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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世的史学家眼里, 春秋时期和战国时期的战争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春秋时期的战争是以争霸为目的,而战国时期的战争则是以兼并为目的。
前者只是为了一个名头, 打输了除了丢了面子和钱也没啥损失, 后者输了不光面子扫地, 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 战国时期的每一场战争都更加的谨慎也更加惨烈。
尤其是亡国之战,必当血流成河。
因此, 在魏国以这样堪称可笑的灭国之战的姿势从世界舞台退出后,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们普遍以为,这是秦国人买通了守门的将领暗中为他们开门。
这并不仅仅是秦魏两国的问题, 而是秦国这个蛮夷和崇尚礼仪的东方六国之间的关系问题。
如果城门当真是魏国民众开的, 岂不是让他们承认在魏国人民的眼中,被秦国统治要比被魏国统治还要好?
中原文化核心地区的魏国治民反而没有以酷烈之刑治国的秦国来得好, 这对于中原文化诸国这样的打击,远比魏国是被秦王秦国的铁骑所践踏以至于灭国要来得大得多。
但事实就是如此。
城门突然不攻自破令当时负责进攻魏国的尉缭和蒙恬二人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两人都崩着脸不动声色地藏住了这份惊愕。
此后,入城、安置、将魏王和勋贵们封在魏国王宫中, 一系列事件均是有条不紊,从他们的反应来看,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们最初的目的只是给与威慑,其实能真的一个突进将魏国打下来还是有些麻爪的。
而就在他们等待来自咸阳的下一步命令时, 竟有胆大的魏民期期艾艾地找上了门,询问他们现在可不可以入秦国国籍。
尉缭同蒙恬均是有片刻的无语,他们相觑的目光中都是同一句话:景熙想的法子, 居然真的有人吃这一套?
事实证明,吃这一套的人非常多,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三个……
半月后,快马将秦王的旨意送到,魏王及其三代血缘全数入咸阳,魏国现有官员暂时罢免,需要经过调查后以及重新学习后再谈起复,当然,肯定不会再在魏国上班了。
随同旨意到来的还有秦国派到当地的一整套全新的领导班子,魏国的旧有土地被划为砀郡,治二十一县。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此前在秦国各地郡县担任二把手或者是有工作经验的年轻人,并不尽是秦人,但都入了秦国国籍。
为首之人亦是尉缭的熟人,正是尉缭的另一个师弟——李斯。
身着黑色秦国官服的李斯执全新的砀郡行政地图冲着尉缭拱手道:“接下来还请烦扰师兄与我等进行交接。”
尉缭接过文书,取来随身携带的印泥验证后颔首:“分内之事,倒是你来了……蜀郡那儿……?”
李斯温和的笑容一顿,他眼神微微一瞟,表情却是有几分难言的古怪。
秦王似乎是将蜀郡打造成了培训班一般,但凡能够在蜀郡干完一年的都算合格,立刻就能拉出来往各地塞。而事实证明,能够扛下蜀郡可怕的工作量的也的确个个都是人才。
李斯在蜀郡的任期已经比吕安和韩非长了许多,因此看到的更多——蜀郡的基层官吏那是一**地派过来,然后一车车地运出去,蜀郡简直就是铁打的郡守流水的郡丞。若非是李冰警觉一而再再而三上书说他有多离不开李斯,李斯恐怕也没法留到现在才被挖走。
而之所以现在留不住了,一个是李斯本人也想要到外头去看看,另一个就是被李斯带了一年有余的准继承人可以出师了,李冰方才含泪送走他的第三个郡丞。
当李斯刚刚登上马车的时候,就看到自家郡守立刻转头握着新任郡丞的手无比真挚的说道:“萧老弟,蜀郡可离不开你啊!”
——李斯到蜀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娶妻,年龄又有些大了,李冰还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说给他呢……
“萧老弟,听闻你尚未娶亲?不瞒你说老夫家中有一女,年方二八,漂亮懂事……”
李斯:“……”
直到现在,想到离开时候的场景李斯都难以控制面部表情,他觉得若干年后再见到的李冰绝对不会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寡言稳重的李郡守了,岁月果真是一把杀猪刀……咳咳,只是现在回头想想,会有这一番场景也是颇为有趣。
他生在楚国,对楚国的官僚阶层颇为了解,楚国的官僚阶层,绝不可能出现这番场面。
若是在楚国,个人能力的顶峰便是寻常小吏,再往上全靠关系。既然是要靠关系,自然免不了站队,和光同尘知白守黑更是常态。
李斯并不讨厌这一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他从小就是一个会让人见了便生出好感的人。
经营关系、经营情感,然后不计一切代价地往上攀爬,是他在过去为自己选择的路,而一切的改变便是在年轻时候外出游学时候遇上了同样在游学的韩非,当然,现在他得叫师兄。
那时他同这位师兄相谈莫逆,又跟着一同去了秦国游学,原本是想要拜入荀卿之下,谁知那时荀卿已经被秦王聘请,他们于是也跟着入了秦国学宫。
于冥冥之中,李斯可以感觉到这是他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解释,但是李斯就是知道从那一瞬间开始,他的道路就有了改变。
而第二次改变,可能是他被自家这位小师兄带去了蜀郡。
和一心想要学成后回到韩国的韩非不同,李斯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好了自己的目标——那便是尽可能地往上爬,因此对于留在蜀郡为官,李斯甘之如饴。
蜀郡的生活很苦,和开放又先进的咸阳全然不同,闭塞的环境以及极其糟糕的教育情况使得大部分蜀郡人甚至难以和他们沟通,而物资也很难运入,除了当地的农产极为丰富,甚至可以吃大米吃到饱之外,其艰难简直是他们这些咸阳学子难以想象的。
但同时,蜀郡的人天生便带有着一股子往上走、向外走的冲劲,这股子冲劲使得他们不像那些躲在山林中的楚国蛮族一样不愿意学习新生的事物。
他们非常乐意去学习,而且并不蠢笨。最初的几年是真的辛苦,但是好在他们的辛苦并不曾白费,眼看着蜀郡一点点有了改变,多了农田,多了猪圈,多了染房,多了学堂,也多了存款。
从南边来的商人带来的商道通畅的消息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虽然南边诸国还在战乱之中,但他们非常乐意用各种物资来交换蜀地精美的布匹,棉花和绿豆以及品种更好的稻米接连传入,一同传入的还有大量带有异域风情的金饰和宝石。
经过打探,他们得知南边的国家土壤非常肥沃,肥沃到根本没有必要去耕种就能得到收获的程度,正因为此,即便他们在战争中,却还是可以提供大量的粮食。
和他们接触的这一支部落对铜器需求非常大,他们对秦国的铜制农具也非常感兴趣,在得到批准后,蜀郡便和他们交换了一批粮种。
现在这些产量颗粒更大的谷种已经在秦国靠南的部分地区开始试种植,只可惜此稻产量虽高,却不耐寒,因此秦国大部分地区都无法种植。但有秦王一声令下,擅农者均入蜀,他们想要尽可能培育出集秦稻和南稻二者优势的稻谷,随后予以推广。
从李斯入蜀时,到他出蜀时不过几年,蜀郡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金牛道险要处修建的剑门关依山而建,镇守住秦国最重要的大后方。
如今蜀郡大部分人虽然说秦话还带着些口音,但是他们写出来的秦国文字却已经比不少老秦人更加标准。他们也经历了从初时蜀郡的学子还要官方推举方可入咸阳学宫,到现在已经能够靠自己的本事考入学宫的转变。
越来越多的蜀郡人走出了蜀郡,也有越来越多的秦人走入了蜀郡。往来于蜀道的商队和行人除却冬季积雪期间从来不曾断绝,现在渐渐还多了游人。
为了安全,蜀道甚至规定了通道安全守则。
蜀郡已非昔日之蜀郡,李斯也非昔日之李斯。
他洒脱一笑:“大王任用了新人,也算是我们的学弟,名唤萧何,对了,萧学弟有一友人,这次也来了,我为你引荐一下。”
他唤来一浓眉大眼看着极其面善的年轻人道:“此为刘邦,表字季,将赴单父县为县令。”
“他也算是半个当地人,刘县令长于沛县,离这儿也不远。说来也巧,他是东郡推举的第一批人才,此前在上党郡任职县丞,政绩优秀,又恰在咸阳述职,便被调过来了,刚过二十,当得一句年少有为。”
尉缭眸光一闪,与他共同见礼之后笑道:“确实年少有为。”
“比不得二位,小子还要多多学习。”刘邦深躬,寒暄几句后退回人群中,进退十分有度,而等他再次回到县令的团队中时却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
李斯短短几句便为他拉上了一层关系,别看只是这么提过一句,但能在尉缭这等灭国之将眼中留下一份印象,未来便很可能会有一份福报。
而刘邦非常清楚,李斯会为他说话,必然是因萧何之故,他在心中记下这份恩情,和平静的表情不同,他此时心中极其澎湃。
他的目光扫过一身甲胄正在和李斯交接的尉缭,又掠过身边面色各异,但无一不是揣着大干一场之心而来的同僚们,暗中攥拳。
李斯方才一番话搔到了他内心深处,此处距离沛县确实不算远,快马一日可达,算起来他已有四五年不曾返乡。
过去,他是父母不争气的三儿,是被兄嫂嫌弃的不成器弟弟,他可以像父母兄长一般下田耕地,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冥冥之中仿佛就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不是一个应当面朝黄土之人,他应当有一番大事业要创,只是时机未到。
离开家乡之前,他一心想着向信陵君求学,谁知刚到魏国便听闻信陵君过世了,他失望之余向北一走,便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等到现在他站在这儿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秦国的一名县令。
功成名就不返乡犹如锦衣夜行,但刘邦却觉得还不是时候,他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依照秦国如今的情况,未来只会更好,绝不会更差。
和刘邦有同样想法的绝非少数,秦国攻下魏国一事不光出乎六国的预料,实则秦国的管理层们也完全没有想到。但秦国强大的制度管理能力使得秦国的应急能力极强,几乎就在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日,整个系统就开始运转,当天下午,官员拟派遣名单就已经准备好了。
两日后,秦王和诸臣商议后决定分二十一县,相对应的名单又快速调整,给出了备选名单,名字后还跟着年龄籍贯还有任职过的岗位、上峰评价等等,谁人有什么优势劣势一目了然。
而这次被派往砀郡的大部分都是原籍这一带的小吏,因为人数不够,嬴政还将身边几人一起塞进去了,其中便有蒙恬推荐的高渐离以及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尉官庆轲。
庆轲当年为了报答异人对于他家人的恩情千里迢迢来到秦国,虽然发生了认错人等一系列乌龙,但幸而最后还是找到了正确的人。庆轲对于自家的救命恩人是秦国的王这一事颇有些无语,异人对于这段缘分也十分唏嘘,尤其是在知道庆轲一开始还找上吕不韦的时候更是觉得有趣。
此后庆轲便一直被留在异人身边担任尉官,后来在秦王授意下,他还将自己的家人也接到了秦国,异人亲自召见了庆轲的几位叔叔,并且赏赐了田宅屋舍给这极有狭义之情的一家。
庆轲武艺高强,但是早先时候走的是野路子,在咸阳,异人特地让他接受了专业的教育,除了武艺之外还有兵法,显然是不打算让他一直做护卫。
此后庆轲亦是屡次上了战场,为自己以及家族谋取了一份功业。
高渐离则是一个意外。被蒙恬推荐给秦王后,秦王对他最初的影响是擅乐,谁知后来一番相谈发现此人亦是擅政,本来论常理,他应该在接手完秦国基本法令的培训后被派去实习的,但是因为实在缺人,嬴政就将他塞进来了。
这次秦国派往魏国的近五十多人的基层官员团队,基本上全都是这两年遴选的或是自荐的,或是从学宫毕业的基层官员,没有一个是血源贵族。
而这一次,自然也是秦国的一次大胆的实验和尝试,秦王对他们表达了极深的期待,这些年轻人亦是不曾让他们失望。半年后,魏国局面大致平定,一年后,魏国人口户籍全数重新登记完毕,土地亦是得到了重新的测量,魏国贵族被贬为庶民,财产未动,然非爵位所能拥有的田地被充公,这些田产被分给了魏国没有土地的秦国庶民,余下冲入国库。
又是半年,秋收后,当地民众主动将粮食送到义仓,他们对这一看似极为不可靠的制度表达了信任。
两年后,魏国民众九成入秦国国籍。
秦国用时四年终于真正消化了魏国这块土地,这段时间秦国也没有闲着,就在破魏的第二年,秦军出兵左右夹击,攻破韩国首都新郑,建颍川郡。
此后,秦国挥师北上,与赵国鏖战半年将其吞灭,其后燕王、齐王相继投降,而伐楚战争进展并不顺利,楚国占据地势之优和秦人不擅水的特点和秦国僵持,秦王政大力培养水军和船夫,在适合在狭小水道内做战的宝船面世后,嬴政亲征伐楚。
卷土再来的秦军士气高昂,一举冲破楚国寿春,楚王投降。
而就在这时,嬴政做了一个梦,他当然知道那是梦,因为那个梦可真是太糟糕了,他怎么可能会将生活弄得这般悲惨。
梦里,他和母亲被父亲丢在了赵国,等母子两人受尽凌-辱吃尽苦头终于回到秦国时,他的父亲已经和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
回到秦国的他什么都不懂,处处被打压,他在那样的环境中向父亲学习君臣之道,向先生吕不韦学习如何治国理民,向蒙王两位将军学习秦军为兵之道,学习商君学习孝公,学习一切他之前错过的知识。
他学得很辛苦,也很努力,但最终靠着自己让秦国接纳了他和母亲。
只可惜好景不长,父亲英年早逝,他年少即位无法亲政,先生执掌朝政,相权愈重,弟弟背叛、他坚持的郑国渠是韩国弱国之策、母亲背叛、尊敬的先生更是造成母亲背叛的直接原因……他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除了自己和秦王的虎符,他谁都没办法相信。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他对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而正是这种怀疑和不信任让他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包容反对意见,也充满了不安全感。
他几乎谁都不再相信,甚至不再相信自己的儿子。
而最后,他最后相信的人,也背叛了他——他不知道那是谁,却能感到那一份悲哀和愤怒。
——他拥有了这个天下,却失去了所有他爱着的人。
——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一个人爱他。
嬴政知道这是梦,因为梦里没有他的阿兄,没有吕夫人,没有他的妻子,没有太多太多人,好多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
但他一直醒不来,他就看着梦里的那个他被葬入了极尽奢华的王陵之中,然后看着那个篡位之子将他此前费尽心机维持住的的一切平衡全数打乱。
恣意妄为的结果带来的是一场杀戮大戏。
你杀我,我杀你,杀到最后的胜利者是一个年轻人,然而留给他的却没有太多的时间,他跑去了他的陵园,在他的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携家眷奉王印于城门请降,为咸阳城百姓请命。
他的人头落地后,咸阳化为了一场滔天烈火。另一个桀骜而眸中带着仇恨的年轻人来到了他的坟前,摔了一坛酒,也放了一把火。
沧海桑田,他的坟前来来回回有太多人,昔日巍峨的咸阳宫化为了后世王朝的埋坟之地,风沙渐渐掩埋了一个城市的记忆。
他看了太多,看到最后只觉得胸口发沉而眼眶炙热,最后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咸阳宫宫室的天顶,此时的这里还没有绘上繁复瑰丽的色彩,一片素净看上去极为顺眼。
嬴政想要坐起来,却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先一步见到的是两个小发旋。
他微微一愣,就听到怀中人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天亮了吗?”
嬴政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尚未开口就听人应道:“太阳都快要落山啦,扶苏小猪快起来咯!莫要再闹你爹爹啦!”
说话的人是一个秀丽的女子,自然是比不得他梦中后宫三千佳丽美丽,但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女子回头一挑眉:“阿政,怎么这样看我?”
嬴政的嘴唇细微地抖了抖,终是没说什么。他摸着头坐了起来:“没事,只是突然发现……媳妇还是只要一个好。”
如果只跟媳妇生娃,就没有梦里头那糟心小子了。
话说回来,梦里也没有阿兄,吕不韦倒是有好几个庶子。
嬴政觉得,最后吕不韦有了那番下场估计也和这个有些关系。大概吕夫人是将他休了吧……他听阿兄说过,很小时候他就怂恿过吕夫人和他那不负责任的老爹和离来着,只不过看在他爹改邪归正的份上,咳咳,按照梦里吕不韦的作风……吕夫人绝对忍不下去。
这样想着的嬴政没有注意到妻子渐渐竖起来的柳眉以及将儿子放到竹篮里又将竹篮盖上的动作。
秦王政八年,夏六月,秦一统天下,秦王政于雍城祭拜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赶上啦!!!!!
昂昂哈哈哈flag不倒!!!!
错别字明天改,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嗷!!作者君码不动惹,去睡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