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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的这句话说出来以后, 两个人之间的寂静再度长达半分钟。
“——太富有？”
就连英克本人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因为这种理由被拒绝, 简直匪夷所思。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他问：“你不喜欢富有的人吗？”
小爱定了定神, 解释道：“我对你并不十分了解, 但也有很多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的出身、生活环境、教育条件和生活方式全部都不一样, 而且差距太过悬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很难没有高攀你的感觉。
“我们的价值观、对世界的认知都有可能存在矛盾, 而你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可能是很不可思议的。在以恋人的方式相处的过程中, 我在经济上很难完全不依赖你, 你对我的想法大概也会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
“即使你不介意这样的悬殊差距, 我们之间也不是对等的关系, 对我来说，这样不般配的恋爱太累了。”
小爱是很现实的思维方式。
她说的一部分问题，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就连英克本人都没有办法完全反驳她的观点, 因此有片刻的安静。
他对小爱说道：“你说的话可能的确存在一部分可能性，但是我认为, 任何事情光凭空想都是很难做出判断的，就像一件尝试有99.9%的可能性会一败涂地，但万一就是那0.1%的可能性成功了呢？如果不去尝试, 谁能肯定奇迹一定不会发生？只要能够承受失败的风险，就没有什么可怕的，而这件事其实没有多少风险。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们不般配，成功的可能性远远比这个要高, 为什么要单单为了一个空想，就轻言放弃？”
英克说：“如果你担心的是生活习惯的问题，请不要担心，我远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气。”
连小爱都没有想到斐先生会对她做出这样的让步，这让她有点吃惊。
但小爱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对你也没有那么高的好感，要到考虑这个问题的地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斐先生微笑说：“我和你的机器人英克长相和性格都很像，既然你愿意喜欢上英克，那么也许也会喜欢上我。我保证，我和机器人英克带给你的感觉，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小爱惊道：“可是就算很像，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呀。我连你的人身都没有见过，其他方面对你的了解更少，怎么能谈得上喜欢呢……再说，英克对我来说很特别，是因为我们共同经历的经历和记忆，即使你们真的一模一样，你也不是那个真正和我经历过所有事情的机器人呀，爱情是不可能转嫁的。”
斐先生微笑了一下，道：“不要说得那么武断。
斐先生忽然说道：“同样的植物从同一个地方出发，在不同的星球、用不同的方式生长，最后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你只要仔细回想，迟早就会发现，在彼此分离、破土而出之前，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起步的种子。”
“……？”
小爱微愣。
斐先生说出来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和英克在游乐园的时候对她说的话一样。
但是小爱反应过来之前，只见斐先生忽然低下头，然后从休息区的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盒子，用尾巴推到小爱面前。
他说：“这个是给你的。你可以看看这个，也许看完以后，就会明白一些了。除此之外，明天下午，你可以在英克的休眠仓中找到另外一样物品，你可以等看到那个以后，再郑重地考虑我的事，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诚恳地接受。”
说着，眼前漂亮的雪豹对她微微点了下头。
斐先生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说着，斐先生优雅地站起来，转了个圈，他优美的大尾巴随之一转，巧妙地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
然后斐先生纵身一跃，小爱都没有怎么看清，就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雪地间。
小爱迷茫地看着斐先生留下来的那个盒子，还有他刚刚说的话。
英克，英克的充电仓里会有什么东西？
还有，斐先生为什么会说英克同样的话？
小爱满腹疑虑地看向了桌上斐先生留下的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她低下头去，用鼻尖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于是小爱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然后看了过去——
只见小盒子里铺着天鹅绒软垫，在垫子的正中央，躺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像徽章这样的东西，一般的平民百姓都已经很少使用了，小爱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
只见徽章正面，用花式字体绣了一个字母图案——
——φ。
小爱看着那个花纹，有些呆呆的，过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
phi！
φ家族！
φ，斐……？
斐先生？！
他难道是φ家族的成员？！
读音和花纹的共同点逐渐联系起来，在脑海中清晰成线。
然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强烈的震惊！
小爱睁圆了眼睛，脑袋里还是乱糟糟的。
φ家族……
二十四个家族里的φ家族？
捐赠了父母型机器人的那个φ家族？
可能是以前在贝夫人的庇护所对面房子里的那个φ家族？
小爱想起了玫心告诉她的那个曾在星际联邦大学毕业的φ家族学长，想起了乔恩说的那个在z星开茶会喝柠檬茶配太阳神面包的φ家族成员，想起了曾经住在庇护所对面的那个小男孩。
无数的念头像胶片一样在头脑中飞驰而过。
但是有些念头让小爱实在难以肯定。
从同一个地方出发的种子，因为时间和地点的变化，长成了不同的样子……？
该不会她印象里与φ家族有关的事，全部都是源自同一个人……？
有时候她觉得那么凑巧得从天而降的帮助，难不成也是因为斐先生的原因？
可是有可能吗？有可能那么巧合吗？
还有一些事情，明明斐先生是没有理由知道的，怎么回事？难道是英克告诉他的？
所以的想法在脑袋里变成了一团乱麻。
如果斐先生还在的话，小爱一定会问个清楚，可是这个时候，vip室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除此之外，只留下地面上一串梅花似的大猫脚印。
雪豹能够轻易跳上很高的地方，在峭壁上行走，斐先生消失的方向，光凭小爱是上不去的。
更何况，小爱其实不知道这个咖啡馆的办公室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小爱独自一个人缩着尾巴在原地坐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持有这枚徽章。她反复回忆了斐先生给她这枚徽章时的语气和神态，最终还是决定带上了。
她重新换上衣服，将这个看上去很贵重重要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到随身的背包里，决定下次见到斐先生的时候还给她，这才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咖啡馆。
在回家路上，小爱起码摸了这枚徽章十五次，确认它没有不小心掉在路面上。
等小爱回到家的时候，英克已经在家里了。
英克微笑着对小爱道：“你回来了。”
“嗯。”
小爱应了一声，可是和平时一样看到英克，她却惴惴地有些不敢上前。
斐先生说，英克的充电仓里会有东西。
英克实在是个太过仿真的机器人，他和斐先生又太过相似了，而且他与斐先生之间的默契高得异乎寻常。他们会说完全一样的话，斐先生知道很多只有英克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巧合凑巧得不太正常。
比如说柠檬茶那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英克正好被斐先生邀请到z出差；比如说她被皮毛贩子绑架的时候，英克凑巧就能从斐先生那里借到一艘快得异乎寻常的飞船。
英克当时去找工作的时候，凑巧对面的商业中心就开了那么一家兽身咖啡馆，斐先生开给英克的工资高得异乎寻常，他就像完全不需要考虑金钱一样给英克大把免费的优惠券，英克还能时不时就随意地把咖啡馆里的蛋糕和茶点带回家。
小爱还记得玫心说过，她在z星大学里崇拜的那位φ家族成员，有一双格外漂亮而独特的猫眼。
小爱现在感到有一丝害怕。
她怕自己是想多了，又怕自己想得就是对的，这让小爱不敢试着去戳那层窗户纸，害怕窗户纸真的会破。她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不敢知道答案。
然而英克的表现一切如常，看到小爱没有回复什么，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笑了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当天m039和f037结束社会工作回家，觉察到今天家里好像比以往要安静。
小爱看上去是在看书，可是半天都没有翻一页。
m039走过来，问道：“你今天没有和英克一起聊天吗？”
小爱慌乱道：“没、没，我们也没有非要天天都聊天。我马上又要到期末了，现在应该要抓紧复习的。”
小爱一向很认真，m039尽管还有点疑惑，但是接受了她的这个答案，只当小爱是有一点点心不在焉。
f037也宽和地道：“认真读书是很好，但你也不要太努力了，平时要自己注意身体啊。”
“好、好的，爸爸。”
说着，小爱又将脑袋埋进了书里。
快到晚餐时分了，家里的机器人都很忙碌。
f037在照看阳台上的花草，m039在整理家中的卫生、重新将小爱堆在家里的书录入系统，方便下次寻找，英克正在准备晚饭。
趁着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小爱偷偷进了机器人休息室，打开了英克的充电仓。
斐先生说是明天下午，可小爱想提前看看里面的情况。
英克的个人物品不是很多，基本上只有更换几件衣服而已，充电仓里硬邦邦的，各种物品都还很新，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摸到特别的东西。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的话，就是英克的东西的确特别少。
这时，英克走到机器人休息室门口，笑着道：“小爱。”
小爱一惊，耳朵受到惊吓，登时高高竖了起来。
英克走起路来有时候轻得要命，竟然就连她的听力都难以捕捉。
小爱慌张道：“我……”
英克微笑着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小爱道：“好、好的。”
英克没有问她在做什么，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机器人休息室里，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摸自己的充电仓。
他只是对她温柔得笑着，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幽深神秘。
小爱走到餐厅里。
晚上的晚餐是香煎三纹鱼，放了迷迭香，闻起来有特殊的香味，很好吃。
英克烧饭的作法和f037或者m039截然不同，他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没有那么家常，有时候还会放香料。
小爱说不清机器人是不是也有熟能生巧这回事，但比起英克刚到家里来、小爱提出希望他负责一部分家务的时候，英克做的食物似乎味道的确越来越好了。
小爱慢吞吞地吃着食物，味蕾告诉她这些食物很好吃，可是她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她的眼神时不时忍不住去瞥英克。
英克是机器人，他向来是不需要吃东西，此时正在和f037聊一些关于园艺的知识。
f037起先与英克说话显得不太自在，好像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但又出于礼貌不得不回答他，这是f037的预设人格表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f037和英克的交流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顺畅了。
小爱听到他们的交谈，首先是英克的声音——
“请问您喜欢蓝蔷薇吗？”
“啊，我知道那种花，是很名贵的，而且只要特定的星球才有。我工作的植物园里没有栽培，在d星很难种出来。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看一看啊。”
“一定可以的，在以后。”
这个时候，英克好像注意到小爱的视线，缓缓朝她望过来，浅笑。
小爱慌乱地别开视线，埋头继续吃盘子里的三文鱼。
这一晚，小爱独自一个人睡下，但是已经到了她以往生物钟睡眠的时间，她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丝毫没有能够入睡的意思。
她总是在床上试图听机器人休息室那里的动静，可是机器人休息室那里始终很安静。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是下一秒，她又觉得是错觉。
大约到半夜的时候，小爱听到很轻微的“咔”的一声，随即万籁俱寂。
小爱几乎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次日，小爱很想立刻去摸英克的充电仓，可是英克整个上午都会在家里，要到下午才会出门，而她今天上午在学校里有课。
有生以来第一次，小爱脑袋里冒出了请假、翘课的念头。
但是已经到大学三年级了，临近期末，现在的课程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她始终不安的，不时瞥向英克。
英克和以往的表现并无不同，他极尽可能地展示了他的温柔，他风度翩翩而进退有度。
英克笑着对她说：“你要去学校了吗？”
小爱忐忑地点点头：“嗯，我今天有课，下午就会回来。”
“嗯。”英克说道，“路上小心，我会想你的。”
英克主动走上前，弯下腰，十分轻地拥抱了她一下，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环绕住了小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气息竟仍让小爱觉得踏实。
小爱垂下眼睫，不安地看了看英克。
英克冲她微笑。
然后，他捉起小爱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他低下头，凑在小爱的耳边，轻轻地道：“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脏，它是为你而动的。”
小爱指尖轻颤。
小爱触手摸到的衣料很细腻，隔着衣料，她感受到英克胸腔内砰砰的心跳声。
英克说：“我始终会期待着与你的相见。”
上课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小爱不能再留，背着包离开了家门。
英克始终站在门口送她，小爱回头的时候，他还对她挥了挥手。
小爱匆匆赶去车站。
她一整晚没有睡着，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当她在飞行船上坐下，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和渐行渐远的公寓，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关键的问题——
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有心跳呢？
……
“飞船我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楼下的房子也直接退租就可以了。”
光屏对面的阿林今日打扮得很精神，正在一项一项地向英克汇报他安排好的事宜。
“飞船的型号、速度、回程路线，还有抵达的时间估算这些我都已经整理成数据发送给你了，你等下直接查看就好。其实大部分事情我都已经筹备了很久了，都很简单，就是你一直拖延而已。不过……英克，你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英克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提前收拾好了，要说是行李，其实当机器人的时候也用不上太多东西，他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箱子，还几乎是空的。
英克穿上了外套，他对光屏里的阿林一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对小爱挑明了所有的身份以后，还能厚颜无耻地继续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然后继续住在她家里吗？那未免也太不知廉耻了。”
阿林道：“可是这样……决定权就完全交到小爱小姐手里了。你身上的弱点其实还是很多的，如果留下来的话，至少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利用你漂亮的话术和蛊惑人心的无耻手段，或许能够说服她，更有可能让小爱小姐接受，更容易得到她的心。”
英克扬眉：“……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是不是听到你说了‘无耻’什么的字？”
阿林当即正色，义正辞严地道：“我没有，我绝对没有，你要知道我一直像尊重老板一样尊重你的。”
“……哦？”
英克不置可否，眯了眯眼。
不过他只是稍微看了阿林几眼，就没有再继续纠结于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看起来认真了许多。
英克缓缓地说道：“你说的方法也许的确更容易让事情往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但我不想这么做。小爱本来就应该拥有完整的决定权，这也是我决定离开的原因之一，她不应该受到我的影响。”
英克灰蓝色的眼睛里有光芒流转，他难得了流露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英克道：“……当然，这的确可能会让我这一段时间感到十分不安。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定会十分想念小爱的。”
说着，英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除了小爱本身以外，他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少特殊感情，但这里是小爱的住所，充满了她本人的气息。
英克收回视线，对光屏中的阿林道：“走吧。”
说着，他合上自己的充电仓盖子，将帽子戴到头上，然后就打算踏出屋子。
然而还不等英克打开门，却听到公寓外的门铃响了。
英克的步伐停滞，他打开监视器看了一眼，才发现外面站的人是阿瑞，他两只手里都满满当当地提着东西，一个是工具箱，还有两大袋，不清楚是什么玩意儿。
英克的步伐被阻止了。
他看还有时间，就先将行李箱放回了机器人休息室，然后打开门，放阿瑞进来。
阿瑞满面堆笑，讨好地道：“英克先生，好久不见了！”
英克扬眉，问：“你怎么来了？”
阿瑞说：“今天应该是惯例维修机器人的日子了，你已经忘记了吗？”
英克微滞，这才想了起来。
的确，三个月之期又到了，应该是机器人检修的时候了。
他和小爱这两天的气氛不对劲，英克已经打算走了，小爱心里装着满满的事，两个人都没有记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其实现在机器人检修不检修已经无所谓了，英克正要跟阿瑞说明，却见阿瑞举起了手里的另外两大袋东西，递给英克。
阿瑞道：“英克先生，这是我想要送给你的。”
只见那是两个精致的礼品袋，看开口的样式，里面还装着木盒子，可以说是相当精巧。
英克扫了眼能够看得出来的部分，发现这居然好像是两袋柠檬茶，英克不由扬了下眉。
英克问：“你这是做什么？”
阿瑞殷勤地解释道：“这是柠檬茶，听说是z星那边流传出来的，上流社会现在最流行的饮品。我想英克先生可能会喜欢的，所以专门找了最好的拿过来，这是从z星进口的最标准的柠檬茶，希望可以合英克先生的口味。”
英克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几分，却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英克问：“你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事吗？”
阿瑞难为情地道：“真不愧是英克先生，一眼就看出了我有一些烦恼。”
阿瑞眼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他先奉承了英克一番，然后才跃跃地道：“英克先生，我其实是想请问你，怎么样才能融入上流社会？”