震动不已。
韩铮用力扣住他,半是戏弄道:“怎地,这是戳到你痛处了?”
便有山匪头子吹了声口哨,笑道:“他这样的小白脸最爱惜容貌,现在被人知道是丑八怪,当然不乐意啦。韩寨主,你看他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再欺负人家,人家可就要哭了,哈哈哈哈哈。”
这人故意拈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地说话,顿时引得哄堂笑声。
韩铮未说话,却也低笑了一声。冯客舟将这笑声听在耳中,更觉加倍羞辱,奋力挣扎起来,手肘朝后,猛击向韩铮肋下。
“老实点。”韩铮皱了皱眉,虽说这点力道远不至伤了自己,但冯客舟再怎么文弱,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全力一击,自然也是疼痛得很。
然而他越是凶恶,对方的反抗就越是激烈,韩铮终于恼怒,一把将冯客舟按倒在地,气道,“叫你吃些教训。”
说罢,他扬起拳头便要揍下。一瞥眼间,却见地上那人头发凌乱,露出的半边脸皮细白得紧,连骨架子也比自己小上一圈。他忽然就想起刚刚那人说的话,像个娘们儿?妈的,可不就是像个娘们儿嘛。
韩铮心头一阵别扭,登时觉得落不下拳,索性变拳作掌,一手按住了冯客舟的腰,另一手朝他屁股上打了数下,啪啪有声。
冯客舟顿时被打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只觉急怒攻心,直欲背过气去,咬牙道:“要杀便杀,你难道不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吗?”
韩铮一笑,头回听说跟土匪讲道理的,还讲得这么文绉绉。
他原也不喜欢恃强凌弱,折辱敌人,只不过冯客舟实在与他八字不合,总能激起他火气来。
一想到这小白脸心肠歹毒,险些害了自己性命,又煽风点火,再度挑起各寨的冲突,却永远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自负模样,韩铮就更觉气恼。
这会儿见他终于也有畏惧之事,淡然神色亦不复存在,韩铮便不由兴起了恶劣念头,存心杀杀他的威风,出了这口恶气。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顿巴掌打下,直待人反抗减弱,韩铮才停了下来,问道:“你服是不服?”
冯客舟却静悄悄趴在地上,便如死了一般。韩铮心里一惊,暗道,这小白脸别当真不禁打,几下子就打死了吧?忙伸手一抄,将他半个身子拽了起来。
定睛瞧去,却见冯客舟双眉紧锁,眼眶微微泛红,目中又是愤然又是羞耻,他似是怒极,竟浑身都在哆嗦。
韩铮道:“你刚刚还要砍我脑袋,我只不过打你几下屁股,你倒哭起来。”
众匪又是一阵大笑。官兵们眼见冯客舟受辱,却碍于山匪人数众多,实在相救不得,都觉羞愧,纷纷低下头去。
徐中这时已回到卢渊身边,卢渊低声对他道:“飞虎寨有不少人和你亲近,等一下你找他们游说,想办法除掉冯客舟,可保你我全身而退。”
“好好好。”徐中满口答应,过了片刻,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等会儿办完事回去,不如咱们也玩玩这个?”
卢渊奇怪道:“什么?”
徐中便朝韩铮和冯客舟那边抬了抬下巴,眼睛一挤,道:“他们俩玩的这个。”说着竟伸出手来,在卢渊屁股上拍了一把。
大庭广众之下,难免周围有几个人眼尖瞅见,都是一脸暧昧地忍笑。
卢渊脸色爆红,正待发作,徐中却已抢先道:“我混蛋,我无赖,有伤风化,下流胚子。”随后又凑了过去,乐道,“先骂四次的,不够等以后再补。”
卢渊:“……”
这时候,两名不知是哪个寨的寨兵从山下奔了来,气急败坏道:“各位当家,大事不好,鲁国人……鲁国人打来了!”
众匪大惊,韩铮也顾不得再和冯客舟闹,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回事,哪来的鲁国人,人数多少?”
驻扎在六横城的鲁兵虽曾攻上山来,但在他手里吃了大亏,铩羽而归,那之后也算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怎地突然就打来了?
其中一名报信的寨兵道:“不晓得什么来路,总有七八百人。把手在山脚的兄弟都遭了毒手,只我两人逃出来,给大家伙报个信,早做准备。”
一名寨主骂道:“区区几百小贼,怕他个鸟!咱们在场的就有上千,一人吐一口唾沫,都够淹死这帮天杀的狗杂种!”
那寨兵却道:“他们有投石车,弓箭铁矛都比咱们造得好。尤其是那带头的彪悍婆娘,厉害得紧,我们都打她不过啊。”
“妈的,连娘们儿都打不过,日子过到狗肚子里去了!”那寨主一脚踹开了他,招呼道,“兄弟们,鲁贼都欺负到咱家门口了,真当大孟山是说来就来的地界吗?抄家伙,下山会会他们去!”
一呼百应。想到这些年来,楚国备受鲁人欺压,众匪不由得义愤填膺,热血如沸。此番仗着地势之便,人数又众,更打定主意给敌人些颜色瞧瞧。
正待出发,却有人道:“这些狗官怎么处置?”闻言,众人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又将目光转回冯客舟等人身上,复又去看韩铮,等他来决定。
方才那名寨主对韩铮道:“这些人跟咱们两条心,带着也是累赘,不如……”抬手往颈子上一比。
其余山匪见状,眼中也露杀意。只是官兵人数不少,若打将起来,必会拼死反抗。即使花些工夫解决了,却难免损伤,稍后再和鲁人对上,就更加凶险了。
韩铮心中也是这般想法,一时犹豫不决。
冯客舟察人于微,怎会看不出?当即便道:“你我同是楚人,应当同仇敌忾,并肩作战才是。若还自己人杀自己人,岂非教鲁人渔翁得利?”
“呸!”孙二威站了出来,愤然道,“我看你一肚子坏水,尽想着怎么陷害老子我们。跟你并肩作战?不背后挨刀子,那就是好的了。”
韩铮却略一思索,问冯客舟道:“你可晓得那鲁国婆娘是何人?”他记得六横城中并没有这样一位女头领,对方既然手段高明,在鲁国必也是个人物,朝廷总会有些线报。
果然,冯客舟点头道:“应是前来和亲的鲁皇胞姐,鲁国长公主。听说她熟读兵书,娴驭弓马,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女人。”
“和亲?”
韩铮微讶,却忽听身边有数人叫道:“快看那边,他们放火烧山了!这边也是,全烧起来啦!”
韩铮大惊抬头,只见天边骤然升起滚滚黑烟,火光冲天而起。大孟山浓密的树林顶端,如同罩上一匹大红幔布,风助火势,熊熊大火越烧越烈,从三面蔓来,唯有西南方可避。
情是迫在眉睫,韩铮当机立断,放开了冯客舟道:“就暂且信你一回,带着你的人跟我们走,稍后听我的指挥。若是敢有什么异心,我一只手便拧了你脑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