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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没被人揍过脸了,新奇裹杂着强行从沉眠中苏醒的不爽,宁微生只觉得自己灵魂深处暴虐的凶兽瞬间蠢蠢欲动起来。
然而稍一动弹,他就发现情况似乎有些超出预料的发展。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疲惫,至于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丹田空空荡荡,调动灵力更加是无稽之谈。仿佛被一束无形的禁锢牢牢固定成现在的姿势,宁微生竭尽全力,也不过从口中溢出一声几近于无的呻·吟。
“艹你妈不装死了?!”带些沙哑的男音在头顶响起,腹部随即被狠狠踹了一脚,尖锐的剧痛伴随被推搡在一起的内脏逐渐清晰,宁微生整个人朝后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背狠狠磕在坚硬的墙壁上。
这一脚对他来说倒是好事,至少神智清醒些后,眼睛勉强能睁开了。
鲜血顺着额角流得满脸都是,视线前笼罩起一层红膜,渐渐分明的疼痛有如跗骨之蛆,他却丝毫不理,只抬头朝上看去。
朝他动手的是个头发五颜六色的高个青年,模样不错,只可惜鬼一样苍白。这人穿着宁微生看不懂的衣服,露出的胳膊上纹了一条龙头黄鳝,鼻子和耳朵都挂着亮闪闪的银环。
“……”真是奇怪的打扮,宁微生目光越过他,又发现不远处还站着四个衣着相似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红毛体格最为健壮,对上宁微生的目光,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
“姓宁的。”红毛伸手把嘴上叼着的小棍取到指间,语气因故作凶狠显得浮夸,“老子警告过你离这条街远点,他妈还到我场子里晃悠,当老子吃素的?”
宁微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太在乎这个。身体在逐渐恢复力气,他抬起胳膊,熟练地借由辅助为自己接好脱臼的左手,然后闭上眼默数节拍调整呼吸。他缓慢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并试图内视经脉,然而这往常在他看来稀松平常的举动,此刻却难如登天。
没有灵力,任凭境界如何超脱,修行者都和普通人无异。宁微生心情一下糟糕至极,尚不死心,还想再试。
红毛哪肯被继续忽视?他洋洋洒洒放了一堆狠话,转头却发现宁微生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什么事情,顿时大怒,狠狠将抽到一半的烟弹开,上前就是一脚。
宁微生遭逢大变,又虚弱至极,竟没能躲开,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从被踢的腹部泛起又一阵剧烈的痉挛,与痉挛一并生出的除了疼痛,还有后背一层亢奋的鸡皮疙瘩。他生生抵过那阵昏沉,抬头看向红毛,眼中冰凉刺骨的杀意澎湃片刻,又忽然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未达眼底的古怪微笑。
红毛由马仔服侍着点火,转过头喷出一口烟气,对上宁微生目光的瞬间,竟下意识朝后倒退了两步。
不远处躺倒在地的青年早已被揍得没了人样,蜷缩在血泊中无力软垂着四肢。死胡同里光线昏暗,他只能看到对方肿胀到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五官扭曲出来的诡异微笑,一双勉强睁开的眼睛里,竟也透出如尖刀般锋利的阴寒!
有那么一个瞬间,红毛心中无比想转身逃走。他很快醒过神,意识到面前这个被他揍得半死的家伙的确是宁复生那个胆小如鼠的孬种。
红毛简直无法原谅自己那一闪而过的退缩冲动,对上小弟们疑惑的目光,面色越发涨红。他上前揪住宁微生衣领将人从地上拉起,随即狠狠抵在后方胡同的围墙上,抬手啪啪扇了两个巴掌。
“艹你妈笑个屁啊!”
宁微生任由他拳打脚踢,嘴角的弧度却越牵越大,最后竟笑得露出两排血糊糊的牙。含糊沉闷的笑声配合着肉搏的碰撞响起,红毛被这奇葩的反应搞得简直脊背一阵发寒。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几个小弟叫上来一起动手,全程表现得虚弱不堪的宁微生忽然身形一晃,仿佛不支晕厥般朝他靠来。
红毛躲避不及,衣服顿时蹭满了宁微生脸上的血和唾沫。他恶心的要命,骂骂咧咧地抓起宁微生的头发想将他从身上甩下去,却不料对方却变成了一贴丢不掉狗皮膏药,非但不走,还扣住他的肩胛,靠得越发亲密。
“都他妈瞎——啊!!!!!!”红毛连踢带踹地转头看向一群小弟,刚想叫他们上来帮忙,喉咙里还未出口的半句话便尽数化作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宁微生寻到他的左耳,使尽浑身力气狠狠咬了下去,整个人甚至仅靠着牙齿的力量就牢牢挂在了红毛的身上。脆弱的耳朵哪里是尖锐牙齿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被他整个咬了下来。红毛的大哥风范早跑了个一干二净,只捂着血淋淋的半边脸在地上来回翻滚嚎叫,宁微生失去支撑,跪坐在他身旁,早已青肿不堪的双眼迸发出原始兽性的凶残。两下嚼碎耳朵吐到一边,他尤自觉得不尽兴,又爬上去抓住还在嚎叫的红毛,目光死死地盯在他另一侧尚且完好的右耳上面。
一旁原本预备上前帮手的几个混混早吓得僵在原地,目光从地上被嚼得细碎的血肉又转回宁微生脸上,被他不加掩饰的食欲(?)骇得险些尿崩,要不是红毛还在地上尖叫着他们的名字,恐怕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红毛翻滚间被宁微生牢牢抓住,一边哭嚎一边抬眼看来,就见逐渐逼近的宁微生仍旧挂着他那古怪阴沉的微笑,露出满嘴血糊糊的牙齿,朝他缓缓俯下头……
胡同里昏暗的光线让这人看起来就像厉鬼一样可怕,失去耳朵的痛苦被这种恐惧瞬间完全掩盖。红毛无助地抬脚蹬踹,眼泪顺着眼角哗啦啦涌了出来,一边拼命哭叫着马仔们的名字。一群年轻人这才赶在他失去另一侧耳朵之前将宁微生拽开。
红毛两股战战,腿间已经渗出了湿意。眼见宁微生被掀倒在边,一群吓得够呛的家伙也不敢再找麻烦,只想快点逃开这个恶鬼一样的家伙,架着红毛匆匆朝远处跑了。
宁微生目送背影消失,仰躺着侧头吐出嘴里残留的骨头渣子。暗巷里忽然寂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睁着双眼茫然看向天际,嘴角笑容逐渐隐没在黑暗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
宁微生试着活动四肢,浑身的骨头像是一节节被卸下又重新组装在一起般,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声。
酸痛在肌理中蔓延,好在虚弱的状态并没维持到现在,他扶着墙缓慢站起身,才发现地面和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
一阵眩晕过后,视线渐渐清明,宁微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逼仄阴森的死巷里。这巷子围墙砌得极高,两边又盖着方方正正的建筑,所以光线格外匮乏。那些高耸的建筑开了透明的窗口,外头还晾晒着被褥衣物,显然是用来居住的,宁微生却从未见过这种形制的房屋。
他心中惊疑不定,缓缓朝着出口走去。
胡同并不长,拐了两处弯后眼前就豁然开朗。不远处出现了一条人声鼎沸的宽阔街道,那些高耸的房屋就林立在街道两端。街道的两侧摆放了许多摊位,摊位上是……肉和菜蔬?早已辟谷多年的宁微生不太能区分里头都是些什么,目光只流连在那些身形各异的游人身上。
仙界中人衰老不易,寿命本就悠长,再加上有修为护体,外貌大多维持在壮年。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年迈的老人。
这里不是仙界。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捂着胀痛的脑袋无意识地朝前慢走,满身鲜血的可怕模样无疑相当醒目。他发现大家似乎都认识自己,隔着老远就凑在一块指指点点,几个原本在去路上的中年女人甚至刻意转开了方向,似乎对他的存在颇为避讳。
拥挤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开出一条窄路,宁微生意识到了什么,低眉敛目,分辨起耳边细碎的讨论。
“……又去打架,真是跟他爸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废物。”
“……我要有这么个孙子,老早掐死了。”
“……你小声点,当心被他听到找你麻烦。”
四下射来的目光中是全无遮掩的鄙夷,前方又驶来包着铁皮的巨大怪兽,周围一群普通人却对这玩意儿毫无惧怕,只是骂骂咧咧地让出更大的缝隙。宁微生努力消化着自己听到看到的所有东西,头脑一片昏沉,思考中无意识迈动着脚步,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肌肉倏地绷紧,宁微生警惕看去,却发现抓住自己胳膊的人,是个个头相当矮小的瘦削老太太。
老太太弓着身子,后背无法挺直地始终弯曲在那,穿着一套洗得很干净的蓝色衣裤,另一手拖着个潮湿的竹背篓。
她拉着宁微生,又仿佛对宁微生非常惧怕,甚至不敢抬头仔细看宁微生的模样,只是轻轻牵着宁微生朝一个方向拉,嘴里小声碎念:“先回家……先回家……”
宁微生没感觉到危险,便顺从地由她动作,走动时眼尖地窥到老人面颊上有块面积不小的青肿。
这老人看上去少说七旬高龄了,自己究竟是到了个怎样民风彪悍的地方,动辄斗殴不说,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都打?
走过一条比死胡同还要狭窄的墙缝,眼前的房屋逐渐从高楼转化为低矮的屋棚。这些屋棚大多也都有两层高,只是简陋破旧,檐瓦老化严重,墙面层层剥落,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坍塌下来。
路也很窄,从光滑的不知名路面变成了石子地,牵着他的老人一路上都表现得非常沉默,一直走到一扇在这屋棚群落里也算得上相当破旧的大门面前,才终于停下脚步。
宁微生的目光转过斑驳木门,缓缓上移,落在门顶处悬挂着的一面圆镜上。
圆镜正面朝下,恰恰好照出迎面走来的一对主人。
宁微生盯着镜中那张斜生出条巨大疤痕的陌生脸孔,脑内忽然生出阵阵比方才被殴打更加尖锐的剧痛。
晕倒之前,他只听到牵自己回来的老妪发出惊慌失措的哭喊——
——“小宝!”
不知为何,这一刻宁微生无比笃定,自己即便失去意识,也一定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